春意浓 第5章 第 5 章

祁臻一连昏迷两日，始终不见醒来的迹象，一时间，诺大的侯府似笼罩在寒霜之下，人人自危。

东方将白时，温嫤才似醒非醒般从梦境挣脱，抬手揉了揉眉心，她柔声将清云唤来。

今日是回门的日子，清云特意给她发间添了枚金累丝嵌红宝石步摇，白色流苏自鬓间垂下，与耳垂上的那对玛瑙坠子一同衬着人明艳娇丽。

依照惯例，女子回门当日，夫婿亦得随同，可瞧着祁臻眼下这番情形，温嫤不得不独自回去，只是这样一来，母亲只会更不喜这侯府。

许是觉得这样做对温嫤多少有点亏欠，林氏特意吩咐管家将回门礼备着丰厚些，浩浩荡荡装了两辆马车，意在弥补温嫤，随后又将贴身伺候的方嬷嬷派来了。

温府坐落于城南街巷，离宣平候尚有些距离，温父早年入朝为官，可惜仕途走的并不顺畅，更是被外放至偏远的明州做外官，彼时温父刚刚成家，徐氏便跟着他一同去了离京百里之外的明州。

明州为官七年，温嫤便是在此地出生，随后元庆二十六年，温浔因资质过人，被提携回京，当了个七品官，这些年官海浮沉，一路行至五品。而温嫤却因心中心愿，在明州多待了五年。

马车穿过闹市，不时传来小贩叫卖声及孩童嬉笑声，温嫤掀开一角帘子，静静地欣赏着这街市盛景。

车轮碾过青石路，转过一道弯，方才到温府府门，红绸丝布早已撤下，露出漆红大门，门口站着温府管家以及一众仆从，温浔与徐氏，以及府上的二公子、三小姐则站在前头迎客。

马车甫一见着影子，便见温家三小姐温婉宁，兴致冲冲笑起来：“来了，来了，快看，那是侯府的马车，姐姐回来了。”

话落，几人挑头望去，远远便见数辆奢华马车一前一后朝温府方向行来。

秋日晨光和煦，照在人身上暖暖的，徐氏翘首以盼，眼里不自觉染上笑意。

不多时，马车便停在了温府府门台阶前，车夫搬来踩凳，清云和方嬷嬷率先下车，随后清云抬起腕子，将轿帘掀开，手搭上前，扶着温嫤下了马车。

府前众人个个笑脸洋溢，便见女子一袭芙蓉缕金并蒂莲纹裙，青丝挽成凌云髻，发间缠丝珍珠步摇流光溢彩，语笑嫣然，容华妍丽。

正当温家所有人陷入欣喜时，蓦地发现身后并无女婿的踪影，徐氏脸色一僵，笑容瞬间敛起。

众人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回门的日子姑爷竟不跟着一同前来，也太不大把姑娘放在眼里了，温家本就不是攀附权贵的人家，这桩婚事本就心生芥蒂，如今这般，更是觉得连表面礼仪也做不到了。

温浔脸色一沉，温嫤知道眼下两位长辈这般，也是因为不知其中内情，她上前行了一礼，柔声道：“父亲，母亲。”

温婉宁年纪尚小，见状，眼疾口快说了出来：“怎么不见姐夫身影。”

温嫤看了眼徐氏的脸色，只见她面色不虞，而父亲亦是没有笑脸，现下一家人围在府门前，就是她有心解释，这也不是说话的地，便打圆场说道：“父亲母亲，还是先进府吧，稍后我再与你们细说。”

于是，一群人便各怀心思地转身进了厅堂。

人一进正厅，徐氏便气呼呼地坐了下去，旋即黑着脸发问：“世子怎么没同你一块来。”

温嫤坐在圈椅，闻声抬眸看向母亲，今日回府，本不愿父母担忧，出门前清云特意多上些脂粉，可到底遮不住眉目间疲态。

敛目间，便将这几日侯府发生的事情及祁臻的身体情况一五一十跟徐氏坦白。

“什么。”换来的确实徐氏满脸的震惊，“世子竟病的这般严重，那该不会...”

说完，又暗自泣涟，悔道：“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让你嫁进那侯府，便是高门贵眷又如何，我们温家又不稀罕。”

温浔一听，知道又勾起了妻子的伤心事，连忙转过头劝道：“罢了，如今木已成舟，说这些又有何意，陛下赐婚，难不成咱们温家还能抗旨不行。”

当日圣旨传来时，温峤未能在家，如今也是头脑一热，当即便反驳道：“就是抗旨就如何，为了一桩婚事，还要将忠心的臣子满门抄斩吗？”

“啪—”这话一出，温浔瞬间怒了，大掌重重一拍，杯盏顿时被震地一抖，训道：“孽子，这话也是你能说的？”

“我...”温峤也是一时心直口快，眼下被父亲这么一吼，心思瞬间回拢，垂着头不敢回话。

“行了。”被这么一闹，徐氏只觉头都要开始疼了，事已至此，就是万般后悔也无济于事，母女间骤然分离，徐氏有太多的话想要问她，便开口道：“你们都各自忙去吧，我同嫤儿说说话。”

说罢，徐氏起身，温嫤心中明了，旋即站了起来，两人出了花厅，便往温嫤从前的住过的院子处。

待内室只剩下母女俩人，温嫤坐在罗汉榻上，甫一坐下，徐氏便拉着她的手，关切地问道：“嫁入侯府，可有为难之处，世子待你可好？”

温嫤眉目弯弯，笑着宽慰道：“母亲不必担忧，女儿在祁家一切都好，婆母温和，并无不妥之处。”

亲耳听到这个回答，徐氏顿时松了口气，女儿性子她知道，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个性，虽然知道这桩婚事诸多槽点，可她还是安慰自己不要多想。

“那便好。”

徐氏沉默片刻，随后又想起什么，便凑过去小声问道：“你与世子...可有圆房。”

饶是自己亲娘，问起这种话题，温嫤顿也难免红了脸，连带着耳根子也泛起一层红晕，见她这样，徐氏只当是姑娘家面子薄。

当初她最担心的，便是齐臻受伤，日后两人不能繁衍子嗣，这偌大的侯府若是没有孩子傍身，又如何能立得住脚。

温嫤想起成亲那日的夜晚，她与世子并无行房之举，至于原因，究竟是伤了还是....

这便不可知了。

原本她与祁臻便是在旨意重促成的夫妻，又无感情，不做这事也没什么。

为了不让徐氏担心，温嫤只得撒谎，不做辩解，默认了徐氏的猜测。

问过话后，母女二人又开始一阵寒暄。

最后徐氏垂首低下，眼带莹光哽咽道：“你既已嫁入宣平候，便是祁家妇，今后要与恭谨慈爱，孝顺公婆，切记小心行事，侯府高门大院，为娘只盼你能将日子过得和睦。”

说话间，外头丫鬟前来传话，称午膳已备好，请夫人小姐移步正厅。

时隔三日，再次吃到家中可口饭菜，温嫤满心欢喜，更遑论知道她回府，徐氏特意嘱咐厨房多做些她爱吃的饭菜。

席间，一家人有说有笑，徐氏不停给她添菜，彷佛又回到了还未出嫁的时光。

用过午膳，众人又坐在花厅说了些体己话，待到日暮时分，才从温府离开。

临行前，温浔语重心长教导道：“如今你嫁入侯府，世子身受腿伤，你更得照顾仔细，切不可有怨言，侯府不比寻常门第，你更要谨言慎行，切莫让你母亲为你忧心。”

温嫤颔首，轻声回道：“女儿都知晓。”

这厢祁臻醒来时，已是酉时一刻。

他躺在床上，掀起眼皮便看见头顶熟悉的如意云纹的藻井，少顷，他强撑起身子想要坐起，却发现浑身无力，环顾四周，发现木安并不在。

恍惚间，他忆起，昨日昏迷时的场景，痛感几乎是在一瞬间传来，似刀刃在皮肉里搅动，起初还能忍耐，直到后来，钻心的疼从四肢蔓延至全身。

意识四散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快要死了，过往画面如走马观灯般闪过，头越来越沉，四周都在旋转，最后生生将人疼了过去。

身后传来一道窸窣的动静，侍卫木安立刻转过身朝里走去，这一看，便发现祁臻已经醒了。

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木安眼睛一亮：“世子，你醒了！”

瞬间，祁臻苏醒的消息便如同长了脚的翅膀，回荡在侯府四处，宣平候夫妇听着下人禀告，着急忙慌地赶来了书房。

温嫤带着丫鬟清云回了琅沂阁，甫一踏进院子，便听见婢女神情欣悦地朝她走来：“少夫人，世子醒了，你快去瞧瞧吧。”

温嫤顿时一愣，惊讶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丫鬟垂着脑袋：“奴婢怎敢骗少夫人。”

算算日子，祁臻昏迷已有两日，若是再不醒来，怕是真有性命之忧。

如今醒来，总算是化险为夷，至于病因，日后再慢慢查来。

温嫤提起裙裾，几乎是小跑着来到书房。

和前些天不同，今日祁臻醒来，别院内围满了人，丫鬟嬷嬷全守在外头，宣平候夫妇及祁疏月一个个站在床榻旁。

太医刚刚诊过脉，又施了针，眼下正拿着医箱从内室出来。

撞见温嫤入内，停下脚步作辑问礼：“少夫人。”

温嫤驻足，询问道：“世子身体如何？”

听见问话，胡太医抚了抚胡须，想到祁臻悬乎的脉象，也只能道一声：“微臣无能。”

像是一盆凉水从头浇下来，同为医者，温嫤当然知道这是无可奈何之下才会说出的话。

一句话，几乎断了大半希望。

若是连太医也无能为力的话......

思忖间，屋内传来一阵急咳，温嫤浑噩般踏入内室，一室目光瞬间朝她涌来，她先是和宣平候及林氏打过招呼，随即看向祁臻。

不管以后如何，总归眼下人是清醒了，温嫤唇角弯起，眸子也亮了起来：“您醒了？”

祁臻不说话，只怔怔地望向跟前的女子，她今日换了身芙蓉色长裙，很明丽的颜色，趁地她肤色姣好，是这沉闷屋子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她朝他笑着，目光柔和，眼神纯净，似腊月里温润的暖玉，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他刚娶进门的妻子。

“温嫤。”

这是祁臻第一次唤她的名字，他刚醒来，身体还太过虚弱，说话声嘶哑又阴沉。

温嫤抬眸，不偏不倚撞上男人目光，四目相对，温嫤很快别过眼神。

他虚弱地靠在床头，身上披了件外衣，神色淡淡，好似从鬼门关走过一趟的不是他一般，眼底却笼罩着一层浅浅的阴翳。

温嫤捏着帕子款款走上前，柔声唤了句：“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