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派来教规矩的嬷嬷两天后到了尚书府,四十多岁的样子,板板正正梳了宫髻,头上零散插着些玉,面上不带任何笑,一看就是个严肃的。
夏夫人悄悄扯了春意袖子,让唤她何嬷嬷。
因着先前春意在病中耽误了些时日,这会为了抓紧时间教她,便直接安排何嬷嬷住在了春意的院子里,吃住皆是一起。
多了眼睛,还是宫中的人,夏延更是少了去看春意的由头和机会。
一日两日还好,连着几日皆是这般,心下自然着急。而春意那边,每日要学的极多,晨起规矩,午后四艺,偶尔还得被灌输些家国情怀之类的。一日下来累得只想躺下便睡,几日不见夏延,反倒是觉得轻松了不少。
左右是面对着他要更头疼些。
两边截然相反的心境,夏延在府内待着是越来越烦闷,终于,坐不住了,夏延让侍卫备了马,换了常服出门,去了太子府。
杯中缓缓注入一盏清茶,热气氤氲中,太子开口,声音中还带着几分无奈,“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帮你想见她的理由?”
他这是太子府,又不是冰人馆。哪里还负责这些牵线搭桥的勾当。
心下无语,索性手上也把杯子往自己这边推。夏延那厮想必是不用喝了,脑袋中也不知何时积的这么一潭湖,是傻了不成。
边想着还瞥了他一眼。
只是他眼神中的异样和嫌弃过于明显,夏延竖了眉瞧他一眼,目光一对上,随即嘴唇开合,“许二...”
“闭嘴!”像是被人踩了尾巴,太子猛地把杯子一放,立马高了音调喝回来,“无法无天。”
夏延倒是懒了身子,往后靠着太师椅,找了个更舒服了些的姿势,半挑了眉角看他,全然无半点惧色。
自小一起厮混大的,大胤国姓许,他又是皇子中年纪排第二,夏延干脆一到两人有点争执便许二许二的喊。
可他始终觉得这般叫法活像长安城中那些勾三搭四的地痞流氓。他怎么着也是一国太子,这般传了出去,颜面还要不要。
简直...无法无天。
但也只能在心里骂夏延两句,许太子想想气不过又喝了口清茶压火,忽的想起什么去瞧夏延神色,带着点报复,一针见血,“春意避着不见你?”
夏延脸上神色顿时变幻了一瞬,而后平静下来,“没有。”
就是死鸭子嘴硬。在心里又给他翻了个白眼。
但毕竟是多年的兄弟,太子定了定心神,正经起来,“依我来看,春意这般,也是为你好。”
说着不等夏延开口,继续自顾自接了下去,“你就是当局者迷,我知你动情深,可是男女之事本就强求不得。”
何况前些日子,城中风言风语那般盛,就算流言有真假,可是这明里暗里多少人盯着盼着夏延出事,他不允许,是私心也是公情。
于私,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既不成又加上这么一桩和亲,他也不愿意看到夏延被困在一个情字上。
于公,夏延是近十几年来最有天赋的一位武将,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就权当他为自己磨一把宝剑。
而剑,最需要远离的就是感情。当断则断,他不可能放任一位国之栋梁为了儿女之情忘掉正事。
夏延嘴角抿的紧紧,太子瞧的仔细,心下也不忍,最终轻叹气,“人各有命,你与她,终归不是一条路。”
一人守疆护国,一人以身换和,皆为人中龙凤,只是,不同路罢了。
当断则断,也是为了他好。
桌上热茶渐凉,最终夏延一口未动,起身告辞,如来时一般驾马而去。
有近侍进来沏了新茶,斟酌着开口,“殿下,夏将军走时,似乎情绪不太高...”
莫不是同殿下起了争执?
放松了身子,捻着杯子在手上转了两圈,热茶入了口,带着点熨帖滑入喉咙,又到四肢五骸,“无事,他会想明白的。”
毕竟也是个聪明人。
又想起什么,太子瞧一眼暗处,“最近让老三那边的人盯得紧些,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上次春意出事,夏延就过于冲动。他知这是他逆鳞,他自得帮他看好了。
空气似乎微微波动了一瞬,随即又平复。
驿站。
且渠到床榻边唤他。水星舟这会面朝里侧,只甩给他一个背影。
“小主子,王的信。”
且渠低着头等了一会,余光便见被子动了动,随后一阵动静,水星舟坐起身子,伸手接过了信。
一边看着,水星舟眉梢落了落。简单来说,父王要他先回北漠,准备和亲事宜。
顺带还简单说明了一下二哥母家那边一支旁系遇了**,手下人造反,斩了首领脑袋。
水星舟知道,这算是交代了。
只是,那断了的簪子还紧贴心口放着,这会似乎灼灼的烫的心口微疼。水星舟静坐半晌,最后长出一口浊气,“备马吧。”
长安城、伤心处,既是这般回北漠也好。
次日,一支北漠商队悄无声息出了长安城,远了喧嚣直奔塞外黄沙连天。商队随行里也有几个汉人,路上驻扎时摸出馒头当干粮。
水星舟坐在马车上,微掀了帘子定定看了一会,随即往旁边唤道,“胡柳。”
马车旁立着的一位高大少年领了命,凑到帘子旁听他说了几句,随即有些摸不着脑袋的往那几个汉人那边去。
哦,还带上了牛肉。以物易物。
最后一番交谈换了两个馒头回来,接肉时那几人还有些受宠若惊。胡柳上了马车把馒头递给水星舟,随即在一旁坐好。
主子何时馋上了这些汉人吃食,北漠的奶茶牛羊肉岂不比这寡淡无味的东西香的多。
这般想着,水星舟却是递了一个给他,自己又拿起一个下意识的拍了拍,随即往口里送,咬了一口慢慢嚼了几下,颇为珍视。
“好吃吗?”这话是问胡柳的。
“不好吃。”胡柳不会拍马屁,直接实话实说。这面团子一入口又凉又干,不仅没味道还噎得慌。
“嗯,是不好吃,”慢慢解决掉一个。水星舟靠在身后马车壁上,闭上眼仿佛倦了一般,“以后都不吃了。”
短暂驻扎,商队继续车轱辘滚滚,远了长安。
小院里,春意床边只亮了一枝细烛,借着昏黄的光,丹若正帮她揉着腰背,嘴里还止不住嘟囔,“何嬷嬷也太狠了些,竟是直接让小姐顶着碗站了一个多时辰。”
小姐本就还体虚着,何嬷嬷还偏生不得有半点错。
春意倒是没说什么,由着丹若帮她按着。
这些规矩什么的倒是其次,主要是...春意压了声线,“今个的栗子糕?”
丹若顿时心领神会,起身从床头小抽屉里取出油纸包。甫一打开,栗子的香甜便扑了出来,虽然只有两块,但也足够让春意弯了眉眼了。
何嬷嬷不单单只教规矩,连带着还严格限制了她的吃食,直接停了她每日的小点心。春意没法子,只得私下让丹若藏一两块晚上解个馋。
见春意吃得开心,丹若咬咬唇又开始闲操心,“小姐,公子这几日...”都没来找小姐,莫不是生气了?
春意又抿了一口甜,抬眸扫她一眼,“不来,是好事。”说明他想开了。
“可是...”可是分明公子一直喜欢小姐,若是没有和亲。
“即便是没有这道圣旨,我与哥哥也没可能的。”似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春意吃完了最后一口,抬手从床边取了帕子,一边擦手一边淡淡开口。
一抬头却见小丫鬟还是一脸不解,歪着脑袋看她等说法。春意轻笑一声,抬手拍拍她,“行了,不早了,你早点去睡吧。”
“哦。”丹若扁着嘴退了出去,春意则是在门关上之后把目光移向了妆奁盒,眸色略深。
那里面,少了一支白玉簪。
那日去明觉寺她是带了簪子的,本想着暂时带着,等一道替夏延求了平安,回来便把簪子退还给他,也算是了结了。
只是没想到出了后面种种事来,那簪子也在那场大火中随着她倒下一并没了踪迹,应当是掩在了小院灰土之下了。
春意合了眼,这样也好。
日子该说不说过的倒是极快。和亲前夜,夏延来了春意房中,春意敛了眉眼去看那大红嫁衣,夸赞之词倒都是真心。
“哥哥,以后,我是云烟郡主。”
话出口,她看到夏延眼中,有什么东西,似乎彻底暗了下去。短暂一阵沉默,忽的被拉入怀中,撞上有些坚硬的胸膛,衣服还带着外面月色的凉,随即便是一阵温暖。
被夏延突然的逾矩惊了一瞬,正想抬手推他,却听着他心跳平稳,春意手停了停,知晓他总算是放下了。
靠着的胸膛低低振动,夏延抱着她,闭了眼低声道,“记得好好的。”
要幸福,哪怕,那快乐不是他给的。
烛火噼啪声中,春意抬手微微合拢在他背后,虚虚环着他算是回应,随即轻声开口,“我会的。”
该说不说,还是挺心疼哥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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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