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儿,你应该知我为何唤你来?”
万珍今日是故意身着皇贵妃大衫霞帔,头顶九翟冠二顶,满头珠翠花鬓前来乾清宫。
进了门来的她,“碰”地一声跪在地上,只是脖子埂着,头转到另一边,就是不去看李自深,“皇上唤我来,我便来,自然皇上要打要罚要杀,珍儿领旨就是。”
李自深歪头去就她,“起来,看着我说话。”
万珍又扭着头转到另一边,冠顶的一对口衔珍珠金凤步摇,随即转头的动作,叮铃铛啷地作响。
李自深拉着她起身,看着她这一身着装,也看出她的故意,却无可奈何,“你这又是作何打扮,不年不节的,穿着劳什子的诰命大衫做甚,不嫌累得慌!”
万珍倒是看向了他,眼睛里满是不愤,“皇上要我来,不就是要我给陆懋赔罪填命吗?我这不是来俯首认罪了吗!我大妆而来,也省得我死了还劳烦你们帮我打扮,直接下葬了岂不干净。”
李自深气了个倒仰,猛拍了一下她的手,“这说的什么话,一把年纪了还不知道个忌讳!不过是要你来认个错,怎的就要了你的命了,你的命要是没了,我的命不也没了!”
万珍扯开他的手,“你可少说这些话吧,回头言官又来批我,我可承担不起!还有……”
她重重地拍打了一下他的手臂,“我哪里就一把年纪啦?啊?”
李自深噗嗤笑了一声,“是我,是我一把年纪!”
随后,忙转移话题,可不敢再纠结在这个年纪的话里,“何况,他陆懋敢拿你填命,我弄死他!”
万珍呵呵了一声,“你可拉倒吧,你与陆懋那是生死莫逆之交,是兄弟,我算什么?”
李自深又去拉住她的手,“你明知我与陆懋生死莫逆之交,你也知他对我的意义,何况当年,你也是与我们一同面对了风风雨雨,你也说过他就与你弟弟一样,如今你又如何对他下得去手?”
万珍再次扯开他,“是啊,他就像我弟弟一样,当年若不是他帮着咱们两个,我一个人势单力薄,如何能护住你不被那起子人欺负,没有他,恐怕我们早死了,我念他好,可你呢,你如何回报我们的?你把我们放在了对立面,这不就是你的帝王权衡之术吗?”
李自深皱起眉头,“我如何把你们放在对立面?我们夫妻几十年,你便是这样想我的?我对你们用帝王之术?什么狗屁权衡?什么狗屁对立面!你是我的妻子,他是我的兄弟,我何需对你们这样!”
万珍嗤笑着转过头去,随即收了笑转回头,一脸怒意地盯着他,“哈哈,你是在骗我,骗他,还是在骗你自己?自从您当了这皇帝,你眼里还看得到谁?我是你的妻子?李见深,你睁着眼睛说瞎话!皇太孙殿下没有死对吧?你却从来瞒着我!”
“兄长之事,你如何知道的?万珍,这些都与你无关——”
万珍抢白道:“是与我无关!那你也别管我怎么知道的!”
李自深黑了脸,“你放肆!”
“我放肆吗?李自深,当你在意的人一个一个地离开你时,你就知道你今天这皇帝当得有多不堪!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比父皇更想当皇帝,你比你父皇更害怕太子和太孙殿下的衣带昭。”
李自深忍无可忍,往前走了一步,“你闭嘴!”
“李自深,当初你为何还要娶柏珩的姐姐?你纳他嫡长姐为妃,不过是不信他,想要拿捏住他罢了,你当他是兄弟?笑话!”
“你把他放在那个烈火烹油,万人妒恨的位子上,转头你要扶持起兵部,扶持起西厂王直来,你给他权又怕他夺了你的权,你说我要他的命,你又何尝不是?”
难道她派的人不都是他给的人吗?他会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李自深你何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你是在骗你自己,还是以为骗得了我?所以说他俩还真是俩夫妻,一样的要他命,一样的坏!
“可这些我都不在乎!你知道我的,我也不是不能那等不能容人的人,但是在这后宫里,谁都能活,可唯独她敬妃非死不可!她敬妃与我有杀子之仇,不共戴天,我不拉他陆懋下马,我如何对付敬妃?”
李自深眼里已带上了八分的怒意,“万珍,我让你闭嘴!后宫女子不得干政!”
万珍气却更盛,“狗屁,李自深你跟我说后宫女子!我对你而言,只是你后宫的女人吗?”
此话一出,如同兜头一瓢冷水,浇在了他的心上,八分的怒意也变成了十分的无可奈何,“珍儿,你怎可如此放肆!你这样的话给外面的人听了去,又得向我参你一个干政的罪名!”
“你要明白,我不只是你的丈夫,陆懋的兄弟,我还是大顺江山的君王,我得为这国家的黎明百姓谋福祉,为江山千秋万代算计,若我为了与你们的私情,负了百官,负了百姓,我又有何颜面再当这一国之主!陆懋明白我,你却不明白吗?”
“是啊,我不明白,明明是你承诺的,一生一世只爱我一人,护我一人,为何你做不到!为何还有这么多人在你的后宫里面!那么多的百姓在等着你,为何,为何你要守护的人那么多?”话到最后,她都有些歇斯底里起来。
他也有些气恼,“你不明白吗?这些我早就跟你说过无数遍了,她们不过是后宫,我需要她们来稳固江山之用,只有你才是我的妻子!我要护住你,给你荣华,就必须担起这份责任,你不懂吗?”
万珍哈哈笑了起来,“责任?陆懋倒是懂你,为你效忠,可既然他是你最信任的人,那为什么要有敬妃的存在?你信他吗?哈,稳固朝堂?不过是你贪恋权势的借口!”
李自深敛眉冷笑,她历来聪慧,朝堂上的百官都未必有她看的明白!纳敬妃的事,确实是有其中的利弊权衡,他当初登基,各方势力不稳,还有废太子余党未清,为了牵制多方势力的缘由,只能让陆懋挡在前头!
可如今的英国公府权柄太重,又绝非好事!必须有所牵制,而最好的人选就是英国公府的嫡派敬妃和陆忠,两派相争此消彼长,方能削弱英国公府的威势,也所以才有了陆询为英国公世子的安排。
陆懋是他交命的兄弟,他只放心他,正如他不计得失的支持,便是从来都懂得他的困苦。
万珍却睥睨地望着他,“李自深,我问你,所以你是真心要立她的儿子当太子是吗?是吗?”
“这就是你要刺杀陆懋的理由?”
她质问道,“你没有否认!李自深,我还不了解你吗!你敢说,你敢说你没有让李宥极当太子的打算?”
李自深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微点了点头,“是,有,宥极不管是性子或是才智都适合当下一任的大顺朝之君主,你知道,杌儿和棆儿只有守城之能,而无守国之才,槟儿倒还小……”
万珍怒瞪着他,“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但我告诉你!谁都可以当太子,就她的儿子不行!这就是我要拉拢你的朝臣,杀了陆懋的原因!你不明白吗?”
李自深也怒斥道,“万珍,朝堂之事岂可儿戏!大统之承继也非你可左右!”
万珍扯了扯嘴角,“好,朝堂大事是吧?所以,由他李宥极继承大统,你不怕英国公府权势不够大?”
“珍儿,你果真聪明,比那帮朝堂上的庸庸碌鬼都聪明,你想得不错!但我也要告诉你,宥极当太子之时,便是英国公府的权势消减之时,英国公府不能成为未来大顺的后患。”
李自深叹了一口气,垂下的眼眸掩住了那一抹冰冷,当然,宥极继任皇位之日,也该是敬妃与他一同去地下之时。
这一切为的都不过是大顺江山的稳固!
万珍怔着双眼,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你还想着你死的时候带着她,是也不是?你死的时候只能带着我,你敢带着她!”
李自深“哎呦”一声,笑了起来,拉住万珍的手,“我的珍姐儿,你怎的没明白我的意思,傻不傻?”
万珍委屈巴巴地死瞪着他,不说话,但也果然反应过来李自深的意思。
李自深搂过她,又说道,“何况我怎舍得你陪我去死,我如何下得了手去,想到谁敢在我死后伤你,我便是做鬼也弄死他去,必是能护得你万年无忧了我也才敢死啊!”
万珍哭腔着嚷道,“还不知是谁先死呢!我长你那么多岁数,我死了你都还没有老呢!”
李自深紧皱着眉眼,“不许说这样的话!什么死不死的!”
“你能说,我不能说啊!”
李自深笑了起来,“不能!”
万珍又拍了他一下,随即破涕为笑,想了想又嗤笑了下,陆妩啊陆妩,你与我斗个死去活来,你以为你弄死了我的儿子,你的儿子就当上了天子,你就能当太后?笑话!
“三郎,你知道她跟我说什么吗?”她冷哼了一声,“她说,姐姐,皇上竟然给我儿取名“极”字呢,皇上这是要给我极儿多大的期望呢!我好怕他承受不来,日夜担忧着呢!哈哈哈,李自深你说她可笑吗?可恶!我儿子连个名字都还没有……”
还未说完,她又哽咽住嗓子,再接不下去话来。
“珍姐儿……”
万珍深深吸了一口气,哑声嚷道,“我随即给了她一巴掌,哈,欺辱我,她敢!”
李自深看她满脸的怒意,怜爱地笑了起来,又去拉她的手,“嗯,打得好,你是妻,她是妾,她若待你不敬,你便该教训她!”
万珍还是扯开他的手,“少跟我拉拉扯扯,我哪里是你的妻,王皇后才是你的妻!”
李自深又笑了笑,“她是不是,你还不知道?后宫之事哪样不是你说了算的,她敢与你争?我可有置喙过一二?”
万珍白了他一眼,“那你便让她来管,我明日起便把凤印交还给她,我还懒怠去管你的后宫呢!”
“诶,诶,不许如此啊,后宫由你打理我才能安心。”
万珍又朝他翻了翻白眼,“所以,陆懋也知道你的打算?陆懋果真是你的好兄弟啊,他对你忠心耿耿、鞠躬尽瘁,你却这般对他和他的姐姐、侄儿,他居然无动于衷?他是傻吗?”
李自深却没有生气,“珍儿,你何需用如此刻薄的言语来讽刺我们!陆懋与我的志向,不过是想要保大顺朝万世无忧,他与我同上过战场,你我也经历过那场争斗。”
父皇……皇伯父、兄长都皆因这场争斗你死我亡、分崩离析!甚至差点丢了大顺朝江山的百年基业,他和陆懋推心置腹,都不过是不想再看到这些罢了。
万珍眼睛里藏着一抹黯然,“哈,你们好大的抱负,你们好多的理想,却全然不理会我们这些身后的妻妾家人!可我们这些女子啊,心里眼里只有你们……我只想有你!我也想,你只有我!”
李自深也黯然一笑,他做这些,也不过是不想他与父皇为万人耻笑,说是还不如废太子和太孙殿下罢了。
毕竟这皇位来得并不名正言顺!
“不是,这皇位本来就是你的,你没有抢他的!”万珍此时却万分地维护着他。
李自深见她这么多年了,还是总无意识就是要护住自己,心里不是不烫贴,不愧疚的,是啊,她再聪慧,也是一个小女人,所求也不过是丈夫心里眼里身边只有着自己罢了。
他眼里满是释怀,笑着言,“是啊,抢来抢去,这本也是我心里的结,早年看不透,害了不少人的性命,现在想来也确实对不住他们,还有林太傅,朕,也实在愧对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