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锦婳正慵懒倚栏垂眼惺忪,光阴柔软,午后的一缕凉风拂过,吹走了暑热,湖中的水烟薄雾绕自水岸与桃林间升起。
青翠色树影婆娑,忽的一只飞舞的彩蝶,顽皮地在吴锦婳眼前逗弄嬉戏一圈,复又在花间叶下追逐。
这只彩蝶,黄粉黑羽凤尾,像极了小时候父亲抓给她的那一只,它扇动着翅膀飞舞,一会儿飞往了延廊处,一会儿又飞到了拱桥上,引诱着吴锦婳去追逐它。
她一瞬间似乎回到了那个小时候,那时,母亲总是很严厉,可父亲总是待她最为溺爱。
她小小一只人儿在前方追逐着蝴蝶,父亲就在她的身后看顾着,害怕她摔着,又害怕她碰着了。
他说,“妙妙,莫要跑得太快,你想要蝴蝶,父亲让人给你去抓去——”
吴锦婳起身,她想要再去抓这只蝴蝶,就像能抓回她那美好的童年!
她不让清音跟着,怕她粗手粗脚地惊飞了那蝴蝶,吴锦婳说了不让跟着,清音便也就听话地待在廊亭处等着。
吴锦婳拿起方才放置于廊桥栏杆边上的扇子,正想用扇子把彩蝶扑住,它却忽然飞走了。
一霎那间便飞到了远处岸边,吴锦婳见它飞走,便有些悻悻的停下脚步,谁知它飞着又飞去了清音那边。
“清音,快,快把它赶过来。”
轻音“哎”的一声,挥舞着帕子猛赶它,吓得它扇动着翅膀往自己这边飞来。
它一下飞回到吴锦婳眼前,像通了人性似的,睁着它豆大而又无辜的眼珠子,仿佛在问你,你想与我一同玩耍吗?
吴锦婳咯咯地笑起来,霎那间觉得它就像一只蝴蝶变成的精怪一般,误入了深宅大院里,如此不谙世事,纯粹可爱。
吴锦婳扇掩轻笑,复追逐上前扑它。
待吴锦婳举扇欲将它扑住,它却又飞走出去,时而又似担心吴锦婳没有跟上,又飞回来瞧一瞧。
吴锦婳提起裙摆,手持团扇,追出檐廊拱桥,“清音,你不许跟着,仔细又吓坏了它。”
她不知不觉便追的有些远,已然下了廊桥,越过桃林水岸。
清音担心地朝她喊道,“姑娘仔细些脚下,不要跌到水里了,小心不要摔着了。”
吴锦婳一个回头,清风追逐着裙带飘摇,她嘴角笑得似月牙一般,眼波澄清荡漾,她望向清音,轻轻回了一句,“嗯,父亲,女儿知道了。”
清音往前了几步,“……姑娘,你在说什么?我听不见!”
吴锦婳笑着摇了摇头,一路踏步而行,她追着蝶儿飞舞。
忽得那只彩蝶旋转轻停在一个打开的那扇窗户外驻住,轻轻的扇动着翅膀,吴锦婳屏住呼吸,踮着脚尖,缓下脚步,慢慢的靠近,然后,立马举起团扇,瞬间,扑住了它!
吴锦婳如银铃般的笑声破开了寂静的午后。
只是,忽然,感觉很近,有个视线,有个呼吸,很近!
真的,非常近的……
吴锦婳一抬头,蝴蝶飞走了。
见一个男子,立于吴锦婳眼前的临窗书案前。
阳光洒下,照射在如意祥云纹窗棂上,有些刺眼,吴锦婳微微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眼,却见他悬臂握着的那一只紫狼毫被轻轻的放下,眼睛早已从作了一半的字画中挪开,他的视线直视着自己,嘴角微勾。
吴锦婳觉得世间的一切都静止了,呼吸都停止了。
吴锦婳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他高高挑起眉梢,唇边带着一抹笑意,“你在看什么?”
吴锦婳说不出话来,胸腔中那颗不太安分的心脏,砰砰地乱跳动着,吴锦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所以说,男子生得这般好看干什么!
总是这般无端地诱惑人失了神,交了心可怎么好!
陆懋起身,靠着书案,依到窗上,探出窗外,倾过身来,很近,“你怎的跑到这边来了?”
吴锦婳下意识猛的往后一仰,险些摔向后面去,对啊,自己怎的跑到了东正院来?
陆懋忙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臂,看着眼前的这个像是初春微绽的一片桃花瓣儿的小姑娘,弯月般的翠眉,凝脂般的脸颊上,点缀着若有似无的一抹胭脂色,都显得如此可爱动人。
嗯,如今看来,这些时日似乎确实要活泼了一些。
他微微笑了笑,突然觉得午后的艳阳那么的明媚,鸟语声声、花香阵阵,带着夏日的气息,甜甜的味道。
此刻他的心情,就如同依在躺椅上,懒懒的晒着太阳,看看书,打开的窗纱,透着缕缕阳光,连飞舞的虫蝇都显得那么的可爱。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姑娘,这些日子以来,总是扰乱别人心神却不自知。
“…….”吴锦婳突然之间看明白了,她在他的眼中看见了他隐藏起来的克制和隐忍。
他是喜欢她吗?
心里……忽然不知道应该做何反应,吴锦婳怔怔地望着陆懋。
陆懋轻轻笑出了声音,“小心些,别摔着了,”随后便放开了她的手。
吴锦婳砰地一下,瞬间红透了一张小脸,她立即转身,提起裙子,撒丫子跑了。
她实在顾不得许多了,管不得什么言行举止,也想不起礼节尊卑,甚至都没有看到自己惊慌中掉落在地上的扇子!
吴锦婳回到房中时懊悔到肠子都青了,不是,她跑什么呀?她有什么好怕的!
不过,说是这么说,可她却也死都不敢再回去的拿回自己的扇子!
却说陆懋这边也愣住了,想起前段时日李见深一再地嫌弃自己太严肃的话,原自己还不以为然,现下却是……
所以是自己语气太重了?怎的吓得小丫头就这般不管不顾的跑了!
突然陆懋的视线被窗台外的一柄绛色的纳纱绣花鸟檀柄团扇吸引了目光,应是她的扇子。
后来的后来,吴锦婳看见陆懋内书房处挂着一副自己用团扇扑蝶的画时,问他,这是何时画的?
陆懋笑答,你扑蝶扑到我窗台前,又一句话不说便跑了的那一日。
自然,此乃后话。
此时,陆懋盯着书案上,小厮呈上来的那柄某人遗失的团扇,修长的手指轻点拂过团扇上的那株芙蓉花,提笔接着未完的那幅画作。
画作完,题字:芙蓉不及美人妆。
但此时的吴锦婳是不知道的,她现下正狠狠地揪住住自己的心,企图压制住那一丝惊慌、一丝无措……
清音端着茶进到屋里,见吴锦婳这样,却是不知何事,上了茶来,”姑娘,这是怎么了?”
吴锦婳端起茶,边喝着茶边强作镇静,“没,没有何事!”
清音“哦”了一声,然后,又边找着什么,边问道:“姑娘,你今日带出去的那扇子呢?”
吴锦婳险些喷出口中的茶水,猛呛了一口水,咳得停都停不下来。
清音吓得忙拍着吴锦婳的后背,“没事吧,姑娘,可还好?”
吴锦婳清了清嗓子,“想……想必是丢在外头了。”
“什么丢在外头了?”
吴锦婳与清音同时转过头去,“二妹妹?”
吴锦婳笑了起来,“你如何在这个时辰过来?”
现时是下晌申时已末。
接着吴锦婳又忙催促清音快去端茶上来。
“睡醒午觉,又觉无事,便又来找你顽,不成吗?”陆如坐到榻上,握住吴锦婳的手,
吴锦婳笑了起来,“哪里不成,你便是住到我这儿,我才高兴呢!”
陆如也笑了起来,“姐姐方才在顽笑什么?”
清音端了茶上来,呈给陆如,说到:“二姑娘不知,我们姑娘也方才从外头回来呢!这也不知怎的却把扇子丢在了外头,正找呢!”
陆如也乐了,“这值当什么的,丢了便丢了,回头让小丫鬟们去找找就是了,便是找不见了又何妨,左右不过一把扇子罢了!”
“是。”清音下去,便吩咐小丫头去院子外找找,却是果真找不着,便也就作罢了。
“二妹妹……”
陆如看向吴锦婳,“嗯?姐姐要问什么?”
吴锦婳犹豫片刻,“为何府里的人避讳着不敢经过东正院?”
陆如温婉答道,“怎的姐姐今日要经过东正院吗?倒也没什么,东正院的书斋从曾祖父时起便是设在前院的,为的是打窗开来,便能赏那一片三月夹岸桃林盛放之景。
书斋之处,最讲清净,府里上下便自觉不敢经过东正院,恐怕冒犯打扰,便是翠湖畔,无事众人也是避着不去,所以那处是全府最清净之处。”
吴锦婳蹙眉说道,“无怪,我还说道这般美景竟无人欣赏,倒是我冒犯了!”
陆如笑了笑,“这倒也无妨,伯父从来没有下令就不许人去,不过是大家私下讲究罢了,姐姐也无需太过忧虑。”
吴锦婳已然沉下镇定,点了点头。
陆如拉起她的手,闹她,“咱们且不说这个,我今日在嫡母那里听说你父亲的事,怎的你祖父忽然之间就想起要把你父亲除宗呢?”
吴锦婳垂下眼眸,笑了笑,“嗯,我也是昨日才接到信,倒是没有除宗,就是祖父开了宗祠,禀了祖宗,要与父亲解除嗣子关系。”
陆如皱起眉,“可有说明是何缘故?”
吴锦婳望着她,勾起嘴角苦笑了笑,“还是因我父亲给我母亲下毒之故,祖父严明,父亲此罪责证据确凿,罪不可恕!”
他说当初看中父亲的才情品行,才立为嗣子,但如今他作奸犯科已是有辱家风,理应开宗祠除他出宗,念在他孝顺多年,才从轻发落,只是解除他嗣子关系。
这其中有没有太夫人吴氏的授意,她就不知道了,毕竟她如今应该是恨毒了自己吧!
陆如搂住吴锦婳,“可是难受了?今日就是怕你不开心,所以来陪陪你,你别害怕,你就在国公府里住着,他们怎样与你何干!”
吴锦婳敛眼,“我知道,你别担心!”
没错,她知道的,她该离开了,父亲和吴家除了嗣子的身份,她就与英国公府没有任何关系了,那她怎可能还一直住在这里!
更何况,她也该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