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明明最开始他不过是看不惯那对夫妻恩爱非常,便想给他们找点麻烦。
怎么一步一步发展成如今这样,他自小高高在上,骨子里是冷漠的,并不把奴才的性命看得多严重,如今那对母子,却因为自己的一时兴起相继离去,心里罕见地生出了愧疚这种情绪。
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酸涩的情绪从胸口蔓延开来。
风魄第一次见到主子这副模样,忍不住开口劝慰。
“此事与主子无关,是那对母子承受力不足才如此的。”
“不用说了。”
明鋆又抬起头来,走上前去,看着摇摇欲坠的姜茯苓,想上前搀扶她,又知道这对她名节有碍,还是忍住了。
朱氏和杨毅的丧事办得十分简陋,明鋆提出将两人厚葬,姜茯苓尽数拒绝了,为此,明鋆只好给朱氏请了旌表,有了明鋆的介入,官府很快就允了。
朱氏不到二十而寡,费尽心思拉扯儿子长大,几年前也曾向官府申请过旌表,可惜被有心之人作梗,造谣生事,才没能成功,如今她已入土为安,也算是了却对方一个夙愿吧。
自那对母子死后,姜茯苓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般没有半点生气。
她照旧在药庐给人看诊,接连出现不小的错误。
赤芍见状唉声道:“你自己便是大夫,要知道凡是人最忌讳大悲大喜,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保持平常心。”
姜茯苓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师傅,用哭腔道:“师傅可我真的好难受啊,都是我害死了他。”
“错了错了,这世间所有人都要自己的命数,他年少早夭是他命该如此,与你何干。”
“你不必再钻牛角尖,离开这个地方吧,去大千世界看看就不会沉溺于这段过往,你的人生会重新开始的。”
姜茯苓始终走不出来,又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堕落下去。
加上这位王爷纠缠不休,姜茯苓打算干脆跑这一趟,将一切尽数了结。
她将自己的决定告诉明鋆。
对方却并没有多少喜色,倒是立刻吩咐手下人去安排。
她不知道明鋆听到此事心情复杂,他意识到这个女人从前果真是叫那个男人给绊住了,心里居然有些不舒服。
他自己又明明白白晓得这不舒服实在来得莫名其妙。
他居然再跟一个死人争风吃醋,况且他又是以什么身份去吃醋的。
舟船劳顿原本该是极为难挨,一路上明鋆的悉心照料让姜茯苓宛如是来踏春赏景一般,格外惬意。
她不愿回应对方的情感,一直以来外在表现都及其冷漠。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早就动摇了。
因为对方实在是太优秀了,被这样一个男子喜欢着,那隐藏在心底的虚荣心都膨胀了。
她果真是个世俗的女人,别人稍微待她好一点,她就为之动心。
这日几人路过一个茶棚,决定暂且喝口茶歇息一会再上路。
四个人分了两桌,主要是茯苓自己要求避嫌,对方越是对她有意,她更要注意尺度,不能叫人说闲话。
路边的茶自然简陋,不合口味,在此歇脚也不过是想让姜茯苓能够下车透透气。
几人互不干涉,安安静静地坐着。
日光恬淡,到也生出几分闲适来。
没多久来了三个皮肤黝黑中年男子,客观来看三人都长着一副凶恶之相,言语更是粗俗无礼。
自他们到来之后,小小的茶棚瞬间变得喧闹起来。
“胡老二哥几个的银子你备好了没有。”
茶棚的老汉立刻迎上来,苦着脸道:“好汉饶命啊,老小儿这茶棚生意惨淡,实在是凑不齐那等银子啊!”
“日日都拿这样的话搪塞我们,当我们兄弟几个是好欺负的不成。”
胡老二连胜告饶:“实在是没有啊,不是小老儿要诓骗你。”
“滚开。”其中一人一脚将胡老二踹翻在地,“你说的不算,老子要自己看。”
坐在一侧的姜茯苓实在是忍不住了。
她站起身,将老人扶起来。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你们就这样欺负鳏寡老人,还要不要脸面了。”
三人一进这茶棚,就注意到了姜茯苓这个独身女子了,不过是想先要到了钱吃饱喝足之后再思这淫·欲,哪知对方自己撞上门来。
三人立即调转目标,围着姜茯苓开始输出污言秽语。
眼看着都到这个份上了,自家主子还岿然不动,风魄屁股下像着了火。
“你想去就去。”
风魄表情讪讪,不敢再有所表现。
明明主子才更在乎姜姑娘,怎么如今王爷不急侍卫急。
三个壮汉围攻一个小娘子,明眼人都会觉得那小娘子难以招架,可偏偏事实正好相反。
她作为赤芍的高徒,熟读医经又辨百草,哪里会没有防身手段。
一把药粉撒下去,那三人瞬间惨叫连连。
在地上打滚哀嚎。
胡老二见状一方面很感觉这位娘子的仗义出手,只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回得罪了他们,下次他们就会变本加厉地从自己身上讨回来。
他苦着脸替那三位壮汉求饶。
姜茯苓不明白他此举何为。
“他们欺负你,你为何还帮他们说话。”
她很小就进了药庐跟在师傅身边,对人情俗世很多事情都难以理解。
若不是看在对方一把年纪的份上,她必然要称呼一声贱骨头。
明鋆站起身来,躬身扶起老汉,温声道:“老人家可是担心这几人日后会报复回来?”
老汉默认了。这几人是本地的泼皮无赖,成日里就靠着四处钻营敛财,背后又有官府的人撑腰,实在是本地的一大毒瘤,他做个小本生意,哪里敢跟人家作对啊。
明鋆知其顾虑,笑道:“此事老人家不必担心,日后此地再也不会见到这些恶霸。”
他朝云深使了个眼色,令他将几人押到官府,严惩不贷。
老汉半信半疑,见那公子衣着不凡,大约知道自己是遇到贵人了,心下也安稳不少,但愿如那公子所言,日后再不见这些“蛇虫鼠蚁”。
姜茯苓定定地看着他,这人不管处理事情都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这样的轻松随意,风度翩翩,实在是相当地吸睛,想忽视都难。
明鋆见她看着自己,以为她心中有疑惑,于是解释道:“你今日虽然帮那老汉出头,可是帮得了一时却帮不了一世,等你离开后,那老汉必定再次遭殃,所以他才帮那几个泼皮无赖求情。”
姜茯苓点头,她刚刚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为何刚刚那几人欺负我时,你不为我出头。”她又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你需要吗?”
姜茯苓哑然,说不出话来。
“你性子好强,自己能解决的事情我若是贸然为你出头,恐怕会让你不悦。”
姜茯苓点头,“你说的对,刚才你要是帮我出头,我不仅不会高兴,还会嫌弃你多管闲事。”
“只是,为什么?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不需要你帮忙?”
明鋆轻笑:“相处这么久了,我对你多少是有点了解的。”
“很久吗?”
“是,快一个月了。”
是啊,明明才一个月而已,这个男人就这么了解自己了,行事所拿捏的尺度是也是刚刚好,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呢。
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但这显然不可能,唯一可以解释的是这人手段高超,并且非常了解女子的心思。
她疑心自己会不会是误会了,或许这人就是天生的多情,而不是喜欢自己。
她按下繁杂的思绪,打算不去思考这些。
待为他母亲看过病后,一别两宽,再无干系。
奔波了数日,终于抵达了大魏的都城,京都的繁华令她大开眼界,同时也生出些许抵触。
这个地方与她像是格格不入,更难有她的容身之地。
王府后院之中女人众多,明鋆心里不想让姜茯苓看见王妃李氏以及后宅之中的那些美人。
除了李氏当初是圣上赐婚之外,其余的大多都是他那些好兄弟塞过来暗中监视他的。
为了杜绝麻烦,明鋆将她暂时安置在当今淑妃的娘家谢家。
谢家是个庞大的家族,其他人姑且不提,那几位谢家姑娘自她进门那日起便妒意甚笃。
原因自然也简单得很,她们几个自小都钦慕明鋆这位皇子表哥,当初表哥的婚事叫那李鸢横插一杠就足够让人生气的了,如今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一个女人也想魅惑她们的表哥?
虽然明鋆明确说了姜茯苓是他特意请来给淑妃娘娘看眼疾的,可是这谁信啊,不过是帮她隐藏身份欲盖弥彰罢了,撇开这个不提,这样年轻的姑娘能看好哪太医令都束手无策的顽疾?
所以谢家姑娘断定,定是皇子表哥外出游历时被这女子蛊惑了,不然为什么巴巴地把她带回来了。
姑娘们的敌意明显又张扬,姜茯苓很难不明白。
女人们的战争大多不会造成严重的后果,它们往往更像衣服上粗糙的毛边,夏日里孜孜不倦的蝉鸣,时时刻刻让你不舒服,又难以摆脱。
姜茯苓现在就是这样的感受。
她从不知后宅女子耍起心思来回这样令人崩溃,她们不曾说过一句污言秽语,却又明里暗里贬低你,吃穿用度上细细地折磨你。
好不容易撑到明鋆来谢府,姜茯苓再也忍不了了,催促道:“到底何时能给娘娘看眼睛,这个地方我实在是待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