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黎逢春怔怔地盯着自己,花桥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刚刚是不是太热情,吓到她了?
应该不至于,黎逢春哪那么容易被吓到。
“花桥。”黎逢春开口,语调里似乎还带着些委屈。
“怎么啦?”花桥赶紧凑上前:“哪里不舒服吗?有什么要我做的不?”
“我……”黎逢春垂着眼,纤长睫毛耷拉在有些肿的下眼睑上,旁边严严实实被纱布裹起,花桥看着一阵心疼。
恨不得马上把心掏出来给黎逢春,让她好受些。
“你能帮我……”黎逢春有些忸怩:“我后背有点痒,不太舒服……”
“这个啊!”
花桥赶紧跑去床脚,将病床上半部分摇高了些,然后扶着黎逢春侧了身子,掀起了她的病号服。
医院病号服常年被各种消毒水摧残,看起来又旧又破,掀起来之后,花桥又抽了口冷气。
背上青一块紫一块,皮肤破损的地方用纱布贴着,黎逢春说痒,大概是贴纱布的医用胶带在皮肤上粘久了,弄得皮肤有些不舒服吧。
“我轻轻帮你抓一抓,胶带不能撕,你还是得忍着点啊。”花桥扶着黎逢春的肩,在她身后说道。
“嗯。”黎逢春轻轻哼一声,被纱布包了一大圈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狡黠的神色。
她故意的。
花桥轻轻抓挠着几处被纱布贴住的地方,还时不时往青紫的地方吹两口气。
黎逢春受伤了,她固然心疼得要死,但能这样照顾她,她心中又会生出几分满足和快乐来。
一时间,她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假如这个世界上什么人都没有了,只剩我跟黎逢春该多好。
那样,我们相依为命,她只有我,我也只有她,再也没人管得了我们,我们也再也不会有其他选择了……
可现实很残酷。
病房门被推开了,护士带着个穿警服的女人走了进来:“她在这里,请注意不要刺激病人情绪啊。”
女警察对护士笑笑:“不会的,辛苦你们了。”
花桥手一顿,赶紧帮着黎逢春放下衣服,又扶着她坐正身体,面对着女警察。
“褚警官。”黎逢春挣扎了一下,算是跟女警察打招呼。
褚警察马上摆手:“不用不用,你快坐好,我是来看你的,没有别的事。”
花桥和黎逢春这才注意到,褚警察手上提着一箱牛奶。
黎逢春实在没办法下地,只好在床上对着褚警察使劲点头:“谢谢,谢谢。”
“这是你妹妹?”褚警察的目光移到了花桥脸上。
说实话,不太像。
花桥整张脸都很“淡”,而黎逢春正好与她相反。
“不是的,这是我的好朋友,很好的朋友,听说我出事,马上就来看我。”黎逢春介绍道:“她在四中当老师,姓花。”
“花老师。”褚警察对着花桥点了点头,随后伸出了手:“褚文君。”
“褚警官好。”花桥赶紧拉住那只手握了握:“我叫花桥。”
从前好像从没有跟人握过手,好新鲜的感觉。
花桥放开了褚文君的手,心想。
褚文君是调查这个案子的警察之一,昨天把黎逢春送到医院的人里也有她。
当时她给黎家打去电话,黎家人第一反应居然是说没钱,实在伤得重就不治了。
她脾气不好,当时就斥责了这家人,同时又对黎逢春产生了些许同情。
在深入跟黎逢春谈过之后,她在同情之外又产生了些佩服和好感。
特别是黎逢春告诉她,就算是以后见了这种事,她还是会伸张正义,不会当缩头乌龟之后。
褚文君跟黎逢春客客气气地聊天,花桥就坐在窗边神游。
不过褚文君好像问的都是关于黎逢春的情况,没有太多跟案件有关的问题。
最后她们还交换了联系方式,褚文君又上前来握了握黎逢春的手,还说得空了还来看她,等出院了请她吃饭之类的话。
黎逢春都一一应了,又说出院之后应该自己请客,请办案的警官们吃饭,谢谢他们救了自己。
褚文君也不急着跟她争什么,只是笑着帮她掖了掖被角:“好好养伤,出来再说。”
花桥心里就酸溜溜的。
怎么人人都想跟黎逢春做好朋友啊!
她才应该是唯一的那个。
酸归酸,她还是代替黎逢春将褚文君送出了门,褚文君在楼道里略一停留,看了一眼挂在护士站的钟表:“快到上班时间了,花老师要去学校吗?我开了单位的车,可以顺带着送送你。”
“不用。”花桥笑笑:“我下午第二节的课,还能陪逢春再待会儿。”
她刻意用了“逢春”两个字称呼,显示出自己与黎逢春亲密的关系。
“好,那你自己注意安全,小黎有情况可以通知我。”褚文君对她一点头,戴上帽子离开了。
看着褚文君挺拔的身姿远去,花桥才回了病房。
的确,已经快到上班时间了,黎逢春的家人还没有送饭过来。
“你饿不饿,要不我去外面给你买份饭吧?等会儿阿姨送过来了可以留着下午吃。”花桥问道。
黎逢春顿了顿:“再等等吧。”
“你手机怎么了,还能用吗?”花桥继续问道。
黎逢春摇头,伸手就要去够旁边柜子上的小抽屉,花桥赶紧跑过去帮着拉开了。
手机残骸就在里面,已经碎得不成样子了,修都没法修。
“我给你买个新的!”花桥叫道。
“别别别。”黎逢春连连摆那只没受伤的好手:“等我出院了自己去买。”
“哎呀,怎么等得到出院啊,我这几天还要跟你发消息打电话呢!”花桥将支离破碎的手机收进一个塑料袋里:“还好卡没坏,不用补新的。”
“不是,你欺负我起不来床是不是,你要给我买了,我非把钱给你不可。”黎逢春说道。
二人争执的当口,病房门被再次推开了。
花桥和黎逢春一同转头去瞧。
来的人是个花白了头发的老妇,个头不算矮,但又黑又瘦,背也驼得厉害,脸上皱纹深刻,还总挂着一副做小伏低的、怯懦的表情。
“妈。”黎逢春叫了一句。
花桥实在觉得这老妇不像黎逢春的妈妈,倒像是她奶奶。
“阿姨好,我是逢春的朋友,听说她受伤了,来看看她。”花桥规规矩矩地跟老妇打了个招呼。
“好,谢谢你,孩子。”黎母似乎是不太知道如何与陌生人好好相处,显得很有些局促。
她开始从随身带着的布包里往外掏东西:“妈给你煮了饭,炒了鸡肉,还有这个鸡蛋羹,你小时候就爱吃。”
花桥看着面前的一切,总觉得这老妇似乎也不像黎逢春说的那样不好。
“哦,放那吧,我等会儿吃。”黎逢春凉凉地说道。
“不能放啊,等会儿凉了怎么吃?”黎母掏了三样东西出来,一层层拆着上面的塑料袋。
一层,两层,三层……
花桥数了数,那两个铝饭盒外包了五层,搪瓷碗包了六层。
“姑娘,你也来吃点吗?”黎母笑着问花桥道。
“人家有名字,叫花桥,不叫姑娘。”黎逢春拿了双筷子递给花桥:“吃点。”
“不了不了,阿姨,我吃过了来的,坐坐就走。”花桥客气地拒绝了。
黎母做饭很有一套,香味钻心入肺,花桥偷偷咽了口口水——她中午没吃,又跑了这么久,还真有点饿了。
她还想再陪黎逢春一会儿,但黎母在,好像就有些放不开了。
于是只好说自己要上课了,匆匆离开了病房。
黎逢春沉默着吃饭,黎母坐在一旁沉默着看她。
盛着鸡蛋羹的碗见了底时,黎母才期期艾艾地开口:“迎娣啊,你看那两万块钱……”
“别逼我摔你的碗。”黎逢春从饭碗里抬起头,狠狠瞪了母亲一眼。
“迎娣,妈求你,妈给你跪下行不行……”黎母忽然流出了眼泪,泪水顺着她脸上的沟壑乱爬:“你就这一个弟弟,黎家就这么一个独苗,不能出什么事啊……”
“呵。”黎逢春筷子一顿,根本不理会黎母的哀求。
黎母做作了一阵,到底也没真跪下。
“村里人都说了,假如他这次进去,你们也受影响,以后你走哪,人家说你有个坐牢的弟弟,难道是什么光彩事吗?”黎母继续说道。
“我还能走哪?”黎逢春看她一眼:“菜场里没人关心那么多。”
黎母在原地转了两圈,又道:“刚刚那个女的是你朋友吧?花桥?是不是那个四中的老师?”
黎逢春挺直了背:“你要干嘛?”
“借钱啊干嘛,朋友家出了事难道不能借钱吗?我豁出我这张老脸去,不信还借不到钱!”说着,黎母作势就要往外走。
黎逢春闭了闭眼,胸部起伏半晌,终于开口道:“我没有两万。”
“那你有多少?”黎母热切地扑到黎逢春床边:“有多少算多少,妈跟你去银行取,妈识数。”
“不到六千。”黎逢春木然道。
“行行行,那就取出来,你再问你那朋友借点,凑个六千,六六大顺,是好数呢!”黎母笑吟吟地说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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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