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旧雪 第52章 陆府门前事非多

二月二十三。

春日融融，草长莺飞。

清焰坐上了平昌伯爵府的马车，与方隐荧一道往英国公府赴宴，裴远星则骑马走在前头。

她身上穿的是方府的绣娘赶制出来的春装，莲瓣与松霜，都是很清新温柔的颜色，正好与今日的宴会相衬。

方隐荧自上而下将清焰打量个遍，促狭道：“看来祖母为了这次桃花宴费了不少心思。”

清焰非常认同。这几日她不仅要赶着将香囊绣好，还被刘氏逼着练了几次舞，美名其曰，不能给自己丢份儿。

清焰乖顺地当着她的面跳了两次，刘氏很满意。

“与那些个舞姬自然是比不了的，但朏朏生得好，也足够撑场子了。”刘氏这样对方隐荧说道。

“听说祖母还为你赶制了一套献艺时穿的衣裳？”方隐荧对清焰道。

清焰点头：“姐姐要上台献艺吗？”

方隐荧道：“如果我还未出阁倒可能一试，现在还是算了吧！再说，今年献艺的小娘子比往年多了一倍不止，连许文稚也投了曲谱。若名花有主的娘子再来掺和一脚，只怕这宴会要到子时才能结束了。”

“她也来了呀？”清焰惊讶道，随即又觉得自己的问题很可笑，这样的盛宴，怎么少得了许家七娘，反而是她的出现才让人觉得奇怪吧。

“不止许文稚，连六公主也会来，还有二皇子五皇子他们。”方隐荧压低了声音道。

一个宴会竟吸引了这么多天潢贵胄，清焰忍不住啧啧称奇。

方隐荧瞧着她那副没出息的模样，忍着笑道：“陆秦弓一朝翻身，现在可谓炙手可热，虽然曾经名冠京都的玉面三郎已经变成了一个赤着胳膊露着膀子与军营那群莽夫斗武斗得面红耳赤的糙汉，但谁让人家是镇北将军呢？这么一个前途无量的儿郎哪个女郎不心动？公主又如何？公主也要嫁人啊！放眼整个大历，与堂堂一国公主最为匹配的，除了陆秦弓，实是找不到第二个了。”

清焰：“可许家女的目标不一向都是皇子吗？”

“所以二皇子与五皇子都来了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方隐荧光是想想那个场景就觉得兴奋。

清焰撇撇嘴，没想到一脸正气油盐不进的镇北将军竟是个闷骚，这么大张旗鼓的在生辰之日相看，若论臭屁，大历简直是无人能及。

她偷偷捏了捏藏在袖子里的香囊，突然不想给他了。

然而没多久，清焰便将这丝不快抛诸脑后，毕竟她来桃花宴又不全是为了陆秦弓。正如刘氏所说，人家都正儿八经的给你下帖子了，难道临了了还要因为怯场被人笑话了去？

没多久，载着两人的马车来到英国公府时，整条大街已被塞得水泄不通，小厮的报礼声更是一声压着一声，颇有股豪气干云之状。由此可见此次桃花宴的排场有多大。

陆秦弓的生辰贺礼方府一早就准备好由方淮带了过来，柳氏称病不出，清焰便亦步亦趋地跟在方隐荧与裴远星身后，刚递上贺礼与帖子，就有侍女端着托盘请清焰抽签。

方隐荧笑道：“抽一个吧，这是桃花宴历来的规矩。”

清焰伸手往一堆粉色的笺纸中抽了一张。

方隐荧微微侧目：“十九，你今儿是第十九个献艺的。”

刚抽完签，又有侍女递了个粉色桃花结给她。清焰一头雾水地接过，方隐荧又笑道：“拿着罢，若遇到心仪的公子，可将此物赠予他。”

原来如此！

三人又随着侍女的指引一路往前，穿过雕刻着狮子滚绣球祥云纹的影壁向前走，视野忽然开阔起来。朱墙青瓦，绿柳含烟，假山奇石罗列，阁楼廊轩错落有致，远远望去，飞檐峭台隐于绿阴花//径之间。

座席处设在陆府的挑春湖边的长廊上。

清焰站在廊下，芬芳馥郁，扑面而来。只见碧湖漾起层层涟漪，湖中小荷才露尖尖角，中央有一刚没过水面的两层圆形石亭，亭内垂挂着的烟粉色的薄纱帘正随风飘荡。大片盛放的桃花树从石亭延伸至对岸，如粉云飘落在这片碧水之上。随着和风阵阵，粉红色的花瓣落在湖面上，形成了一幅九天仙境般的绝妙画卷，令人叹为观止。

忍冬与慕春都看呆了。桃花宴，果然名不虚传！

裴远星去了北边的主宾席上拜见英国公陆郁亭，方隐荧则带着清焰去见蒋氏。

蒋氏穿着朱湛色锻织缠枝纹对襟外衫，很是喜庆气派，与她身后一身紫云色的沈沉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去岁在宫宴上远远地瞧见赵小娘子，我还想着是谁家的姑娘，竟生得这般标致呢。”蒋氏执起清焰的手笑道，眼睛里有不加掩饰的探究。

“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难怪三郎要给她下帖子。”沈沉璧扯扯嘴角，笑得勉强。

方隐荧警惕地抬起双眸，清焰亦一怔，随即菀尔一笑：“夫人谬赞。您与少夫人才真真是典雅雍容，气度凌华呢。”

这样的赞益之词蒋氏听得多了，她微微一笑，又寒喧了几句，便放下清焰的手去招呼其他宾客了。

有几位妇人远远地朝方隐荧点头打招呼，但就是不过来。见她左右为难，清焰便道：“没事，姐姐去罢。”

方隐荧道：“那你小心点，有事就让忍冬来找我。”

清焰道好，便在侍女的指引下寻了个位置坐定。

桌上已摆了瓜果点心，皆以甜白釉暗花桃纹碟子装着。清焰拿起一块绿豆糕，上面的纹路都是应景的桃花纹，显然是花了许多工夫的。她吃了一块，甜而不腻的很合她的胃口，便又拿了一块。

“哎呀，十三娘，你看这是谁？”长廊的尽头，几位贵女拾级而上，见清焰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那，便朝同行的李十三娘笑道。

清焰认出这几位小娘子便是刘氏寿宴那日在梅园中偏排她与陆秦弓的那几位贵女，她们中间正站着一身鹅黄的李十三娘。这几人面露不岔，皆朝着李十三娘挤眉弄眼。

清焰感到莫名其妙，但她还是朝李十三娘微笑着点了点头，哪知这妮子拉下脸招呼几个同伴抬脚便走。一群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就这样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从清焰身旁走过，带起香风阵阵。

“姑娘，你认识那位小娘子吗？”忍冬侧头望着那几人趾高气昂的背影，低声道。

清焰也收回疑惑的目光，点点头，“在宫宴上认识的，是位十分活泼的小娘子。”

忍冬：“她见了姑娘怎么那副表情，姑娘可是得罪了她？”

清焰也觉得奇怪，“没有吧？”

算了，随她吧！反正她也融不进上京的贵族圈子。

宾客陆续多了，方隐荧还在左右逢源。离开席还有好长一段时间，清焰百无聊赖地坐着，忍不住去寻找那道高大熟悉的身影。

一无所获。

这时几个女眷被安排坐在清焰邻桌。

“你们听说没有？文家那位疯了！”其中一位妇人屁股还没坐热，便压低了声音朝同桌的几人道。

一位稍微年长的妇人接了话：“嗐！我与家主去文家拜年，都是文家大儿媳雷氏作陪的。那周氏多半是年前就不中用了，不然如此重要的节下，怎么也得支棱起来吧！”

“怎么支棱？一个女人遇到这种事，虽勉强保住了清白，名声却毁了，我若是文老大人，只怕会命人一条绳子勒死她。”坐在清焰对面的妇人道，一双吊梢眼不住往她这边瞟。

“可不是！我看啊周氏这疯病来的蹊跷。”

那位吊梢眼夫人又撇了眼清焰：“能不蹊跷吗？文家是要脸面的，可不像某些人……”

清焰：“……”

她算是听出来了，宫宴上那位被太子拖进储玉殿的文夫人疯了。虽只有一面之缘，但清焰想起自己与她遭遇相同，万幸的是她逃出来了，如若不然，该疯的人是她。心中一时感慨万千，连香甜的绿豆糕吃在嘴里都如同嚼腊。

“要脸面就不会续玄啦，周氏再往后几年生都能做文老大人孙女了，年纪一大把，也不晓得啃不啃得动。”

说完一桌子人包括她们立在角落的侍女都掩着嘴不顾旁人地吃吃直笑。

清焰听懂了，不禁感慨姜果然是老的辣，如此孟浪的话，她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正暗自尴尬着，只见吊梢眼夫人朝清焰微微一笑，问道：“这位莫不是客居在方尚书家的赵小娘子？”

果然是躲不过，八卦完别人又要来打趣她了。

清焰只得站起来行礼，“见过各位夫人。”

几个妇人转头细细打量清焰，也不说话，只互相递着眼色，一脸高深莫测。

清焰自认为笑得很得体，刚要坐下，便听后方一阵喧哗。回身望去，只见一群人簇拥着为首的几个衣着华贵的男男女女正浩浩荡荡地往长廊方向走来。

清焰离得远，只看见一道道高的矮的五颜六色挤成一团。为首的黑衣男子与蓝衣男子身材颀长，打眼得很，即使看不清样貌，光看背影也知道是何等的龙章凤姿。

清焰的目光追随着那道黑色的身影，直到他们都走到长廊上，在座的宾客纷纷起立行礼异口同声道：“参见凌王殿下，桓王殿下，参见惠宁公主。”

清焰瞬间被淹没在一众衣香鬓影中，只听一道低沉且滋性的嗓音不紧不慢道：“储位免礼。”

一片静谧中，又听一道清越的声音从远处飘过来：“储位殿下，请。”

是陆秦弓。

清焰悄悄抬眸往那方向寻去，却只看到宾客如云中，那玄色的身影往北边去了，看起来似乎与往日不同，好像矮了些。反倒是他身旁那位穿月白色长袍的公子身姿挺拔地倒是与陆秦弓有几分相似。

清焰暗自摇头一笑，就他那黑面煞神，会将自己打扮得如此清风朗月？莫不是明早的太阳都要从西北升起了吧？

清焰跟着众人复又坐下，离主宾席稍近些的客宾席上的小娘子们开始交头接耳，个个心花怒放，说到激动处甚至连脸颊都染上一层绯红。清焰只听见什么“三郎”呀什么“越来越俊”，直到一位年长的老夫人看不下去轻咳了声，那些议论声才渐次消停了。可年轻的娘子们时不时还会拿眼往主宾席上偷瞧，脸上的红晕久久未散。

清焰略坐了会，便有几位夫人娘子因姗姗来迟被安排在清焰这一桌。不久前还空荡荡的长廊此刻坐无虚席。

方隐荧遣了她身边的侍女来，告诉她被众夫人绊住了来不了，让她就在此处，待散了席她自会来寻。

清焰本也没想去方隐荧那桌凑热闹，便笑道：“让姐姐安心，我在这边就好。”

众人又寒喧了两刻钟，美酒佳肴开始轮番呈上。清焰刚将肚子垫了个底，便见对面石台有乐伎缓步上前，或抱琵琶二胡或抱汉筝，还有埙萧笛鼓笙，无一不有。

“要开始了！我敢打赌，第一个上台的绝对是公主殿下。”隔壁桌的夫人放下了银箸兴奋地道。

众人听了她的话，皆望向湖面的圆台，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