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旧雪 第51章 其心昭然

今年的积雪早早的便融化了，正月一过，暖风徐徐，原还光秃秃的树梢争先恐后地被铺天盖地的青绿覆盖。杏月一到，连桃树都开出了粉红一片。

清焰提早拜了杨晴为师，每日前一口师父后一句师公，还三天两头给医馆上下带喑姑做的点心，搞得时常黑脸的邹仁善都和颜悦色不少。

陆秦弓自那日一别后又没了踪影，倒是卫聪来过医馆一趟，说是北凉朝贡的队伍一路长驱直入，已到了边境雍水关，再过过把月便到上京了。陆秦弓身为玄甲军的主帅，陛下早将震慑北凉使者的任何交给了他，命他务必在春猎前训练出一支所向无敌的雄师来。

清焰默默的听着，心道光是搬出陆秦弓的名头都够周边的附属国震三震了，更何况是被陆秦弓打得屁滚尿流的北凉。

见清焰不说话，卫聪故意拉长了声音叹道：“哎呀我们将军最近可辛苦了，校场换了厨子，饭菜都吃不惯，一身腱子肉都快饿没了。”

“你在这说这话做什么？指望谁来心疼他呢？”杨晴拿眼撇撇清焰，揶揄道。

“没有，不就感慨一不嘛！”卫聪摆摆手，眼睛却直往清焰身上瞟。

清焰将润嗓子的清凉丸包好递给卫聪：“好了！让将军多喝水，天天这样嚎，铁打的嗓子也熬不住呀。”

“好嘞！”卫聪很爽快，“赵姑娘还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将军的吗？”

清焰大眼睛转了一圈：“告诉将军，那些孤本我会尽快誊抄完。”

就这样？

卫聪动了动嘴唇，拿着清凉丸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杨晴凑到清焰跟前道：“你这么做是对的，你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清焰装聋作哑：“什么一路不一路，他忙我就不忙吗？两个人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怎么一起走同一条道？”

对于清焰清醒的言论，杨晴但笑不语。

临近傍晚下了一场雨，人渐渐少了，清焰便一边跟杨晴学针灸穴位一边等方府的马车。

等她回到方府时，雨方停，盈凸月已从东边探出了头。清焰刚下马车，见刘氏院里的侍女青莲早早地在侧门等她，“表姑娘，静安堂给您留了饭，老夫人正等您呢！”

清焰闻言，快步与青莲一道去了刘氏处。

刘氏早已用过晚膳，她静静的坐在一旁看着清焰用膳。灯火昏暗，屋子犹如被蒙上一泛黄的纱帘，看什么都是迷迷茫茫一片，可清焰的脸在这样一片朦胧下依旧美得像天上的玉兔，简直不似凡间物。

刘氏越看越纳罕，她的儿孙个个也算得上钟灵毓秀，然而像清焰这般美得世间难寻的，放眼整个上京都找不出一个，更别说方府了。也难怪柳氏为了让方隐舟对她死心，正月一过便给他定下了国子监祭酒时家的嫡长女时笙。

清焰在得知与方隐舟定亲的不是李家十三娘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据她所知，方李两家是非常有意愿结亲的，而李十三娘提起方隐舟时露出的小女儿情态也让她十分笃定，李十三娘对方隐舟是有好感的。怎么兜兜转转，却定了国子监祭酒家呢？

方隐舟的态度倒是跟清焰一样的无所谓，反正两个都不是他的心上人，娶谁不都一样？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步上正轨，除了清焰的婚事。

她在明川医馆学医一事一度又将方家推上了风口浪尖，但方岁安秉着不闻不问不理会的处理方式，让看热闹的人自觉没趣，再加上北凉派使者上京一事，渐渐的也就没人去理会清焰这个“扫扫星”了。

果然身处国都之中，每日都有听不完的新鲜事，再大的丑闻都会被另一件更值得关注的事情掩盖。

也不是没人来给清焰提亲的，但那些穷酸破落浪荡子刘氏一个也看不上。她在等一个机会。如今这个机会来了。

见清焰用毕了膳食，刘氏才招呼她到跟前坐下，笑融融道：“今儿英国公府送了张帖子来，是给你的，邀你参加十日后的桃花宴，我已替你应承下来了。”

“英国公府给我下帖子？”清焰有些难以置信。

这是她来上京四年以来第一次收到请帖，还是英国公府的请帖。

刘氏也没想到会有这一遭，简直是喜从天降。清焰因为种种原因在上京的贵族圈很不受待见，特别是自她学医后，各府各院便传她与她母亲方楚一样，都是贱命一条。一个放着高门大户的正头娘子不做，跟商户子私奔，最终落得个年少守寡的命运。而她的女儿赵清焰也没好到哪去，本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却眼高于顶，连一国储君都瞧不上，跑去给贩夫走卒疗伤号脉。

如今大历最有排面的簪缨世族竟给她下帖子了，这不明摆着打了所有抵毁清焰的人的脸吗？这可是清焰洗去一身污名，出人头地的好机会呀！

是以，英国公府的帖子还没捂热，刘氏便忙不迭替清焰应承下来。

清焰还没意识到这次宴会的重要性，她之所以惊讶，是因除了陆秦弓，她与英国公府可是一点交集也无。

庄妈妈将烫金的桃夭色请帖递去，清焰接过，一股淡淡的桃香盈满鼻尖。她对刘氏笑道：“不愧是钟鸣鼎食之家，连帖子都做得如此精致。”

刘氏笑道：“你舅母近来身上不爽利，介时你跟隐荧一道去。”她转头又吩咐庄妈妈，“明儿一早让绣娘来给朏朏量裁，得在这几天赶出两套衣裳来。”

清焰吓了一跳：“外祖母，赴个宴而已，用不着这么隆重吧？”

庄妈妈笑道：“表姑娘有所不知，这桃花宴可是历年各府未出阁的小娘子挤破了头都想去的宴会，老夫人不得不看重。”

清焰哭笑不得：“这该不会是年轻的公子与小娘子们打着桃花宴的名义进行相看吧？”

“正是呢，而且今年英国公府之所以做东，是因为碰巧赶上了陆将军的生辰，简直是双喜临门啊！”庄妈妈越说越兴奋。

原来这桃花宴在上京只要家里有适龄待娶的公子的都可以办的，赴宴的人分为两种，一种是主家亲自下帖子清的，另一种则是自个递帖子，再由主家遴选。

这样的宴饮，炊金馔玉并不是重头戏，各家各府的公子与娘子争相献艺反而更吸引人。不拘泥表演什么，琴棋书画皆可，甚至有的小娘子为了展现曼妙的身姿还会献舞。

要知道，舞姬在大历一向是供人取乐的玩意儿，但在桃花宴上跳舞却不同，因为达官贵人家的姑娘就没几个真跳得好的，这样稍显笨拙的舞姿反而另有一番娇憨可爱，一点也不会让人感到俗媚。

庄妈妈说完，清焰迟疑着道：“可以不献艺吗？”

何必这么大张旗鼓，她私下送个贺礼给陆秦弓得了，反正他什么也不缺。

“这怎么行？那不白跑一趟了吗？”刘氏道：“你不仅要上台，还得一鸣惊人，让陆三郎一眼就记住。”

这又关陆秦弓什么事？清焰是越来越不懂了，“外祖母，这场宴会是英国公夫人为了让陆将军相看而设的吧？且不说他的身份需不需要通过桃花宴娶妻，就我现在的风评，陆家也看不上呀！”

刘氏被清焰突如其来的大实话打了个措手不及，心道这孩子自打去了医馆，短短一个月，就活泼了不只一星半点。

“陆家看不上你，陆秦弓紧着你不就行了？他可是个极有主见的，他想做什么，英国公府上下可制不住。你外祖母我早就看出来了，他对你，非同一般！”刘氏瞥着清焰，一副对她的事了然于胸的模样。

清焰莞尔，期期艾艾：“您是不是听了什么无中生有的八卦？”

刘氏啐道：“什么无中生有？那可是你舅父亲眼所见，陆秦弓上月截停了你的马车，送了你好大一箱子医书，还是从陛下那里讨来的孤本。现在整个方府都知道了，就你每日早出晚归的，还傻乎乎的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

刘氏说到这，感慨不已。

若不是方淮那天从酒肆出来，刚好撞见了陆秦弓截停了清焰的马车，她还真的不会将清焰与陆秦弓联系在一块。就如柳氏所说，顶了天也就以为是他身边的副将看上了清焰。

现在想来，一切都有迹可循。怪只怪她低估了清焰美貌的杀生力。门第不够又如何，有志者事竟成。

清焰一愣，真是应了那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难怪近来方家上下对她的态度变微妙了，不过她原就没想着要瞒他们，之所以不说，只是觉得没必要罢了。

“总之，上天给了这个机会，咱们就要争取，若是成了自然好，不成咱们也不亏呀！没有陆三郎，还有张四郎李五郎。”刘氏道，一捶定音，“就这么办吧！明日你让绣娘记了身量再去医馆。”

见清焰情绪并不高涨，刘氏又道：“你也别怪我替你接了那帖子。英国公府既然敢请你去，你就要大大方方的去，拿出最好的本领让他们眼前一亮，不然他们还真以为咱方家心虚不敢见人呢！”

也是这个理。她寄居在方家大半年，几度将其推到风口浪尖，如今刘氏想推她出去挽回一下方府的口碑，她总不能忘恩负义，连这点小事都不愿意去做。

“那外祖母想让我如何献艺？”清焰问道。

她已经想好了，她只有丹青稍微能拿出手，不如就在桃花宴当日绘幅桃花图吧？

“自然是献舞一支了。”刘氏兴致勃勃。

清焰啊的一声低呼：“可是我不会。”

刘氏撇了她一眼：“你外祖母我都问过你揽月斋上下了，她们说是会！”

而且舞得不错。

清焰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她母亲方楚的确是教过她一支舞，但也是她们母女俩会的唯一支。而且她已经许久没跳了，就是近来誊抄医书的间隙她会去院子里耍两下缓解手臂与脖子的酸痛，完全就是四不像，怎么就成了会了呢？

刘氏可不管她。上京哪家的贵女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出其不意才能令人过目难忘。而且美人嘛，总是静不如动，要动起来才能将绰约的风姿淋漓尽致地展现。

“这支舞你母亲当年在桃花宴上也跳过的。”刘氏道，微微沙哑的声音里含着一丝丝怆然。

清焰默了默。

她的父母便是在那次桃花宴上相识的，彼时方楚与柳士杰的婚姻已经快要定下来了。

“那便献舞吧！”清焰妥协了。

从静安堂一出来，忍冬的喜悦之情便不加掩饰了，果然熬过了凛冬，万物复苏的暖春便不会太远。

而清焰却犯了愁，按理说陆秦弓送了她那么贵重的东西，她怎么着也该在他生辰那日回个礼的，可是送什么才好呢？

思前想后，她最终还是决定做个香囊。

说做就做！

清焰回到揽月斋后，立马寻了针线动起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