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跟在云裳后面一直走到城中心的一座鼓楼下,云裳足尖轻轻一点便跃上了楼顶,桃夭咒骂了一声“我的个祖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上了楼顶。
云裳在探出的屋檐坐下,怔怔的望着远方出神,桃夭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远处有一个院落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正是他们刚刚离开的地方。
“我觉得你可能需要个倾听者。”桃夭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
良久的沉默,除了鬓边吹过的风声,没有人回答她。桃夭觉得自己多余了,云裳可能只想一个人静静,识趣的准备转身下楼,云裳却突然开了口。
“我七岁便入了玉泉渊。”云裳缓缓的开口,目光却依然望着远方,桃夭赶紧在他身边坐下。
“我和春申一样,是个孤儿,母亲生我时难产而亡,我连她的面都没见过,父亲很快另娶新欢,把我逐出家门,你知道我是怎么遇见师傅的吗?”
桃夭摇摇头。
“因为我偷了他老人家的荷包。”
云裳平静的说着,桃夭却大吃一惊,看起来斯文儒雅的云裳小时候竟然偷过别人的东西,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为了活下去,我做过许多坏事,像偷东西这种根本就稀松平常。那天我盯上了一个吃饭的小老头,我看他年纪大了,腿脚肯定不灵活,肯定抓不到我,没想到他却是个绝世的高手,当时就抓住我了。”
“更没想到的是,他非但没有抓我送官,反而请我吃了顿饭,那是我生下来以后吃的最饱的一顿饭,我还记得那顿饭我吃的狼吞虎咽,生怕对方反悔,师傅一直在旁边笑着说慢慢吃,不着急。”云裳说的时候,嘴角带着笑意,眼中闪着亮光。
“后来,我被师傅带回去收为关门弟子,我才知道他是大名鼎鼎的玉泉渊的掌门元周子。你知道玉泉渊是干什么的吗?”云裳问。
桃夭配合的摇摇头。
“玉泉渊乃是前朝皇帝的侍卫组织,前朝灭亡后,上百年来玉泉渊几易其主变为江湖大派。传说玉泉渊一直守护着前朝皇室的秘密,更有好事者称那是一笔巨额宝藏,我在谷中呆了十余年却从来不知道什么宝藏,只是因为这些空穴来风的传闻,玉泉渊一直被各派势力觊觎。”
“我在谷中的这十余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师傅和蔼可亲,手把手的教我功夫,还有大师兄,整整长了我二十岁,如父如兄一般,无微不至的照顾我。”
“大师兄,就是现任的玉泉渊的掌门。”
“就是那个和污衣堡勾结的人?”桃夭问道。
云裳点点头。
“大师兄傅崇为人敦厚宽容,对师弟们都极为关照,大家都很喜欢他。他一直很偏心我,有好吃好玩的总是偷偷藏起来留给我,那时候四师兄经常找我麻烦,他都帮我一一化解,即使我犯了错他也代我受过。他本来是公认的下一任掌门,即使大家都传师傅会将掌门之位传给我,他也从没改变过对我的态度,反而严厉斥责那些挑拨离间的人。其实我根本不在乎什么掌门之位,我只要和师傅,还有师兄永远在一起就好了,可是……”
“到底发生了什么?”桃夭问。
“玉泉渊虽然遭遇过几次危机,凭借着天险和师傅的修为都化险为夷,转危为安,我以为那次也会像以前一样有惊无险,但是我错了,因为带头攻打玉泉渊的是污衣堡的堡主——暗日。师傅之前受了伤,正在闭关养伤的师傅被迫出关,与暗日大战三百回合,以致旧伤复发,走火入魔。”
“大师兄带着我们连战连退,我看着平时一起生活的兄弟们一个个倒在眼前,前一刻还对着你说话,下一刻却天人永隔。谷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大师兄要掩护我先走,我不肯丢下师傅师兄独活,正争执间,暗日突然出现,对我挥出一掌,师傅挡在我身前,生生替我挨了那一掌,在我昏倒前,我看着鲜血从他老人家的口中喷洒而出。”云裳闭上眼睛,神思似乎又回到了那日,俊俏的面庞因极大的痛苦而扭曲。
……
云裳沉默良久,缓缓的睁开眼,接着说:“师傅闭关前,曾将折花剑交予我,将藏宝图交给大师兄,直到那日我才知道玉泉渊真的是在守护前朝宝藏,本来这两件物事是下一任掌门的信物,师傅却分别将他们交给了我们,并叮嘱我们要互相扶持,把玉泉渊发扬光大。”
“后来呢?”桃夭轻轻的问。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在郊外的野地苏醒,我想返回玉泉渊找师傅和师兄,一打听才知道整个天都变了,江湖传闻:玉泉渊掌门元周子的关门弟子云裳,勾结魔教污衣堡,偷走折花剑,杀死亲师欲夺掌门之位,多亏大师兄傅崇率众拼死一战,逼退了污衣堡,才保住了玉泉渊百年基业,傅崇登上掌门之位后便发出江湖追杀令,以玉泉渊内的前朝宝藏重金悬赏我的人头。”
“我一夜之间从掌门的爱徒,下任掌门人选,变成了背信弃义的叛徒、欺师灭祖的大恶人,遭千夫所指,人人得而诛之,江湖之大,再也没有我云裳的容身之处。”云裳苦笑道。
“我像游魂一样在世间流浪数年,忍辱负重,苟且偷生,每天受到各路人马的追杀,直到被天衣山庄夜二哥收留。”
“我很敬仰二哥,敢冒着与整个江湖作对的风险收留我,我云裳也是无功不受禄,不能凭白受人家这么大的恩惠,整日躲在山庄里被别人保护。我也帮着庄子里做事,弟兄们都很敬重的称我为三庄主。二哥很照顾我,跟玉泉渊有关的任务都不会找我,小心的呵护着我这根脆弱的神经。”
“其实我错了,我一直在逃避。即使我堵住耳朵,蒙上眼睛,该发生的事还是会发生,玉泉渊与污衣堡私下勾结是不争的事实,玉泉渊变了,早已不是那个我所熟知的玉泉渊了,只是我不愿接受。”
“以前我遇到玉泉渊派来追杀的人都会手下留情,其实是把麻烦留给了别人,每次都要别人替我善后,还暴露了花间一壶酒和天衣山庄,把视我为兄弟的朋友置于危险之中,所以这次我选择参与突袭玉泉渊与污衣堡交易的暗桩,今后也不会放过与玉泉渊有关的每一件事,我要查清楚那天发生的事,这才是不辜负师傅的嘱托,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我刚刚一直在想春申说的那句话,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不相信大师兄会投靠污衣堡,我十分清楚他的为人,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且玉泉渊与污衣堡交易的暗桩是有人故意泄露给我们的,不然也不会这么轻易的就被攻克,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很害怕又回到童年时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以洗刷污名,查明真相为借口,甚至亲手杀死自己的师兄,迫害同门,这样的我是不是很丑陋?”云裳转回头苦涩的问桃夭。
风轻轻吹着他的发丝在唇边飞扬,俊俏的面庞再加上忧郁的眼神,桃夭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哪丑了?你明明帅的掉渣!”
考虑到此情此景,桃夭急忙甩开那些不合时宜的想法,假装咳嗽了一声说:“我不知道你大师兄是什么样的人?也不懂什么大道理,说些安慰话什么的。我只知道你既然有那么多疑问为什么不去找他当面问个清楚?”
桃夭简单直白的话让云裳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般的释然一笑:“你说的对!与其在这里东想西想,找当事人问个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竟然一直想不明白!”
“玉泉渊也有一座塔,我以前一有烦心事就会跑到塔上看风景,大师兄每次都能在塔顶找到我,这座鼓楼是城里最高的地方,站在高处,俯瞰众生,就会觉得生命就如浮游般渺小,所有的烦恼也就不值一提了。”虽然愁眉郁结,但云裳的语气明显轻松了许多。
“阿嚏”桃夭突然打了个喷嚏。
云裳这才发现桃夭还穿着那件浸湿的衣裳在风中瑟瑟发抖。
“对不起,是我只顾着说自己的事,疏忽了你。”
“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这些事郁结在我心中很久了,压得我透不过气,说出来感觉好多了,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这一次,云裳没有自己先走,而是温柔的抱起桃夭从塔顶一跃而下,桃夭轻轻的靠在云裳怀里,脸颊泛红心脏突突的跳。
刚落地,就见江若漪急急的赶来。
“你们没事……就好了。”
毕竟是见过世面的,江若漪只愣了一下神,很快便反应过来改了口。
“放我下来!”桃夭急忙从云裳怀中跳下来,就像正在偷情的狗男女被正宫逮了个正着,脸臊得通红,手足无措,就连云裳也有些窘迫。
“我一听说血手天王也去了,就急忙赶去支援,等我过去的时候事情已经解决了,听阿哲说你们往这边来了,我有点担心便跟了过来,你们无事便好。”江若漪恢复了一贯的淡然神情。
“我没事,她受了惊吓和风寒,你回去给她熬点姜汤,让她用完早些歇息,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们慢慢聊。”云裳说完逃也似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