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台映雪 第63章 大打出手

秦骃回到公廨时已到亥时，整个公廨里的人都熄灯休息了，唯独他住的屋子里面还亮着烛火。

他刚一推门进屋，屋里围坐在桌边的陈力和杜思远立即扭头，一脸欢喜地迎了上来。

“二弟（哥），你回来啦？”

杜思远往他身后一探，“小娘子呢？回去了？”

秦骃嗯了声。

杜思远脸上闪过一抹失望，“你把人送回去的？这么快，也不请人进来坐坐。”

“你瞎说什么呢，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还请人进来坐坐，人家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来我们这群糙汉子的屋子做什么？”陈力一把按住他的脑袋往旁边一推，嫌弃道，“是喝你的洗脚水，还是闻你的臭袜子？”

这边骂完杜思远，那边笑着将秦骃往桌边拉，按住人坐下，又给他倒了一杯水。

“来，喝口水润润嗓子。”

自打进门，不是被问，就是被拉到桌边坐下，秦骃自始至终没能说得上一句话，这时突然看见递到面前的杯盏，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陈力却将他不接茶盏看成了另外意思，想起自己之前和杜思远往他杯子里面扔土的缺德事，以及刚刚的话，连忙笑着解释。

“放心，这杯子是洗干净的，倒得也不是什么洗脚水。”

秦骃一愣，才发觉对方想岔了，再解释好像有些画蛇添足，便接过那茶盏，亲自喝了一口表示自己并未嫌弃水不干净。

“多谢。”

陈力见他喝了水，放了心，挨着他旁边的长凳坐了下来。

“刚刚那个小娘子真是你的外甥女，她来找你干吗？”

陈力和杜思远早就对他的背景好奇，可惜秦骃一向守口如瓶，他们怎么问都问不出来，这时突然见到有人来找他，还自称是他家人，可不得趁机撬一撬，多发掘一些他的信息。

杜思远也在秦骃另一边坐了下来，满是好奇地趴在桌子上盯着他问，“你那个外甥女看着也不小了吧，许人家了吗？”

这个色胚，看见漂亮姑娘，眼睛就沾人家身上挪不开了，陈力虎眸横他一眼，懒得说他，又转向秦骃。

再次一左一右被两人夹在中间会审，秦骃左手捏着茶盏，斟酌片刻才避重就轻道。

“她是来问我下一次休沐回不回家的，毕竟我到金吾卫一个月了，还没回去过，她不放心，所以特意过来看看，顺便让我下次休沐，回家一趟。”

“她让你回家？”

杜思远眼睛唰的亮起来，“那我们跟你一起吧，力哥，我们陪二哥一起回去。”

他说话时看了一眼对面的陈力，给他使眼色，陈力反应过来，要是跟着秦骃去他家，可不是就能清清楚楚知道他的底细了。

于是，也赞同地点头，“是啊，既然咱们已经结拜成兄弟了，是应该登门拜访一下伯父伯母，不如就趁下一次休......”

“我没有父母。”

秦骃突然开口，打断陈力的话。他说这话时，神情冷峻肃然，跟平日温和寡言的模样截然不同。

陈力和杜思远都是一怔。

好在他脸上的冷意很快消散，语气也跟着温和下来。

“我的阿耶阿娘都已经过世了。”

语气虽然温和了，但是难掩落寞，陈列和杜思远一时面面相觑，竟都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原来，原来是这样啊，呵呵，”陈力率先打破沉默，挠挠后脑勺，尴尬笑笑，“不过二弟你也不要难过，这些年来不太平，不少人都被征兵去了前线打仗，很多人都死在了沙场上，我们这群人难有父母双全的，不说别人，”他随意抬手指向对面，“你就看肚子，他阿耶就是在战场上丧命的，后来他阿娘养不活他们兄妹三个，带着人改嫁了。”

这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莽汉，安慰人说些什么不好，竟然扯到他身上了。

杜思远阿娘当初为了养活他们兄妹，被逼无奈嫁给了京县丞当续弦，那人足足大了他娘三十岁。放在柱国公府，郭国公府，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娶小了十几岁的娇妻，那叫老树发新芽，锦上添花，但对于京县丞这样的七品小官，能娶小三十岁的娇妻，就是天上下红雨的稀罕事了。

可他阿娘当年只有二十四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好年纪，嫁给了五十四岁足以给她当爷爷的京县丞，只是为了给他们讨口饭吃。

杜思远心知他娘这样做是为了他们兄妹，可每次看见他阿娘站在满头银发的继父身边，像个仆人似的伺候对方一大家子，他心里还是会不可避免地难受。因此，长大正式进入金吾卫后便从那个家里搬了出来，此后也很少回去。

为了不让阿娘为难，杜思远自小学会了察言观色，讨好别人，也习惯了将情绪藏在心底。

可陈力这话实在触到了他的逆鳞，让他一向笑嘻嘻的脸罕见地沉了下来。

“力哥倒是父母双全，阿耶也全须全尾从战场上活下来了，可惜，是从战场上逃回来的。”

他龇牙扯唇，说的阴阳怪气。

陈力狠狠一拍桌子，怒发冲冠道，“你他妈乱说什么呢？”

杜思远语气还是轻飘飘的，甚至还挑衅地朝他笑了一下，“我有乱说嘛，那场大战几乎全军覆没，只有力哥的阿耶回来了，他要不是逃兵还能是什么？”

“力哥你应该庆幸自己运气好，进金吾卫早，外爷又是做校尉的，不然以你一个逃兵之子，还不早就被人撸了，踢出金吾卫了。”

陈力是个铁铮铮的血性汉子，认为男人就该活的光明坦荡，哪怕流血流泪，战死沙场，也不该贪生怕死，临阵脱逃。

所以，他十分不耻于自己阿耶偷逃苟活的行为，但是他看不惯，不意味着别人也可以对他的阿耶指指点点。

“啪——”

陈力站起，直接将身后的长凳踹飞，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撕了杜思远。

他红着眼，虎视眈眈，杜思远也是不甘示弱站了起来，抿唇咬牙，看起来要跟对方大战一场。

秦骃头皮发麻，不知道这原先还笑嘻嘻的二人，怎么突然就要打起来了。

他欲开口去劝，但是气红了眼的人哪肯听。他嘴刚张开，陈力已经绕过桌子，捏拳朝杜思远脑袋砸去，杜思远站在原地没动，头往右一偏，躲过拳头身子下沉，一个扫腿朝前踢去，陈力连忙跳起避过，同时挥臂横推，杜思远侧身，伸出两臂交叉挡住，再顺势抓住陈力手臂，一转绕到他的背后，抬肘击脖，陈力余光早已扫到他的攻势，赶紧弯腰躲过，同时拽住他的胳膊，将人一个大力拉起，翻身往前摔去。

他身前堆着几个箱笼，里面堆放着大家的杂物，沉木制作，四角却是镶了铁皮铆钉，这要是被砸上去还得了。

杜思远瞳孔一缩，在将将要被摔到箱笼上时提前伸脚，脚尖踩到箱角，同时用力后踹，借力反扑。

陈力力大威猛，但是将人从背后拉起再摔过头顶，这个动作本就极耗力气，杜思远再一借力扭转身子，他的胳膊也跟着绞劲。陈力不敢用胳膊跟对方身子博力，赶紧松手，但杜思远哪儿肯依，反过来抓紧他的胳膊，再次猱身扑了过来。

秦骃早已看出来了，陈力优势在于力气，杜思远却身形灵活，擅长脚上功夫，二人互有所长，若说非要比个高低，很难。

眨眼间，二人又过了数招，依旧是难舍难分，突然，两人互相拽着彼此胳膊，抱着一起往桌上摔去。

秦骃眸色一紧，之前纪姝颜托杜思远拿进来的食盒，正在桌上放着。

无法继续作壁上观，秦骃一个漂移上前，左手搭上陈力手腕，陈力手劲一向极大，但被他轻轻一捏，手就出奇地麻了，不得不松开，被辖制的杜思远手腕重获自由，连忙上手锁住对方脖颈。

沾了上风的他心中窃喜，可脸上笑意未及眼底，右腿便感到一麻，对面的陈力跟着腿脚得空，趁机一把夹住了他的双腿。

原本的优势转瞬消失，他的下盘被对方锁住了。

“得罪。”

秦骃轻声开口，手上同时轻轻一推，原先要摔向桌子的二人立即变了方向，朝一旁摔去。

由于都锁着对方，又被对方锁着，谁也不肯先放手，两人便像绞在一起的麻花似的一齐摔倒在地，还哗啦啦地蹭倒了旁边架子上的铜盆。

好在，平时放茶水的桌子保住了，上面的食盒也保住了。

他们的打闹声早已惊醒了两旁屋子的人，架子和铜盆落地的哐啷哐啷声更是吵得隔壁屋子的人怒火中烧，拍着墙壁大吼。

“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啦，要想打架，回去找你婆娘被窝里打去！”

本来红着脸，较着劲的陈力和杜思远还想继续过招，被这一吼，浑身的劲儿都泄了一半了。

秦骃站在一旁沉默片刻，才道。

“若是以往，父母健在，自该请二位兄弟登门做客，但如今我家......早已物是人非，门阙易主，恐不方便接待二位贤兄弟了。”

陈力和杜思远两人眼对眼，鼻对鼻，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一个词——好惨！

他们家门不幸又怎样，至少还有父母或者阿娘，可人家父母都没了。

还物是人非，门阙易主——连家都没了。

也是，要不是连家都没了，怎么这么久只有一个八竿子才能打得着的表外甥女露面，看来连个像样的长辈都没了。

真的好惨！

这下子身上另一半的劲儿也泄了。

秦骃低垂着眼站在一旁，烛火下的眼睫浓密纤长，他完全不知道在别人眼中，自己这副落寞样子，更加坐实了他凄苦悲惨的身世。

“咯吱”一声，门突然被打开，秦骃扭头去看，才发现是屋里的另一个人，薛仲走了进来。

薛仲应是刚洗过澡，发丝滴着水，赤着古铜色的上半身，肩上还搭着一块布巾，推开门时他先扫了一圈屋里狼藉，又看了一眼地上互相盘绕在一起的陈力和杜思远，然后才冷着脸踏进屋，随手用力摔上门。

“啪嗒”一声巨响，又引来隔壁屋子的拍墙怒吼。

“还有完没完啊！”

秦骃回神，对着地上的人道，“时间也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陈力杜思远也没心情继续打架了，但是理怂人不怂，冲着独自走向床铺的薛仲冷哼一声。

“摔门子给谁看啊，就你长手了是吧！”

“就是，天天晚上那么晚回来，影响别人睡觉，也不见半点愧疚的。”

原先还大打出手的两人，这时有了共同的攻击对象，又成了坚不可摧的同盟。

薛仲每晚的确很晚回来，但他习惯了二人的冷嘲热讽，依旧不理不睬地往自己床铺走去。

秦骃也没插话，只默默将地上的长凳，铜盆，木架一一扶起来，又转身去了桌边，打开纪姝颜带来的食盒，里面有三层，放着几碟小巧精致的糕点。

秦骃沉默地看了会儿，然后将糕点分成四份，两份给陈力杜思远，一份端去了薛仲床边。

“这是我家里人送的糕点，你尝尝。”

薛仲正在用布巾擦头发，闻言扫了一眼他手里的碟子，没接。

陈力已经在和杜思远分食秦骃送的糕点，见状嚷了一声，“二弟，你给他送什么糕点，他又不懂人情世故！”

薛仲闻言脸色一白，秦骃却伸腿一把勾来他床边的矮凳，将糕点放了上去。

朝薛仲点点头，秦骃没再说话，转身回了桌子。

桌上还剩下最后一份糕点，依旧放在食盒里，秦骃盯着看了会儿，伸手捏了块豌豆黄塞进嘴里。

一股散着清香的甜味从舌尖散出，连带着晚上几次忆起父母家人泛起的苦水，似乎也被压了下去。

*

纪姝颜比秦骃早半个多时辰就回到了雁阁，整理东西。

玲珑跟在她身后一边整理，一边嘀咕，“娘子，我们真的要搬回静院去吗？”

纪姝颜正在叠衣服，闻言笑道，“怎么，你在这儿住的太舒服了，不想回去了？”

纪姝颜本是跟她打趣，谁料玲珑却真的板着手指想了起来。

“这儿的被子软和，饭菜也好吃，还有香甜的糕点和饮子，住的的确比静院舒服多了。”

真是孩子心性，有好吃好喝的便如此高兴，纪姝颜头也没抬笑道。

“你既然这么喜欢这里，便继续住这儿吧，我一个人回去。”

“哎呦，那可不行，”原先还一个劲儿的夸这儿好的玲珑连连摆手，“这儿千好万好，可是不能出去啊，我要是一个人待在这儿，岂不成坐牢啦！”

纪姝颜叠衣服的手慢下来，脸上的笑也消失了。

玲珑不过在这儿住了一个多月，就觉得像坐牢，那秦骃岂不是在这儿活活坐了四年多的牢？

门帘响动，青叶恰在这时进来，打断了纪姝颜的思绪。

青叶目光扫过桌上打包的行李，望向纪姝颜，“你们要走？”

纪姝颜将衣服放下，迎过去。

“对，在这儿耽搁这么久，也该离开了，”纪姝颜笑着朝青叶福了福身子，“这段时间多亏青叶郎君照顾了。”

她们主仆两当初被秦骃带来，两手空空，所有用物都是后来青叶帮忙添置的，屋子也添了熏香，增了珠帘，改成更适合女儿家居住的样子，所以玲珑才会觉得住的舒服，即便要走，也依依不舍。

怪不得二郎会特意嘱咐他保护纪姝颜，原来是因为她要回去。

青叶心里有了数，抬手一挥，“这些都是二郎吩咐的，我只不过照章办事而已，你要谢就谢他吧。”

又道，“我送你们回去。”

纪姝颜曾跟秦骃交谈过，又听青叶这话，心里更是清明。

“郎君嘱咐你保护我？”

青叶的确被秦骃嘱咐，但他不喜欢这种秦骃被纪姝颜拿捏的感觉，闻言哼了一声。

“是又怎样？”

纪姝颜嘴角弯起，“如果是，我便有一事相求。”

“何事？”

“我要知道如今大理寺卿的所有情况。”

“你要大理寺卿的情况做什么，”青叶皱眉，随即想到什么，又道，“你别瞎折腾，我答应了二郎，会保护你的安全。”

“青叶郎君真的以为我不再追究，对方就能放过我吗？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只要有一天没揪出那个绑架我的人，我便一日不能彻底安全！”

面对青叶的不耐，纪姝颜沉着分析。

“大理寺卿掌刑狱，审冤案，不可能对其辖下的大理寺狱突然关进一个无辜之人，一无所知。”

纪姝颜在说出这话之前其实思考了很久，她被投入死狱这事可大可小，作为大理寺长官的大理寺卿能不知道？

青叶觉得有道理，但还是疑惑，“就算我给你找来大理寺卿的情况又怎样，他是官，你是民，你能耐他何？”

这回纪姝颜没立即回话，沉默了许久才开口。

“我不知道，但是，”她抬头笔直地望向青叶，“当初我被关进大理寺狱的死牢，所有相关的人证都消失了，只剩下个大理寺卿，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有这么个线索，放着不查吧。”

“凡是人便会有软肋，只要我们分析找到他的软肋，未必没有机会！”

纪姝颜目光灼灼，青叶跟她对视片刻，率先移开视线。

“行吧，这个忙我可以帮你，但是，我要是走了的话，你身边就没人......”

“我能保护自己。”纪姝颜截断青叶的话，因为他的答应，脸上出现一抹笑意，她言之凿凿又十分肯定道，“你放心，我不会出事的。”

青叶疑惑她哪儿来的自信，但一想她既然这么笃定，肯定是心里有数的，毕竟她虽然胆大，可从来不是个糊涂的人。

“好，查这事我大概需要三天，你这三天尽量不要乱跑，保护好自己。”

青叶叮嘱一句，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纪姝颜叫住他。

青叶转身，“还有事？”

“还有件小事，”纪姝颜笑道，“请青叶郎君把西苑门上的锁劈开吧。”

“为何？”青叶眉头一挑，“因为你要搬回去，走门比较方便？”

纪姝颜一愣，随即笑道，“这也算是个原因吧。但更重要的是，我已经跟郎君约好了，他下次休沐时会回家，这世上的人，总没有回自己家还要翻墙的道理吧？”

青叶眼神一闪，被“回家”二字刺的心头一动。

“哦。”

他随意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纪姝颜以为他走了，弯腰继续叠衣服，没想到刚刚消失的脚步声复又响起，青叶竟是又折了回来。

他径直走到纪姝颜跟前，盯着她的眼睛道。

“纪娘子，之前我低声下气求你你才肯给二郎送饭。”

“如今你却愿意主动去给二郎送糕点，还关心他休沐回来的事。”

“难道你是因为之前的那些事对二郎心存愧疚，还是说，你对他动心了？”

寝室夜谈

秦骃：打架可以，不能弄坏我老婆送的夜宵。

前几天眼睛不舒服，出去买了药，然后又好像有些过敏，如今不能长时间对着电脑 ┭┮﹏┭┮

再加上我码字本来就比较慢，还想修卷一（没错，我还在挣扎修文中，但是因为修改前后有些逻辑线调整，要等修完一起替换，不然前后很多内容接不上）

所以这阵子卷二更新可能会慢一丢丢哈，但我还是努力在写的，尽量保持住隔日更，要是更不了会在晚上挂假条，跟还在实时追文的宝子交代一下，感谢体谅，木木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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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大打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