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梢 第6章 NOTEBOOK

阵雨的日子逐渐多了起来。空气里时常弥漫着潮湿的味道，然而短暂的雨水却消解不了旷日持久的炎热。

谨慎地不让额前的汗水滴在稿纸上，紧赶慢赶，终于在八月来临前的最后一天完成了第二版稿子的校对。

“这个地方如果这么写会不会好一点？”

三太有时会用铅笔在旁边标注一些修改建议。本以为理树丸老师不会在意他这个临时助手的想法，但老师每次都很认真的看完，然后针对每一条批注做出修改或不修改的决定。

“我再想一想。”

他拿着新出炉的稿子在庭院里啪嗒啪嗒踱步了一个下午，然后一头钻进了二楼的工作室。老师进入状态时不喜欢被打扰，这是三太刚来那会儿就体会到的。连一日三餐都是英麻吕悄悄放在门外，也没看见什么时候拿进去，十分钟过后，干净的餐盘又整齐地出现在地上。

离下一阶段的工作还有些时间，闲来无事，三太翻出藏在行李箱里的记事本，开始构思自己的作品。

以前有次同学聚会上不知道听谁分享了一个吉原的故事。当时觉得很精彩，第二天酒醒后却一个字也不记得。于是从那时起三太就随身携带着记事本，只要是任何能带来灵感的片段，他都会在上面写一笔。

三太翻开最近的一页。

“校对完稿子，抬头发现他蹲在绣球花的树丛里，浅灰的和服在蓝紫色花球的映衬下甚至好看。不知不觉盯入了神，想着他的脚也该麻了吧，于是我问：‘老师在干什么呢？’

“他说他刚读完一本小说，主人公的母亲曾蹲在花丛里小解，即便如此，贵族出生的她依然保持着优雅的姿态。他很好奇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所以想亲自体验一下。

“我笑道：‘老师不会真的在小解吧？’

“他摇了摇头：‘有点可惜，天太热的时候总是没那个意思。’ ”

看到这里，他不禁笑出了声。只有和理树丸老师才会有如此奇妙的对话。

是什么时候起如此在意他的？三太想，大概是第一次听到那句话的时候。

三太翻开下一页，提笔写下一行字：

他总是想在春天结束的时候死去。

“要是在春天结束的时候死去就好了。”

初次听到理树丸老师说这句话时，三太心里一怔。最近新闻上报道了一则文学巨匠陨落的消息，难道老师也想追随殉道者的风潮？可他不像是那种会受到外界影响的人。那几天战战兢兢地注视着老师的一举一动，生怕他做出什么不寻常的事。

但三太似乎多虑了。

“枝条抽芽，万物生长，就连感官也比平时灵敏。如果这一辈子都是春天就太好了。要是不行的话，我希望我的人生在春天结束的时候一同了结。

“但忙忙碌碌的，一不小心又到了夏天。身体状况也没有春天好。明明春天里很容易能想到新点子，一到夏天，这里的工厂就运作不起来。”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原来理树丸老师也会被夏乏困扰。虽然总说着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也许他的内在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三太三太，你快来！老师的样子好像有点不对劲。”

扔下记事本，三太匆匆往声音的方向跑去。

推开工作室的门，小山一样的书堆把流动的空气遮挡得严严实实，闷热得像桑拿房。理树丸老师涨红着脸躺在地上，一旁的英麻吕奋力地挥舞着扇子。

他竟然想在这样的环境里好好工作。

三太拉着他的胳膊把他背了起来，成年男性的重量比想象的要轻许多。

把老师安置在连接院子的和室里，打开全部的门和窗户，接了一盆凉水，用蘸了凉水的毛巾搭在他的额头上。

“夏天可真讨厌啊，要是在春天结束的时候死去就好了。”

意识不清的人还在喃喃地说着。

“那可真是遗憾了老师。为了实现这个愿望，首先你得努力活到下一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