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浮暮 第4章 第四章

盛夏清晨，姜沁坐上去春山的大巴。

等她到达酒店时，村委会的负责人已经等在门口了，男孩儿叫贺康，二十几岁，皮肤黝黑。

“这酒店装修时我来过，买的家具都是大品牌，我刚已经联系二手回收了，今天就能拉走。”贺康推开酒店大门，灰尘扑面而来。

姜沁：“谢谢。我还有件事拜托你，处理完里面的东西之后，我打算把装修也拆了。你能帮忙联系几个工人吗？”

“没问题！”

贺康得知要重新装修，环顾四周，表情颇为感慨，“我还记得姜叔他们当时来开酒店时，这镇上就没几个游客，又穷又荒凉，后来酒店开业，给村子里带来不少商机呢。”

姜沁又何尝不知道，父亲喜欢感情用事，人到中年了，每次创业还满腔情怀，无奈能力不足。

两人往外走，姜沁视野里出现一片绿色，每次站在酒店门前，她都感觉到很松弛，不觉得想要深呼吸。

姜沁站在山边俯瞰整个春山镇，“我听他提过这里景色好，就是没人来投资。”

“最近有个大的文旅集团，想把山上那个景点重新开发，我们已经开始谈了。”贺康遥遥指向山顶，面露喜色。

贺康说的景点，是座古代传下来的庙宇，年久失修，前不久被几位旅游博主发现，如今来打卡的人越来越多。

“如果能重新修建，就太好了。”姜沁也跟着高兴起来，景区发展起来，也会给民宿带来人流。

*

装修拆除第二天就开工了，贺康介绍的几位大叔干活仔细，要价也不高。

姜沁从北川回锦安时，手上有几十万的存款，原本计划先还一部分债。

谁知道父亲葬礼那天，她被几个包工头堵在门口，几十万全给人补工钱了。

剩下的，姜沁重新写了欠条，挨个上门，承诺了还款时间。

工作两年的积蓄，就剩下几千块钱，姜沁要靠这点生活费撑到酒店重新开业。

给大叔们付完工钱，姜沁端了把椅子坐在门口院子，盯着手机里三位数的余额，满脸愁容。

刷微信的时候，她看见方翔宇在朋友圈里发布了一条招聘摄影师的信息。

内容是车友会活动跟拍，就在这个周末。

往常，姜沁极少拍现场活动，费用倒是其次，主要是工作时间长，中途几乎没不能休息，对体力是个考验。

她所在的工作室业务是商业人像拍摄，客户群体也都是明星博主商务人士。

这类客户给的报酬高，也容易拍出出圈的作品。

姜沁去年给一位新人女演员拍了组美人鱼主题的照片，一时间登上各大平台热搜，给她涨了不少粉丝。

回到锦安后，她精力都用在处理那些麻烦事上，这里也没有太多时尚资源，相机放在那就没动过。

姜沁现在不想放弃任何一个能够赚钱的机会。

只要对方可以付费，任何类型对她来说都无所谓。

她给方翔宇拨去电话，询问活动的信息，方翔宇一听她可以拍照，松了口气，“本来承办活动的公司包含摄影，今天突然告诉我合作的摄影师生病了，你说这后天就要办活动了，我去哪找人。”

方翔宇给姜沁发来资料，内容主要是活动全程跟拍，还需要拍一些车模的单人照。

这对姜沁来说毫无难度，她立刻回复了一句没问题。

方翔宇喜笑颜开，“你这真是帮大忙了。”

两个人确定时间后，方翔宇又顿了顿，语气犹豫，“不过，这活动是摩托车行主办的，交给我负责，不知道你介意不介意。”

姜沁来找宋辞年那天，不太想和宋辞年碰面的态度过于明显，方翔宇和他们认识多年，大概也猜到俩人之间有些芥蒂。

“不介意。”姜沁明白他的意思，没多思考就回复了，工作而已，自己哪有那么矫情。

面对赚钱，其他的情绪又算得了什么。

*

活动在车行的4S店。

宋辞年的机车行在锦安市小有名气，能订到原装进口机车，还有个水平专业的改装师傅。混这个圈子的都认识他，车友会规模比姜沁想象中大。

姜沁提前一个小时就到了。

上次来她没仔细看，今天展厅里射灯全开，又特意布置过，灯光打在各个摩托车品牌的经典款式上，华贵气一下子就出来了。

方翔宇正在跟人交待工作，看见姜沁，朝她挥挥手。

“傍晚有几个节目，车模也会和摩托车合影，你尽量多拍点，到时候有的选就行。”

“放心。”姜沁比了个OK的手势。

展厅中央搭了个小型舞台，周围展出了几台老爷车。

姜沁对准舞台，举起相机，开始调试机位。

*

六点左右，陆续有客户进场，姜沁拿起相机，快门就没停过。

一个月没拍照了，试了几张之后，她很快找到状态。

有人去跟老爷车合影，姜沁转过身去，将镜头对准客户，按下快门。

那人离开后，她的镜头里出现了两个人，她举起相机的手定在半空中。

宋辞年穿了件黑色休闲西装，里面是深蓝色衬衣，没打领带，外套松松敞开，他脊背笔挺，从展厅侧门走了进过来。

姜沁看着镜头里的男人，身形和高中时变化不大，当他穿上正装，姜沁才发现，他肩膀比年少时宽了不少，是成年男人的结实。

有人过来跟他打招呼，他客气地和对方握手，眉宇间褪去了青涩。

但是笑起来，还是年少时的那股散漫劲儿。

镜头里出现的另一个人，把姜沁的思绪拉了回来。

宋辞年身后的女孩走到了他旁边，跟对面一位男人说话，笑容明媚。

女孩身材高挑，头发是棕色的大波浪，穿着一件深蓝色修身连衣裙，身材玲珑有致。

连衣裙的颜色，和宋辞年衬衣一模一样。

姜沁看见，身旁几个男人都直愣愣盯着她看，但女孩儿丝毫没有在意。

比她的形象更吸引人目光的，是她和宋辞年俩人般配的模样，同样修长的身材，精致的脸蛋，还穿着情侣般的衣服，站在那里，如同一对璧人。

闲聊间，女孩抬手捂嘴，靠近宋辞年，宋辞线侧头听她说着什么，俩人挨得很近。

低头的瞬间，宋辞年似乎感觉到姜沁的目光，朝她这个方向看过来。

看见摄影师是她之后，如同看见陌生人般，眼神并未停留，转过身去和其他人寒暄了。

姜沁握着相机的手指一僵，胸口酸涨，将镜头移开。

*

天黑之后，舞台上出现了一个当地小有名气的乐队，一时间引起不小轰动。

台下的人手上拿着酒，跟着舞台上的鼓点摆动。

宋辞年跟他的女伴儿站在舞台旁。

姜沁将镜头对准主唱，极力让自己专注在拍摄上，不去捕捉宋辞年出现的画面。

几张拍完，她转过身，去找其他角度。

姜沁原本就瘦，纤细的胳膊举了几个小时相机，累得气喘吁吁。

可是停下来，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掩饰失落的情绪。

几首歌下来，气氛被烘托得非常热烈，有些人开始原地蹦迪。

一个年轻男人不小心撞到宋辞年，他往旁边闪躲，红酒洒在旁边的女孩身上，湿了一大片。

*

晚上九点，活动临近结束，姜沁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她回过头，方翔宇递过来一瓶水，“跟我去吃点饭吧。”

姜沁勾起嘴角，“没事，万一错过精彩画面，就补不回来了。”

方翔宇不顾她拒绝，接过相机，“我们公司可没有苛待员工的先例，饭还是得吃。”

姜沁被方翔宇带到休息室，餐桌上是四菜一汤，放在精致的外卖盒里，一看就是从高档餐厅定的。

方翔宇递来双筷子，“忙了一晚上，补充点体力。”

姜沁夹起一块排骨，不禁感叹，“你们的工作餐也太好了吧？”

“老板大方呗，让我订餐，我不得宰他。”方翔宇朝姜沁挤眼。

提到宋辞年，姜沁又想起刚刚那一幕，她有股冲动，想要问些什么，筷子在手上停了片刻，最终还是什么也没问。

*

表演结束后，现场的人陆续离开了，姜沁吃完饭，拿起相机快步出门，想再拍几张活动结束的画面。

她走得太急，和对面卫生间出来的人撞在了一起。

“不好意思。”两个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姜沁抬眼看去，是刚刚站在宋辞年身边的女孩儿，她的连衣裙上有一片半干的痕迹，刚刚被擦过，外面披了一件西装，让胸口的湿痕看起来不太明显。

姜沁认出来，那是宋辞年的衣服。

女孩儿将西装搭在肩头，走路时衣服跟着高跟鞋的节奏摆动，妩媚动人。

姜沁低头看了眼自己，一件休闲衬衣，素面朝天，挽起的头发有些凌乱。

她身材娇小，偏偏喜欢穿宽松的衣服，看起来更显得单薄，和女人味完全沾不上边。

姜沁回忆起高三毕业时，她想跟风烫头发，打扮成熟些，宋辞年靠在沙发上玩着她的发梢，懒懒说，“别折腾了，你现在简单的样子就很好。”

姜沁叹了口气，人总是会变的吧。

她无法自控的在脑海里想象宋辞年给她披上外套的画面，宋辞年在乎一个人的时候，有多贴心，她比谁都清楚。

在姜沁看过去时，女孩也看了过来。

一时间，姜沁有些尴尬，立刻收回了目光。

俩人擦身而过后，女孩突然停住脚步，试探问道，“你是不是姜沁？”

姜沁微怔，“对。”

女孩盯着姜沁看了几秒，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几步走到她身边，“天呐，真的是你！”

对方太过激动，差点抱上了她，“没想到在这能遇到我最喜欢的摄影师，我关注你微博好多年了！”

姜沁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无所适从。

她高中时喜欢上摄影，大学开始经常在微博发布自己的摄影作品，偶尔吐槽加分享日常，这一发就是好多年。

工作后，自己的微博名字会经常出现在一些明星工作室发布的文案里，慢慢的，也积累了几十万粉丝。

不过，姜沁只是很偶尔的会发几张自己的自拍。

最近一次，差不多是半年前，没想到被对方认了出来。

“谢谢。”姜沁有些受宠若惊，一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情绪面对她。

“你怎么会来我们这拍活动？我记得你在北川工作拍片子呀。”女孩儿确实对姜沁很了解。

“回来生活了。”姜沁淡淡说。

“真的吗？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吧，我认识不少模特网红，他们需要拍照我联系你。”

姜沁没应声，对方已经拿出手机，“加微信可以吗？”

加了微信，也就意味着姜沁也许会看见对方和宋辞年的恩爱画面。

对方手指上滑，抬头对姜沁说，“对了，我叫汪雨柔，是这里的销售经理。”

原来是销售经理，那一定和他朝夕相处吧。

姜沁木然地让汪雨柔扫了自己二维码。

楼道里有人喊汪雨柔，“雨柔姐，老板找你。”

汪雨柔向姜沁一笑，“我先走啦，有空联系哦。”

说完踩着高跟鞋“噔噔噔”离开了。

姜沁站在原地，耳边一直回响着那句“老板找你。”

分开这么久了，后来宋家又发生那些事，宋辞年身边有人陪伴是件好事，可为什么，自己心里却堵得喘不上气。

她咬了咬嘴唇，朝展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