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在驿馆的众人待大火熄灭后,面上戴着提前浸过药水的布巾,每个人手里都提刀拿剑,几乎个个都长得虎背熊腰,凶神恶煞的。比起那个老汉和陈堂客,其他人更像是被精挑细选,训练有素的杀手,没有一点寻常盗矿贼的流气。
这样的人,足足有几十号。
老汉拿出言朝给的药,吞了三颗,道:“你还真别说,这姑娘给的药还真管用!让她们死在里头真是可惜了。”
陈堂客捻了一把胡须,道:“没见识的老东西。一个女人给了你几颗药而已,能抵得上这山林里的金矿银矿?等我们开了矿,别说是续命的药,就是买他一个国也不在话下!那几个人就当给咱们探路了。”
老汉一想到即将要得到那漫山的金矿,激动地直咽口水,可一想到那两种疫病,心里还是有些顾虑,道:“他们真的都死了吗?我们真的不会染上吗?”
陈堂客啐了一口唾沫,有些烦躁地道:“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到底还想不想开矿了?”
老汉立马恭敬道:“要的要的!这不是担心万一没处理干净,把咱们再影响了,那不是得不偿失吗?”
陈堂客大笑几声,道:“这个你不必担心!金辛大人助我们策动狂木疫和血蛛疫,双疫齐发,无药可医,无人幸免,除非天神现世。但只要在事后一把火烧成了灰,再配上这泡了药水的布巾,就不用担心被感染。没有了碍眼的敌人,这所有的矿都是我们的!”
老汉听罢,又将脸上的布巾捂得更严实一些。
陈堂客一声令下,众人提着刀剑,背着箩筐,带着挖掘工具一齐向林中进发。
昨日下了一夜的雪,大雪覆盖在烧焦的树木和动物的尸体上,掩盖了大火的痕迹,若是没踏进林子,离远还真看不出什么异样。但当他们走进林子时,林中一片混乱,树木倾倒,尸骸遍地,空气中还残留着烧焦的味道和缕缕黑烟。地面上厚厚的积雪,使他们前进的道路异常难行。
一行人直达克羌聚居之地,这里也是一片废墟,地上随处可见烧焦的尸体。陈堂客在一众尸体中发现了拉布坦,他脖颈上戴着一串兽骨做成的项链,那是只有毕摩才能佩戴的。
陈堂客狂笑道:“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不死的,你终于翘辫子了啊!你和你的族人先是饱受疫病之苦,又经大火灼烧之痛,死时一定很痛苦吧。听闻狂木疫会使人变成树人,你成了活柴火,为我们照亮了路,也算是大功一件了。你就好好看着,我们是如何把你们一心守护的山林,一点一点挖空的!”
陈堂客抬手一挥,道:“你们去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遗漏的。顺便将这里收拾好,我们即刻就去开矿!”
“且慢!”
遥旭的声音突然从众人身后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老汉脸色一变,颤巍巍地指着遥旭,大惊道:“......你!你怎么没死?!”
遥旭歪了歪头,笑道:“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不仅我没死,我们所有人都没死!”
陈堂客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言朝突然站了出来,道:“意思就是,我不仅治好了狂木疫和血蛛疫,这里所有的人都活得好好的。”
弥清道:“而且你们现在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
“什......”陈堂客刚一开口,就被突然出现的风奚一手提了起来。风奚按着他的颈项,像是摆弄一件玩物似的随意,冰冷的指腹划过皮肤,只需轻轻一按,便会即刻毙命。
陈堂客几近窒息,却迫于他的威压连反抗都忘了。
风奚的力道掌握的很好,既让他挣脱不了,也不敢随意挣扎,只能老老实实的任人处置。
其余的人因风奚的突然出现怔了片刻,正欲拔刀砍向他时,风奚冷眼一望,一道风刃弹出,将这几十号人瞬间倒地晕了过去,只留那老汉还完好无损。
老汉眼见着自己一点事没有,幸灾乐祸地坐在地上傻笑半天,道:“我没死......哈哈哈哈!我没事......”
言朝忽然道:“谁说你没事的?老头,我不是叮嘱过你量力而行嘛,别搞这些打打杀杀的,小心丢了性命啊!”
言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老汉缓缓抬起头,言朝正一脸笑意的看着他。
老汉干笑一声,道:“你也活着呢。”说罢,便浑身抽搐,倒地不起。
言朝心道:“贪生怕死还敢来盗矿,真是嫌自己命长。”
言朝蹲下身,扯下他脸上的布巾,闻了闻,笑了一声,道:“还真是让你歪打正着了。”
言朝又去查看那些倒地的蒙面人,果然,全都死了。
但又感觉哪里奇怪。
言朝道:“风奚,你来看看这些人。我觉得他们不对劲。”
风奚将早已吓晕的陈堂客随手一丢,嫌弃地擦了擦手,还不忘向遥旭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看好这两个人。他走上前去,仔细看了看,道:“看来胜春镇的那个东西不是个例。”
言朝道:“他们也是鬼吗?”
风奚道:“不,他们是人。但是被改造过的人。”
言朝怔了一下,笑道:“真有意思,先是来了一个改造鬼,现在又是一帮改造人,不知道后面会不会有一个改造神?”
风奚挑了下眉,道:“还真说不准呢。”
弥清解除了幻术,森林又恢复了原貌,克羌族众人也都回来了。
族众看着面前躺了一地的人,特别是看到陈堂客,一想到他们做的那些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木棍就要将他们打一顿。
遥旭拦住他们,道:“你们可千万别冲动啊!这两个人,特别是这个陈堂客,等我们问清了真相,你们随意处置。”
拉布坦道:“我这就让人把他们关起来。”说罢,他又看向那些蒙面人,又道,“怎么处理他们?”
言朝道:“烧了吧,本来就是死的。”言朝望向一旁的弥清,道,“弥清,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弥清道:“没问题。”
言朝道:“烧他们的时候,麻烦你弹一首净魂曲,让他们都能够安息吧。”
弥清见她神色黯淡,想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道:“你放心吧。”
族人们将这几十个人安置在一处空地前,用木头搭起了一个架子,所有人都躺在木架子上,火点燃的那一刻,净魂乐响,言朝站在远处观望。
这一幕,又在她面前重演。
这一次,她依旧束手无策。
风奚走到她身边,轻声道:“朝朝,你还好吗?”
言朝没有看他,只道:“我能治好令人谈之色变的狂木疫和血蛛疫,却弄不明白一个被改造的人,想想还真是可笑。”
风奚道:“路虽远行则将至。你会做到的。”
言朝回头看他,莞尔:“我一定会做到的。因为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火葬结束后,三人一起回到了关押陈堂客和老汉的地方。拉布坦为防二人串通,将他们二人分别关在两处,二人此刻已经醒来。
言朝和风奚去审陈堂客,遥旭和弥清去审老汉。
前者才进帐篷,就见陈堂客被五花大绑地扔在地上,有两个人正在看守他。两人见了言朝和风奚,恭敬地行礼后便退了出去,二人点头示意,此刻就剩下他们三个人。
言朝盘腿坐下,打量着陈堂客,道:“想不到你人长得瘦瘦巴巴的,倒是勇气可嘉。既敢策动瘟疫,又敢放火烧林,不知道这矿会不会感激你们如此大费周章啊?”
陈堂客瞟了一眼言朝,神色戏谑,道:“今日被你们抓了,算我倒霉。就算不是我,以后也会有千千万万个我,你们拦得了一时,拦得了一世吗!”
风奚冷笑一声,道:“看来你是早就知道,今日注定要死在这了?”
陈堂客见了风奚,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道:“你什么意思?”
风奚拿出他的布巾,道:“帮你们的人一定说只要戴着这个东西,就不会被感染吧。”风奚笑了一声,又道,“他说的没错,你们的确不会被感染,而是直接死。”边说还边做了一个抹脖的动作。
陈堂客瞳孔微微收缩,不敢相信地摇摇头,道:“不可能......我们明明说好的。他怎么会骗我们呢?”
言朝故意激他,道:“你不信啊,那个老头已经死了,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让你得到这矿。想想也是,这么多矿,几辈子都花不完,怎么能让你一个人独享呢?”
陈堂客越听越激动,不停地扭动着身体,胸口急剧起伏几下,大声喝道:“那些矿都是我的!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风奚借势问道:“那是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陈堂客脱口而出:“金辛。”
二人闻言一惊。
怎么会是金辛?
妖道金辛,他不是都死了三百年了?
二人对视一眼,神色凝重,言朝言朝目光颤动,震惊之余又问了一遍;“你确定那个人是金辛?那个毒命妖道?”
陈堂客早已被刺激地冲昏了头脑,说话也是没了顾虑,道:“什么妖道不妖道?老子不知道!只知道他叫金辛,引发瘟疫的药就是他给我的。”
言朝道:“跟你一起来的那几十个人,也是他派给你的?”
陈堂客道:“没错。”
金辛到底是什么人?
他是与鹤典并称的羲冥双师的冥师。他之所以被列为双师之一,是因为创邪门广收孤儿造杀器的著名事件。
金辛与当今天上靠发明飞升的晏庭文师出同门,但金辛天生性格阴郁,研究的东西也净是歪门邪道。师父多番教化无果,便一怒之下将他逐出了师门。
金辛离开后,不见丝毫悔改之意,反而愈演愈烈,大行不义之事。
他游走四方,寻来了许多无父无母的孤儿,他将这些孩子汇聚到一座深山当中,给他们提供吃喝,他则是将这些孩子改造成了没有思想和意识的,冷血的杀人武器。
金辛不知从哪学来的邪术,竟能改变人体的构造,他将原本规整排列的脏器肆意拨弄,如同翻搅一堆腐臭的烂泥。他将淘汰下来的孩子炮制成药人。砍断他们的手脚,做成人彘,或是做成形态各异的标本。
药人的身体会像球一样膨胀、扭曲,皮肤逐渐呈现出诡异的青紫色,布满了像蚯蚓蜿蜒爬行的青筋,还不时有脓水从破裂的水泡中汨汨流出,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舌动喉鸣,呵嘎之声,如闻鬼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