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像上的四个人,对于弥清来说,除了帝君遥岐,剩下的三个人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可她第一眼就看到了弥祯,那个和她姓氏相同的男人。
还是那个身负万灵之力的三界罪人。
画上的弥祯肤色白皙,清雅端方已极,瞳色淡若清波,眉眼温和有力,唇角清扬,虽着一身素袍,却难掩王族贵气。不知道为什么,弥清只一眼,就觉得画上之人格外亲切。
她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深深地望着画中人,手下意识地想要触碰,却在最后一刻停在了半空。似是与画中人建立了某种联系,明明是目视前方,弥清却觉得他正在看着自己,她意外地发现,心中缺失的那一角正在被填满......
弥清看着画出神,半晌才喃喃道:“他叫弥祯是吗?”
拉布坦道:“是的。”
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传闻中,他是十恶不赦,青面獠牙的怪物,她从小就知道这个人姓弥,但不知他的名,对于他样貌的描述她是不信的。但那时,因为万灵之乱,她也曾和别人一样厌恶过他,甚至对外只唤“阿清”,而非“弥清”。
奇怪的是,随着她渐渐长大,飞升成神,百年光阴,世人似乎只记得万灵之乱,不记得弥姓罪人,甚至不知道是否真的有这个人。
而她,也随世人一般遗忘,只记得自己是弥清。
前尘已如昨日死,后世当若今日生。
今日相见,恰似温酒一壶逢故人,余温尚存,只是故人不识。
身后的三人看到另外三幅画像神色复杂,明明是最熟悉的人,却又觉得陌生。
画上的他们意气风发,恣意潇洒。
那时三人还未成神,那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样子。
拉布坦站在四人身后,时隔百年,看着克羌两代拉野,眼里流下两行热泪,道:“克羌的先辈向画中的四位承诺过,落雪、山林、龙角仙为证,克羌人会永远守护山林不受敌人侵扰,也会永远相信他们......”
遥旭冷笑一声,道:“永远相信吗?即便做了错事也要一直相信吗?”
他的语气沉沉的,满是嘲讽,不甘,甚至还带了一点赌气。
拉布坦道:“事情不到最后一刻,是分不出好坏的。即便真的错了,又怎可因一叶障目,不见林海之广阔呢?四位既然能成为天稷四君,必然也和他们一样,有共同的追求。是非功过,相信诸位心中自有考量。”
拉布坦右手扶肩,向四人行了一礼,又道:“诸位亦是克羌的拉野,无论未来发生任何事情,只要克羌还在世上,我们会永远支持你们。”
言朝望着画像,突然道:“你们会一直记得他们,对吗?”
拉布坦郑重地道:“会的。”
言朝转过身,点了点头,笑道:“挺好的。”
一直没开口的风奚道:“谢谢你们还保留着他们的画像,谢谢。”
他的话说得缓慢而郑重,拉布坦笑着没说话,风奚却转过身对着枫弋的画像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与地面相触时,他的眼尾几不可查的泛红,起身时又恢复了原样。
弥清与言朝也分别对着弥祯和明祈跪地叩首,只有遥旭僵硬地站在原地。他沉默半晌,最终只是对着遥岐的画像不情不愿
地行了一礼。
最后,直到他们离开,弥清也没有问一句和弥桢有关的事情,但她似乎做了某种决定,眼神异常的坚定。
言朝惦记着那两个疫病,从小木屋一出来,就急匆匆赶回去了。
一回来先是挨个检查了一下每个人及牲畜的情况,随后就吩咐人准备一口大锅,架锅烧水,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圆筒,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倒进滚水中,一入锅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与其说是药,倒不如说是药茶。
弥清在一旁帮忙搅拌,道:“你这包可真是个宝贝,什么都有。可你为什么会随身带着这些东西?难道你早就知道?”
言朝闻言一顿,随即笑道:“我要是早就知道,现在就不会站在这了。我反而希望这药永远都用不上呢,现在好了,给我的包腾地方了。”言朝看向弥清,又道,“反倒是你,刚才那一遭,感觉怎么样?”
弥清手上的动作没停,沉默少顷,道:“其实自从上次在胜春镇净化之后,我经常做一个梦。”
言朝仔细听着,没说话。
弥清:“那个梦没什么东西,只是一直有一个声音在问我‘是否能够承受更大的,更多的怨力?’”
“这世上唯一一处拥有极强怨力的地方只有云槐,那个三界禁地。我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我来自云槐,因为梦中的那道声音甚至让我生出了一丝恨意。但当我看到弥祯的画像时,那股恨意竟然被平息了。”
言朝“哦?”了一声,道:“这么说你有了更好的打算?”
弥清道:“我觉得拉布坦说得对,不管我是不是来自云槐,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那个声音或许是想控制我,但我可是弥清!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找到真相的!”
言朝莞尔:“你可不是一个人哦!”
弥清道:“是啊,我还有你们。”
言朝与弥清将煮好的药茶分发给族人和牲畜,言朝又将已经配好的药茶交给拉布坦,嘱咐他让人每天煮一次,人畜各喝一碗,连喝十天,疫病就能彻底治愈了。
风奚问拉布坦道:“说说吧,你们为什么会染上疫病?”
拉布坦叹息一声,道:“几个月前,来了一个旅人,说要写一本游记......”
那人来时一身便衣,一个包裹,轻便得很。
他自称“陈堂客”,是个游历四方的旅人,正在撰写一部游记。听闻克羌族世代生活在此处,对这里的文化风俗很是向往,想要体验一番后写进书中。克羌人本欲将他驱逐,他便拿出包裹自证,那包裹中装的是一沓厚厚的书稿,经拉布坦和几位族老仔细查验一番后,才准许他进入。
克羌人热情地招待陈堂客,给他讲了许多克羌的故事,带他搭帐篷,骑着龙角仙打猎、还品尝了很多克羌的美食......但唯独没带他去小木屋。
陈堂客与克羌众人相处得很愉快,族人也很喜欢他,听他讲了很多游历途中的奇闻趣事。
说来也是奇怪,没进去小木屋,陈堂客嘴上说着没事,可当天晚上连招呼都没打,什么都没留下,趁着众人熟睡之际离开了。
拉布坦本以为他有什么紧急的事情,林子里野兽多,怕他遇到什么危险,还派人去追他,最后无功而返。
在他离开一段时间后,族人陆续开始出现症状,但最初只以为是普通的病,还检查了日常所需的一切用物,皆没查出一点问题。直到出现了明显的症状,才惊觉是染上了狂木疫和血蛛疫。
一切为时已晚。
思来想去,只有这个突然出现的陈堂客最是可疑。
思绪回转,风奚修长的指节上绕着一圈发带,指腹轻轻地摩挲,沉声道:“你还记得那个人的样子吗?”
拉布坦道:“记得,我这就画上一幅。”
不多时,拉布坦便将陈堂客的画像画了出来,一个蓄着胡须的年轻人,看上去没什么特别。
言朝想起老汉的话,问道:“不知你们这林子里可有什么宝藏?”
拉布坦疑惑:“这里矿脉丰富,一旦开采,这里就成了众矢之的。克羌人受这片土地的滋养,这些年我们从未开采过,过去时有矿贼想来盗采,都被族人尽数阻拦了。姑娘为何如此问?”
言朝没有回答,只道:“外面的人可知道这林子里有矿脉?”
拉布坦道:“知道。但那些生活在林子外的百姓同样敬重这片土地,他们也绝不会做出这等事。”
此话一出,其余三人瞬间就明白言朝为何要这样问了。
四个人谁都没见过这个陈堂客,但结合拉布坦的话,四人已心下知晓,那驿馆的老汉和这个陈堂客应该都是矿贼。他们应是先派陈堂客来投毒,老汉在外面接应,等所有的克羌人都因疫病死绝,他们就可以没有任何阻挠地大肆开采矿脉了。
可若仅仅只是盗矿贼,那他们又是如何策动的狂木疫和血蛛疫?这么大手笔仅仅只是为了盗矿吗?
这其中必有蹊跷。
遥旭愤然起身,道:“好你个死老头,竟敢欺骗我们!真是白瞎言朝的药了!这些人简直是狼子野心,他们难道不知道狂木疫和血蛛疫意味着什么吗?”
言朝却浑不在意,抬头看向遥旭,笑道:“药没了就没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虽然这两种疫病很危险,但现在不是有你在这坐镇吗?”
风奚也附和道:“是啊,这东西你最在行了。”
拉布坦被三人的话给听懵了,道:“你们的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族人染上疫病,还与盗矿贼有关?”
言朝道:“若是我们猜得没错,再过几日就会有人围攻这里了。”
“什么!”
拉布坦登时站起身,神色肃然,抬手就要吩咐人备战。对于此等心思恶毒的贼人,他绝不会心慈手软。
言朝叫住他,道:“你别着急呀,你们的病可还没好呢。”
拉布坦急道:“但若真如姑娘所言,我们更应提早防备才是啊!他们害族人至此,我身为毕摩心中有愧!我拉布坦绝不会放过这群歹人!”
遥旭拍了拍拉布坦,道:“你们安心治病,对付他们的事我们来做。这疫病因何而来,我们必须要调查清楚。”
弥清也道:“害人也就罢了,竟然还敢用如此残忍恶毒的法子!此事非同小可,我们也决不轻饶!”
风奚笑了一声,道:“敢用这东西来害人,我倒是很想看看究竟是谁如此大胆,这么想死。”
言朝拍拍手,道:“到时候记得把那个老头交给我。他用了我的药,我得给人治好才行啊!”
风奚哈哈一笑,道:“朝朝尽管放心,你的病人跑不了。”
接下来几天,言朝还是一如既往监督他们喝药茶,风奚让那些在外围巡逻的人都撤了回来,由遥旭和弥清代替他们查看外面的情况。
五天后的清晨,山林外烧起了一片大火,火势蔓延得极快,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整片林子迅速被火海淹没。
热浪翻涌,林中走兽,惊恐逃窜,多数未能幸免,被烧成了黑炭。大片树木倾倒,被火烧的“刺啦刺啦”响,生活在这里的人更是无一例外,一时间哀嚎遍野,最终仍是被火舌吞没。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原本宁静祥和的森林转瞬就成了人间炼狱。
“拉野”在克羌语中是救世主的意思,也表示对恩人的一种尊称,龙角仙就是驯鹿,毕摩就是族长和祭司的意思。
这周有榜,接下来几天会连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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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克羌四君见四君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