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宅。
白幡撤去,恢复以往的喜气。
葛丹红侧躺在美人榻上,紧闭着双眼,眉头紧锁,脑子里全是那张熟悉不过的脸,一举一动都似曾经的自己。
从昨日辰时醒来后,出去见到她,从白家跟到曲家门口。
因是堂弟曲竣的喜事,不可贸然前去,隔着那么远,只能看到她的举止,说的什么却没有听见,从她带喜平在外游玩的态度来看,应该是个心眼不坏的人。
她到四方书铺,出来时见她带了不少书籍,想她目前应该是需要这份抄书的营生谋生。
只是,有一疑惑的事是,怎么与伍苏浅这仵作结识了?
葛丹红压得手腕发麻,微微翻个身,却瞥见贝云峥坐在榻前,眼皮沉重,闭上又睁开,知道自己如今是葛丹红。
葛家的二小姐,贝家的三少夫人,两个女儿的母亲。
那她现在是葛丹红,曲蔷薇已被她人替代,再也做不回曲蔷薇。
那,真正的葛丹红又去了何处?
贝云峥见她一直发着呆,忧心忡忡地问,“娘子,我去叫王老先生过来诊脉?”
“嗯,有劳!”葛丹红抬手捏捏眉心,轻点了下巴。
贝云峥见她兴致不高,心情始终闷闷的,再问道,“娘子,我把玲珑抱来给你看看。”
“不…… ”葛丹红本能地拒绝,可说到一半,却又止住了,这身子原先的主人孕育两个女儿,大的四岁半。小的才三天,就失去了生母,若不是她进了这具身体,是不是就——入土为安了?
贝云峥看她实在是沮丧得很,叹了一声,“那你先好好歇着,晚些时候再看玲珑!”
“你把玲珑抱来,我瞧瞧。”葛丹红还是不忍心,让一个新生儿没了母亲,还被一个换了芯子的假母亲厌弃。
贝云峥你沉重的神情上浮上了欣喜,“好!”
等他抱来贝玲珑,葛丹红动作轻柔地抱着她,小小的一个,安静地躺在怀里,和喜平刚出生的那几天一样,皱皱巴巴的,小眉头紧蹙着,粉嫩的双拳捏紧都那么可爱,每一个小动作都似在撒娇,让人心里温暖。
看着看着,滚滚的热泪再次溢出眼眶,鼻尖泛红。
瞧她落泪,贝云峥心疼不已,“娘子,莫哭,会伤了眼睛。”
葛丹红用指尖拂去眼泪,抬头望着贝云峥,柔声道, “我想麻烦你一件事。”
贝云峥认真地看着她,“娘子,请讲!”
葛丹红眼前雾蒙蒙的,“给曲家送请柬,请他们来喝玲珑的满月酒。”
她心神很乱,停下思考了一下,“给曲家送点心果子,布匹。今天失了礼数,得安抚她们。”
“想吃白记的嫩豆腐,豆干了。”葛丹红抬眸,一双水雾的眼睛,看着贝云峥,“劳烦你派人去买一些。”
*
曲红葙端着茶杯,连喝了三杯热水,才缓和身上的寒冷,指尖冻得发红,捏不住茶杯。
江蝶在一旁坐着,观看着曲红葙的举止,从葛丹红走后,她就这般发呆,愁眉苦脸。
曲红葙愁肠百结,待觉得肚子有些发胀,才放下茶杯,眼眸微掀,眼观六路的神态,现下已全是警戒,挺直身体,望着江蝶。
江蝶始终瞧着她,脸没变,声音没变,这这这、到底破绽是何呢?为何会做那样的怪梦?
曲红葙缓了缓,腹胀疼痛的感觉随之而来,知道这里的怪俗,嫁出去的女子,来月事时不可在娘家,更不能在娘家坐月子,放下杯子,轻声道,“那、娘,我和择声先回去,得空再回来看您!”
江蝶掀了眼皮,一双看清世事的眼睛,直视着曲红葙,可就是这双眼睛,竟看不清这个怪梦里提及有了改变的女儿。
她顿了顿,面容慈和,笑道,“也好。”
稍作思考,又补充道,“回去后好好歇着。”
“好,一定!”曲红葙明白,江蝶怀疑自己,可又看不出确切的破绽,不好戳穿。
听见姑姑要走,曲喜平从曲勤柳腿上滑下来,快步走到北屋,吭哧吭哧地去收拾着衣衫,放到包袱里,艰难地抱在怀里,亦步亦趋地走出来。
“姑姑,带我走。”
曲红葙偏头去看,眼眸微亮,瞧见曲喜平抱着包袱过来,里面的衣衫没有放好,露了一些衣角。
还没站起来,曲喜平就已经跑到了面前,仰着可爱的小脸,一双清澈的眼睛,扑闪扑闪,继续说道,“姑姑,带我走。”
看到这一幕,江蝶眼里蓄起眼泪,仍旧强撑着笑出来,朝曲喜平招招手,“姑姑要回婆家了,你不要捣乱。”
曲喜平嘟着嘴,歪着脑袋看了江蝶一眼,又看看曲红葙,“这里,也是姑姑的家。”
曲红葙从来没有想到,曲喜平会这般粘原主,半蹲下来,整理了掉下来的衣衫,声音柔和,“喜平,过些天我回来看你,给你带更多好吃的。”
原主提前备好了回娘家的礼品,带了过来,多是零嘴,专哄曲喜平的。
“姑姑,就跟你走。”曲喜平在原地跺着脚,小辫子上的小铃铛轻脆地响起。
曲勤柳竟不知所措,自玉雅走后,平时要外出做工,分身乏术,都是薇薇带着她。
在薇薇成亲后,喜平常去西屋,看见空空荡荡的屋子,总是站在桌子前发呆,有些时候,没来由地就哭了出来。
曲喜平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包袱,不让曲勤柳拿走,狠狠地吸了鼻子,再次喊道,“姑姑。”
“好。”曲红葙到底是心软了,轻抚着她的脸颊,伸手去接她的包袱,可在触碰到包袱的那一瞬间,还是去看了一眼白择声。
白择声过来,主动抱起了曲喜平,对江蝶道,“岳母,让喜平玩两天,我送她回来。”
江蝶忙拒绝,“这,带喜平过去,不太好。”
曲勤柳也向曲喜平伸手,“喜平,来,爹爹抱。”
曲喜平倔强,不愿意,紧紧地揪着白择声的衣襟,趴在他的肩膀上。
见此,曲勤柳不好再说什么,只道,“明早我去接她。”
过一晚上便好,怎能多敢叨扰。
离开曲家后,曲红葙的心才踏实起来,提着曲喜平的小包袱,偏头瞧着仍在白择声肩膀上趴着不敢抬头的曲喜平。
唯恐会被抱回去,曲喜平揪紧了白择声的衣襟,听声辨位,觉得是出了家门后,才敢睁开眼睛,欣喜地朝曲红葙望去,张开双手,“姑姑。”
曲红葙自然地接过她,怀里的她宛若呆萌的树袋熊,温柔地低眸看她,“跟姑姑去做什么?”
曲喜平只笑,抿着小嘴不说话。
伍苏浅从县衙里拎着木箱出来,到了巷子交界,遇见了曲红葙、白择声二人回来,此次跟她们回来的还有曲喜平。
见到曲红葙,伍苏浅的笑意就没有下去过,还是强忍,收敛了喜悦。
白择声察觉异常,就道,“你这是……”
伍苏浅垂下眼眸,低低地笑,“遇到了好事。”
白择声点点头,想到今日与费闫方,郗言学说的事情,提醒道,“闫方告假了半个月,言学他暂代捕头,可能会很忙。”
伍苏浅假装眉头轻轻地皱了一下,显然是不知道这事,无奈叹气,“他现在有这样的事情,怎能有心思抓捕贼犯。”
白择声也是同情,“我与言学劝他很久,可他、没听进去。”
伍苏浅试探着问,“你们劝他什么?”
白择声叹了一声,“放下这姻缘。”
伍苏浅惊诧地看他。
曲红葙也望着他,眼里有着疑虑。
白择声解释,“此举是为保他的孩子安全,前些天,黛黛上吐下泻,疑是吃了他母亲给的包子。”
曲红葙和伍苏浅对视一眼,心惊胆寒。
伍苏浅问,“那他怎么说的?”
“还在犹豫中。”白择声神情凝重,“不知他到底怎么想的?”
伍苏浅微微颔首,“若真是做出这些伤及性命的事,夫妻缘分已尽,倒不如早些了断,各奔东西。”
白择声沉默,亦是默认。
伍苏浅心里藏着万分欣喜,没有表露半分,只沉着脸,“哎,那言学和你就要辛苦了。”
“无妨,为民就是为己。”白择声义正言辞。
伍苏浅点头,寻了缘由离开,在走过曲红葙身旁时,递给了她一个信管。
曲红葙迅速接过,借着抱曲喜平的空隙,塞到了喜平的包袱里。
带曲喜平回了小楼,放她下来,她在一楼的书房里,站在原地左看右看,满眼好奇,“书多多啊!”
曲喜平上楼去放她的包袱,顺带将伍苏浅给的信纸取了出来,反复折叠,捏在掌心里。
“姑姑。”曲喜平小心地踩着楼梯,一步一步地往上走。
白择声在她身后,弯腰看她,满眼温润。
曲红葙小跑着下来,捞起曲喜平,点着她的小鼻子。
曲喜平笑意盈盈,小手指着书桌,“姑姑,抄书,我等。”
白择声抬起手,轻揉了曲喜平的后脑,声线清润,“我去煮些热水。”
曲红葙问他,“你还要忙什么吗?”
白择声思忖,回答她,“要去搬豆腐板子,祖父祖母快收摊了。”
“好。”曲红葙走到桌前,让曲喜平坐在软凳里,则去生了炭炉,望向白择声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