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歌 第34章 风起

李卿回城后被送至萧胤彦的宫外别苑，绿蕊也在此处，主仆二人见了自是互相垂泪各述衷肠。修养了好些天，李卿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便被别苑宫女侍卫浩浩荡荡送回了李府，酸得王氏一个劲拿眼剜李卿。

过了几日，李卿又听绿蕊送来第一手消息。那个梵空法师被查明，贪污公中不说，还侵害多名女子埋尸后山，已被大相国寺当众焚身，死无全尸。

百姓一时哗然，府里杨姨娘更是惶恐不安，被女儿好生安抚后才冷静下来，只是羞于见人，一时闭门不出。

梵空法师一事甚至牵扯出许多朝堂辛秘，一批官员被抓下狱，连二皇子都与此事有些牵扯，一时流言四起。皇帝听闻此事，好不容易舒坦些的身子又被气得骤咳，一时怒砸砚台，重重斥责了二皇子，又抓了其一派的几个高官，才暂时平息风波。反观五皇子那边，有蔡贵妃及其母族从中斡旋，圣眷更浓，朝堂之势隐隐朝五皇子一边倾倒，急得二皇子坐立难安。

人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正当众人纷纷唱衰二皇子之际，恒王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时时登门造访，又是陪着聊天解闷，又是出谋划策解其烦忧，被二皇子渐渐引为知己。后恒王献一计，为之后的祸乱埋下了伏笔。

景福宫内，蔡贵妃正神思倦怠地斜卧在贵妃榻上。近日诸事烦心，她时常夜醒，难免精神不足。前些日子国公府派人回话说，那李府四小姐确乃异族女子与李峪所生，只是其母消失多年，早无迹可寻。其与当年那个女人是否有关系尚无定论。而彦儿与那李府四小姐虽只在宴席上见过几次，但宫宴那日彦儿对那女子的态度着实令她不安，便又再三叮嘱国公府派暗探仔细查探，果真发现自己迟迟不肯婚配的皇儿与那李四小姐私下多次相约，气得蔡贵妃拍案而起。只是眼下乃多事之秋，只能先捂下隐忍不发。

“眼下乃成王败寇的非常时期，彦儿，你可千万别辜负母妃的一片苦心啊。”蔡贵妃用力折断手中一朵鲜花，暗忖待皇儿婚事妥当、大局已定，再来好好收拾李卿不迟。

“启禀娘娘，二皇子今日只在皇后娘娘处侍疾便回了府。”身边亲信女官来报。

“又去了皇后那？近日来的可真勤啊。”闻言，蔡贵妃终于来了精神：“皇后那边如何？”

“听说这几日精神头好些了，还多进了些粥。二皇子还到处搜罗了许多珍贵药材进献给皇后娘娘。”

“哦？”蔡贵妃从卧榻上坐起，望着窗外一片秋色，神色冰冷地说道：“看来这秋后的蚂蚱还得蹦跶几日。”说罢摆摆手：“下去吧，给本宫继续盯紧了。”

九月，重阳将至，盛开的皇菊映黄了宫墙。沉寂许久的皇后突然来了兴致，禀了皇帝要在长春宫亲自举办重阳宴。皇帝不忍扫其兴，又担心其操劳过度，便命蔡贵妃从旁协助。因皇后病娇，蔡贵妃说是协助，但从器具摆设、服侍人手到珍馐佳肴她都一一亲自过目，甚是用心，皇帝见状不免好生嘉奖抚慰了其一番。

至定夺宾客名单时，蔡贵妃念及皇后还在病中，便只草拟了王亲贵族和几个重臣名册，谁知请示皇后时却被驳回。

从皇后寝宫退出后，望着手中长长一摞名单，蔡贵妃若有所思。晚间皇帝宠幸景福宫时，蔡贵妃打着为皇后身子考虑的旗号请皇帝裁夺名单，却被皇帝下了脸，只言皇后是这后宫最尊贵的女人，他爱她敬她，其余人更要如此，责蔡贵妃全照皇后意思去办，说完扬长而去。

望着被簇拥而去的明黄身影，蔡贵妃似早已习惯。放下名册，她走至明窗前，对着月色喃喃自语：“真是差点相信你的深情了，这世上，真有女人曾走进你内心吗？”

重阳宴，长春宫大摆筵席，除皇族子弟外，朝中有名有望的三公叔王、王臣宰辅、军机要员及先太子少傅等人均到场，排场甚大。席间，蔡贵妃不仅安排了精彩绝伦的歌舞，还请了民间几个名师唱些坊间小调，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之间，一幅太平盛世之景。

待原太子少傅敬酒时，皇后又忍不住触景生情红了眼眶，摆摆手让众歌姬退下。“您是太子少傅，德高望重的三朝老臣，今儿理应太子给您敬酒，只可惜他命薄，竟舍了我们而去。”说罢已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一把年纪的太子少傅早已颤颤巍巍跪下，与皇后两人一起垂泪。

“娘娘且宽心，日子是朝前过的，若太子殿下泉下有知，见娘娘如此悲不自胜，怎能安息？”蔡贵妃见状少不得一边垂泪，一边上前好言相劝。

“贵妃言之有理。皇后，你难得身子好些，就不要多想了，调理好自己的身子为是，朕的后宫还等着你打理。”听了皇后之言，皇帝心中亦是一紧。皇后天性良善，温柔大度，一路扶持他走到今日不说，还为他生下那样优秀的儿子。如今一朝痛失爱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天何其残忍！他心中亦是千般恨、万般怨，可他贵为天子，内心的痛苦又能对谁说。见皇后触景生情，皇帝怕其再次病倒，赶紧出声抚慰。

“多谢陛下关心，是臣妾失态了。”皇后闻言，暂隐去心中悲痛，又转头拉着蔡贵妃的手温声道：“多谢妹妹宽慰，今日宫宴也多亏了你用心。”说完便是一阵剧烈咳嗽。蔡贵妃赶紧上前轻抚帮着顺气。好半天，皇后才停下咳嗽，羸弱苍白的脸颊浮上一层异样的潮红。

“母后，秋后天气渐凉，最易伤肺动咳，可得小心为是。”席间，二皇子突然站了出来上前禀道：“近日儿臣遍访名医，求得一味秘药，愿献于母后。”说罢，示意身边随从将一金丝雀鸟牡丹小瓷瓶呈给皇后近侍，又说道：“此药名暖香丸，由九种珍稀药材秘制而成。闻之如青山翠雨般清爽，更能驱寒保暖，调和阴阳，镇静舒心。”

“世间竟还有此等圣药？快快呈来。”皇后闻言稍露喜色，强撑起身体从近侍手上凑近瓷瓶递于鼻下一闻，果真全身舒畅清爽，肺动之躁瞬间被压下。“当真有奇效，二皇儿有心了。”皇后一脸慈爱的望向下首的二皇子，略停顿一会，自言自语又似对他人言地望向远处说道：“太子在世时，也是这般奔波劳碌寻遍世间奇珍献于陛下和本宫。”

“太子殿下孝心诚感天下，儿臣一向以他为表，今日能效仿一二已是儿臣幸事。”二皇子早已匍匐在地，一脸虔诚地说道。

“陛下，自太子薨，臣妾日日以泪洗面，形魂俱瘦，二皇儿为尽孝心，日日净手捧汤，陪伺在侧。臣妾见了他就如同太子还在身边一样，早已视他为己出。今日重阳家宴，臣妾斗胆请求陛下，将二皇儿过继到臣妾名下，全了臣妾一片念子之心。”皇后久病缠身，说到此处已似精气耗尽，连咳嗽的力气都没了，全靠身旁近侍扶着才不至倒下。

皇后话音一落，偌大的宫殿瞬间落针可闻。

过继？原来今日宫宴的大戏在这里！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上首几位满朝最尊贵之人。只见皇帝凝神望着远处，威严依旧。下位的蔡贵妃转动着手中酒杯，眼底神色莫名。

“陛下！”见皇帝不言，皇后强撑起身体就要跪地行礼。皇帝收回视线赶紧出声拦住。“皇后大病未愈，不可行动太过，二皇儿既与你有此情分，孤答应你便是。”

皇帝竟直接同意了？二皇子一跃成为嫡子，那这太子人选，皇帝可是定了二皇子？

底下众人只觉今日这出戏太过震撼，一时几家欢喜几家愁，脸色精彩纷呈。

蔡贵妃冷眼瞧着这出大戏，长长的衣袖遮住了紧攥成拳的双手。虽早已做好准备，但她仍忍不住心中一痛。一直以来她都知道，整个后宫除了皇后有着与皇帝相互扶持的情分在，其他人皇帝从未真正在意过，可真到了此情此景，将真心付出了这么多年的她又是多么可笑了。想起自己刚进宫时，还天真地以为自己的美貌定能吸引来皇帝的注意，后来她才明白，他册封她只是为了安抚她身后的势力。

她一直在等，等皇帝回头看她一眼，却等来今日，皇帝为了皇后要过继皇子。可是，今时不同往日，皇帝老了，皇后也没几个日子了，他们想如愿可没那么容易！蔡贵妃收住全部情绪，正襟危坐，不再言语。

重阳宫宴后没多久，礼部就开始忙碌起来。过继皇子到皇后名下可是大事，定吉日、问天地，哪个流程都马虎不得。正当礼部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钦天监那边却急急奏报，天象有异，有青红云气直逼紫薇，帝星式微。皇帝招来殿前问话，太史令直言二皇子星位不正，恐为祸患之缘。帝震怒，斥钦天监，令将太史令砍头示众。钦天监一众官员均以死相逼才保下其性命。

又过十日，东南奏报，渔民在海中打捞起一巨石，形状怪异，布满图案，似天兵攻打宫殿之意。至此，皇帝不得不暂停过继一事。皇后听闻愈发病势沉重，又将过错揽于自身，对皇帝垂泪悔言不该动了过继的心思，虽经皇帝好言劝抚，仍自责不已。

宫中的系列变故自然让萧胤彦忙于应对，李卿这边也忙于手上的生意，两人默契地没再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