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歌 第22章 小姐大义

入夜，寒霜满地。绿蕊从外头进来，见李卿还在伏案写作，即刻上前将暖手壶塞到李卿怀里。"小姐，天黑就别写了，对眼睛不好。”

"唔，要结尾了，等下，马上就好。”李卿头也没抬，继续挥舞着毛笔，一时只听见笔尖在纸上摩擦的声音。

"好了！”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李卿终于抬头，放下毛笔，将最后一页稿纸拿起吹了吹，就着昏黄的烛光欣赏着自己的得意之作。

果然，自己最喜欢的还是写写画画啊。

"明天帮我把这些底稿交到印书局去。”李卿将厚厚一摞底稿交到绿蕊手上。

"好的，大文豪李先生，听说最近士子小姐们都在等这本书续篇，现在完结了，可得把他们高兴坏。”

"我也高兴啊，终于在寒冬前写完了，天知道这么冷的天坐着一动不动写字有多累。”李卿累坏了，随意洗漱完就往床上一瘫。

绿蕊本欲禀报近日几个门店的情况，见李卿昏昏欲睡的样子，便为她捏紧被角放下帷幔，吹熄蜡烛悄悄退了出去。

李卿裹着温暖的棉被，心满意足一个转身，沉沉睡去。

秦府，秦昱瑾正听总管事禀报着近日皇城热事。

"大当家，君悦楼的生意被新开的天然楼抢去了不少。玲珑书铺出的新书，一书难求。近日，十绣坊及分店又突然推出大量御冬棉衣，可把皇城大大小小的绣坊衣铺打个措手不及。”

"君悦楼虽不是我们秦氏的主业，但对手来势汹汹，不容小觑。酒楼那边要上官姑娘多费费心思。玲珑书铺与印书局必有关联，此中的资源是我们无法获取的，秦氏也从不涉及这块，倒是无妨。至于衣铺，以前是秦氏细枝末节的生意，但从现在起，必须抓起来。十绣坊成功的关键，在于改进了纺织技术，解决了原材料的问题。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也是块大肥肉。此事，秦氏倒是要与十绣坊争上一争。”

恒王府，随手抓了奉茶的侍女宽衣解带，一番**嬉戏后，萧承乾环抱着侍女，隔着帷幔斜躺着听手下禀报消息。

"十绣坊、天然楼、玲珑书铺似都与李四小姐有关系。她的侍女频繁出入这几个地方，天然楼的幕后掌柜据报是李四小姐买回去的一个奴隶。”

"嘶，倒是有点意思。”萧承乾随手扯下一块帷幔盖在身下侍女脸上，兴致又起，嘴边却忍不住呢喃道："李四小姐，你倒是越发让本王感兴趣了。”

日子一天天变冷，腊月将至。时间周而复始如白驹过隙一纵即逝。

连着几日，李卿都关起门来与绿蕊详细核对着今年的账目。绿蕊算账的天赋李卿是见识过的，所以外头的账都是绿蕊去对，李卿只管核对绿蕊抄回来的大项，饶是如此也把李卿累得够呛。唉，谁叫自己天生在此事上少开一窍了。

"小姐，今年的收成十分可观，足有二十二万九千余两，但除去张大娘的分红，大伙的工钱，如若开春还要还秦氏钱庄借的十万两银及息钱，恐难周转。来荃那边正等着要用钱呐。”绿蕊仔细将账说与李卿听。西北那边来信，为了保障明年的棉花供应，来荃已与胡人协定种植事宜，但对方要求必须给付一半的定金。这可得一大笔银子。皇城这边机子扩产、作坊扩建，绣坊、书铺、酒楼开分店，样样都要钱。真是赚得再多也抵不过花的多。

"头几年肯定困难，等我们的生意走上正轨就好了。西北那边要优先供应，大伙的工钱也得分文不少，张大娘的分红我已与其约定好，至于秦氏钱庄那边，我再想想办法吧。”

又过了两日，高爽来信，有要事请李卿出府相商。李卿便又拿出买冬衣这个借口去找王氏要马车。王氏瞧着李卿这一年来窝在芳园规规矩矩，倒也无甚好说，点头应允。

在十绣坊分店买了几件实惠的冬衣，逛至午时，李卿赏车夫一两银自去吃饭后，便带着绿蕊一番乔装打扮去了天然楼。

这是李卿第一次来天然楼。站在一楼大堂门口，只见里面人声鼎沸，形形色色的食客侃天谈地，穿堂而过的小二喜笑颜开吆喝不断，真是热闹极了。

"客官，鄙店此刻座位已满，您如需用餐，可至大门左侧聚客厅等候。”小二见李卿进来，立即迎了上去。天然楼经常生意爆满，有些食客没抢到位子也不愿离开，店里便在大门左侧专门开了一个聚客厅供食客候坐，里面还备了茶水零嘴。待看到跟在李卿身后的绿蕊，小二立即转口道："哟，这不是绿蕊姑娘吗？可有好几天没见着您呐。今天可是带了朋友过来？请恕小的眼拙，两位快请上座。”这绿蕊可是掌柜的贵客，但瞧着绿蕊对眼前女子恭敬的样子，也不知是什么人物。小二忍不住仔细打量着李卿。

"无碍，既是满座，那我们就在聚客厅等着便是。”李卿并不想插队，便带着绿蕊去了聚客厅。

聚客厅已有几人在候座，李卿坐在角落把零嘴样样尝了个遍，又过了半盏茶功夫，就有小二将自己迎至三楼雅间。

里头，高爽和张大娘早已候着了，见李卿进来立即起身相迎，待李卿坐下便将小二支了出去。

"今日冒昧约小姐一见，实乃有桩要事必须面报小姐，请小姐示下。”高爽知李卿出来一趟不易，直接开门见山。

"先生但说无妨。”

"自入冬十绣坊冬衣大卖以来，许多商铺眼红这门生意，到处觊觎咱家的纺织技术，打听原材料来源。我们的纺车散布在皇城周遭大大小小的作坊农户手里，只要派个能工巧匠多加琢磨，假以时日便能偷学了去。棉织品的红利大家是知道的，怎么保住十绣坊这块生意，必须尽快拿出个对策来。”高爽将自己的担忧讲出，略略沉吟又道："似乎秦家也盯上了这块生意。他们家大业大，若真与之一争，我们可没几分胜算。”

"大家有何主意？”李卿问道。

"纺车上的技术可是我们最重要的本钱，可不能让那些宵小觊觎了去。我们的纺车虽说只是在以前的基础上进行改良，但弯度、曲直、粗细，若没有详细图纸，旁人就是照抄照搬也无法模仿的天衣无缝，用起来势必也没那么顺手。依我看，要么与合作的大小作坊、农户签字画押，不准他们把纺车交给别人使用；要么收回所有纺车，办个大作坊，派信任的人集中管着。”张大娘建议道。

"作坊、农户太多太散，只要有人以利诱之，签字就是一张废纸。集中办作坊可保一时，但治标不治本，且官府那边未必准予。”高爽细细道着其中曲直，众人听完一时陷入沉默。

"这些办法都非长久之策，依我看既然注定守不住，何不干脆松手。”李卿思虑一番突然开口道："我们改良的纺车不仅可以用来纺织棉花，还大大提高了纺织进度。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如若天下都能推广用之，便可福泽万人。”

"纺车是小姐的心血，也是十绣坊生财的利器，如若松手，对手必定蜂拥而上，小姐不在乎？”高爽震惊地问道。

"挣再多的钱都需牢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道理。与民让利，十绣坊的招牌也必将更得人心。此举各位觉得如何？”

"我都听小姐的。自从跟了小姐创办十绣坊以来，眼瞅着银子越赚越多，生意越做越大，早不是当初那个张大娘能办到的事了。跟着小姐继续干准没错。”见李卿望过来，张大娘立即表态。十绣坊成立之初，是李卿一番苦心经营才有了后来的局面。张大娘多次提过要修改两人分红比例都被李卿拒绝。直到后来十绣坊筹办棉花生意，才根据两人出资约定这块的分红。自己能跟着李卿做成这么多事，可不是祖坟上冒青烟，打着灯笼难找吗？她还能有何异议！

"小姐大义。”高爽情不自禁起身向李卿拱手行礼。

"先生快起。只是在商言商，这件事如何办得让十绣坊损失降到最低，还请先生多多费心。”李卿赶紧上前扶起高爽。

"小姐是说..........？”高爽略略沉思，顿时茅塞顿开。"以退为进，小姐高招!”

又商量了些细节，李卿大快朵颐吃完天然楼招牌美食，抹抹小嘴便带着绿蕊回了府。

翌日一大早，高爽将自己收拾一番，卷起一张图纸就赶到了工部衙门。

"启禀尚书，门口有一高姓男子求见，说是来献图纸的。”手下来报。

"混账，这点小事也要报到本官这里来。本官近日忙地晕头转向，都是你们这帮蠢货害得。”工部尚书容吉气鼓鼓的，随手抓起手边一个物件就往手下身上砸去。

"尚书容禀，来人手持容桂大人书信，说自己是容桂大人推荐来的。”手下身体一歪轻巧躲过，赶紧开口道。

"竟是容桂大人推荐的，那还不快请进来，真是一群蠢货！”容吉闻言更加吹鼻子瞪眼了。容桂可是当朝最有名的工匠大师，工部多次请他任职都被其推脱，只挂了个虚职，平日游走天涯，传道授业，极难一遇。

"是。”手下心里一片呜呼哀哉，这尚书大人今日是吃了炮仗吗？火气大的很嘛。

"草民高爽拜见容尚书。”高爽在小吏的指引下屈膝行礼。

"原是高先生，快快请起。”容吉抬手虚扶道："您既是容桂大人引荐来的，便是本官的贵客。说起来容桂大人还是本官本家叔叔，只是好久未见，不知身体可好？又云游到何处造福一方去了？”

"多年前草民在苄洲与容桂大人相交，后偶有书信往来。容桂大人仙人之资令吾仰望。前些时日，容桂大人再次踏上苄洲，心悦之余信告草民，方知容桂大人心康体健，逍遥自在。尚书大人大可放心。”

"原是如此，多谢先生告知。”容尚书抚着长长的髯须问道："不知先生今日求见本官，所谓何事？”

"禀尚书大人，草民受皇城十绣坊当家所托，特来献上十绣坊改良的纺车图纸。”

"十绣坊？可是玉兰街那个风头正劲的十绣坊？”

"正是。”

"本官听说这个十绣坊大量贩卖棉制冬衣，排队买衣服的百姓从街头排到巷尾，此事可当真？”

"确有此事。尚书大人当知从古至今，历来百姓纺织丝绸、木棉等制成衣物御寒，成本高，产量少。十绣坊改良了纺车，不仅可纺织棉花，还令纺织技术大大提高。如若此纺车能大量推广开来，于国于民都是益事。大人请看。”高爽递上图纸，立即有小吏接过呈上。

"妙啊，实在是妙！”容吉拿过纺车图纸在手中仔细端详，到底是精通术业之人，略微揣摩便知其中妙处。他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拿着图纸来回走动，"这新纺车若在我朝推广开来，多少百姓可以此为生，穿暖吃饱！多谢高先生代献图纸，本官必向朝廷请奏，对十绣坊予以重赏。”

"多谢大人，十绣坊当家与草民是至交好友，此番托草民代献图纸，并无任何私心。草民知其幼时饥寒交迫，得一农妇馈赠衣物御寒，并教会其制衣本领。其发家后，潜心数年研制出这改良版纺车，惟愿织得良布，让百姓不再受贫寒之苦。”

"十绣坊当家如此高风亮节当真令人敬佩！”容吉自是接着说道。

"不是草民相托，我与十绣坊当家相识甚久，其确实是礼孝仁义，忠勇无双。十绣坊今冬推出棉制衣物后，许多商铺、农户争相模仿，想要习得此技。这改良的纺车看着制作简单，但其中曲度、弯直、粗细、接口均得严丝合缝，才能真正发挥作用。十绣坊将图纸献上，相信以朝廷之力，定能迅速推而广之，照佛百姓。只是十绣坊当家幼年受人大恩，其在恩人坟前立誓，将来定做出一番扶贫济困的事业来告慰恩人。为此，十绣坊当家特向大人求请，可否奏报朝廷，如若在各州县推广此纺车，容许在这纺车之上印上十绣坊的标记。”

"原来这其中还有此等故事，十绣坊当家是个念恩之人，只是若纺车由官家推广，却在上面加上私印，本朝可没有先例。”容吉来回踱着步子沉吟道。"罢了，十绣坊立下如此大功，这么一个小请求，难道还不允？本官这就禀告朝廷，先生且先回去，本官必给答复。”

"多谢大人！”高爽屈膝行礼，在侍从的带领下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