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小径 第2章 第一章

2005年的渝中开学季没什么特别的，无非就是天空蓝点，树叶绿点，还有保安室那两位爷爷，一整个大变样，精神矍铄不少，工服都是崭新新的一套。

别看他们今天这么和蔼，等相处下来就知道有多难缠，多顽固了。

王莲蓉很积极，第一件事情就上来问保安哪有停车的，校门口太挤。保安指了一条路，等停好后，父女俩就被催下车。林悟祖孙几个是搭他们家车来的。

姜爸开的面包车，空间大，就是有味，开窗都散不掉，这点被王莲容吐槽一路。他在后备箱般行李，外公走过，往他肩头搭了搭，笑眯眯地：“辛苦啦。”

随后，跟上了前头几位女士。

公告栏那边人头攒动，王莲蓉非常剽悍，不改顾其他家长目光，硬生生挤出一条道，姜晓玉顺势拉着林悟冲上前。

她们在看分班情况，林悟很快在一班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她很高兴，然而，转头就是姜晓玉皱巴巴的脸。

一班没有姜晓玉的名字，上上下下确认了好几遍，最后在二班一锤定音。

虽然不是按成绩分的，可王莲蓉这个人吧，凡事都喜欢定性，总认为在一班的就是好学生，不然就是不够努力，再有别家对比，那叫个恨铁不成钢啊，大庭广众之下，开始数落起女儿。当然，这也是许多家长的通病。

姜晓玉委屈，小母鸡发飙了，一直解释:“我都说了，这个不是按成绩分的!随便乱凑的，懂不懂啊!”

好好的报道搞成这样，外婆夹在两人中央认真做调解，林悟也急得去攥姜晓玉的手，场面乱作一团。

人群外的姜爸相当无奈，他驮着一大堆行李，烈日当头，身心俱疲，催她们能不能快点，母女俩这才暂放心结，不情不愿地往寝室赶。

好在两个女孩的寝室隔得不是很远，都在同一排走廊上，双方家长这才稍稍安心。看着任不服气的女儿，王莲蓉喜不形于色。

寝室是五人寝，里头热闹非凡，家长们在做卫生，拖地啊，抹洗手台啊，刷马桶啊，一条龙服务下来，哪还轮得着孩子来干。

不知道是不是没出过社会的原因，几位家长打起照面来，非常熟络自然，等轮到孩子时一个比一个扭捏，女生们红着脸，互相使个眼神，送个微笑，算是认识了。

外婆帮林悟铺好被褥，和这张床的大小正好，她连夜改的，还带着浅浅的馨香。

上一辈的人，对蚕丝被非常看重，她叮嘱林悟等期末收拾东西回家时，千万不要图轻松，把这床被子丢掉。

林悟点点头，接下来就是保证一些“会乖乖的”之类的话。

姜晓玉那边已经整好了，俩夫妻来到走廊等待，外公不好意思让人家多等，在门口直跺脚，外婆骂了句“死老头子”，匆匆交代几句后就出去了。

家长一走这场热闹彻底落幕，尴尬也随之出现。寝室里，女孩们来来回回地收拾行李，摆拖鞋，挂毛巾，撕牙膏盒……发出一堆窸窸窣窣的动静。

林悟摸了摸床单上的帆布包，鼓鼓的，里头装了外公做的曲奇，他嘱托她分给大家吃，犹豫过后，还是塞进了衣柜。

等到真没事情做了，就陆续出去找原来的朋友。接近中午，林悟也决定去找姜晓玉吃饭，顺道熟悉校园。

刚到寝室门口，她却顿住了脚步，有笑声传来，是姜晓玉的。从窗沿缝隙望进去，她被其他女生包围着，呲个大牙乐。

和林悟的慢热不同，姜晓玉属于自然熟，很会活跃气氛，陌生群体中有这类人的存在，根本不怕冷场。

也只黯淡了一瞬，林悟选择独自去食堂，现在正是打入圈子的重要时期，她不能打搅好朋友。

女寝对面就是男寝，中间隔了条大马路，从寝室出来走这条路去食堂是最方便的。所谓路近必有埋伏，许多高年级的男生提前蹲阳台，看见漂亮学妹就跟猴子发情一样乱叫。

林悟经过时，被人吹了声口哨，抬头，和一个长满麻子的男生对视上。她强忍着恶心，头也不回地快速走掉，身后是难以形容的起哄声。

怎么连好学校里都有这种人呢？林悟不解，在她印象里，能考上渝中这样的人，应该是很有礼貌…至少道德方面…脚步不自觉加快，下一秒，她就撞上个人。

这人不像是从食堂吃完饭回来，他手里有一沓资料，因撞击全部哗哗散落。

“不好意思！”林悟立刻蹲下身捡拾。

她不敢抬头，脸红红的，仅有的视野里出现一双手，和她一样，那双手也在捡资料，不慌不忙。清晰的脉络和骨骼，让她认出这是一双男性的手。

手忙脚乱一顿收拾，林悟把资料递给对面，一片被无意带起的枯树叶醒目的夹在资料边缘，她迅速抽掉，真是窘到极点了，头更不敢抬了，心里只求对方快点接吧，千万别找她麻烦。

而男生似是早已认出女生，他先是一愣，而后，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接过她手中的资料。

“抱歉。”林悟再次匆匆道歉，敛起裙子就跑。这一跑不要紧，主要这模样跟见了鬼似的，男生又对其背影投去深深一眼。

食堂挤满了人，大家都对新学校的饭菜非常期待，有些人的初中甚至连食堂都没有，拎个饭桶子排队打饭。

林悟先去充了热水卡，不知怎的，肚子突然就不饿了，看来情绪影响食欲是真的。

于是，下午时光，她又一个人在校园里转悠了好久，顺道捡了片形态标志的四叶草当书签。

晚自习一到，白炽灯亮起，也意味着一代人的青春正式被点亮。

教室里坐满了陌生面孔，性格外向的已和同学打成一片，内向的则窝在角落里默默观察同学，林悟无疑是后者。

她是从后门进，不带思考地选择了第一组，倒数第二个位置。那个位置最安全，靠窗，也远离喧嚣。

干坐着也挺尴尬的，有个女生就这样进入了林悟的视线。她很漂亮，明媚大气的长相，感觉性格也不错，正与周围人侃侃而谈。

“林悟。”是周朝伟，他挡住林悟的视线，站至她面前。

“啊?”林悟缓过神，表情有些意外，“这、这么巧?”

“巧啥呀，姜晓玉和我说过，你也考上了渝中。”周朝伟语气大大方方，没半点刚相识的虚巴，“这不，我在公告栏上看到林悟这名儿，就知道是你。”

林悟笑笑。

哎?你也应该看到我了吧?居然这么意外啊。”周朝伟说着，就顺势往林悟旁边的位置坐下，不是同桌，是一人一桌，两人间隔了个过道，有安全距离。

林悟的笑容变僵硬，她确实没看到周朝伟的名字，当时劝架还来不及呢，名单那么长，哪来的闲工夫往下看班里还有谁啊。

她刚要张嘴解释，教室就静了下来，是班主任，他来的很早，其他班还在闹，他就来站桩。班里不少人发出绝望的哀号，在学生眼里，老师越负责，事情就越多，事多了，往后日子就不好混。

班主任是个约莫五十岁的中老年人，姓蒋，带方框眼镜，穿件蓝衬衫，滚圆的啤酒肚稍稍外露。

他严肃时不怒自威，突然那么一笑，让人意想不到的反差，“那个同学们啊——”

有敲门声传来，老蒋朝教室外看去，同学们也纷纷撑起好奇的头。

“不好意思老师，我来晚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班里开始闹动静，大家都纷纷猜测这是个帅哥。果然，等老蒋把人叫进来，全班一片低呼。

混在其中的林悟却当场怔住了。

是他，那场雨，那个夏天的独属记忆。

男生面对这些热情很坦然的接受，没有逃避，随意往那一站，就被老蒋请上讲台。凡事都得先有个开头，老蒋趁机会，让男生做自我介绍。

底下的人神情专注，他们望着讲台上的男生，只见他微扯嘴角，而后，面目平静地说:“大家好，我姓许，叫许译澍。”

艺术……奇奇怪怪的名字，林悟在心里琢磨着。

这简单的两句，让人大失所望。老蒋有些为难地扶了把眼镜，他希望许译澍能开个好头，自我介绍时不要太潦草，随之，开始给他拱话题。

“我们这许同学啊，可大有来头，本市今年的中考第一名。”他顿了顿，“要不，给大家分享点学习小经验？

许译澍看了眼老蒋，晒然一笑:“多看点书，少听取别人意见。”

这话有点意思，有些人听完后开始笑，老蒋也不能拿他怎么样，毕竟真回答了问题，虽然拐弯抹角的还是拆了不少台面。现在的年轻人啊，身上总有股无形的戾气，老蒋无奈放人。

全班一共三十几人，不算太拥挤。许译澍随意盯了个空位，就朝那个方向走去。也是很巧了，就在林悟身后。

因他而被迫收到全班注视礼的林悟，心虚地垂下了头，黑呼呼的两蓬齐肩短发遮住脸，影影绰绰外，有道极快的身影闪过。

背后发出声响，是椅子拉开的声音，紧接着，又一声响，许译澍把自己的桌子往后拉开一大截。

这个举动，落在他人眼里就非常的……耐人寻味。不过帅哥嘛，有个性，有距离，也很正常。

空出的地方，汇起股冷风，风在林悟背部左右攀岩，密密麻麻，最后钻入心窝，凉凉的。

如果那股风是真的风就好了，至少，她找得到源头。

许译澍坐下后，抬头看窗外，他对周围一切都漠不关心，前桌是谁，旁桌又是谁，他都不在意。

天色已晚，像块电影幕布，远处房顶上立了几只鸟，其中一只试着飞跃，却不慎直直跌落，是生是死，无人知晓。许译澍也不会去猜，他只是个旁观者。

老蒋拿着花名册，正式点名，一开嗓，许译澍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又出现偏差，竟不由地落在了前桌身上。

那是道很单薄的背影，伴随呼吸浅浅起伏着。女生穿了件肥大的粉T，骨骼突出的后脖颈处，有两根细细的拉绳，系成蝴蝶结。

许译澍皱眉，他知道这是什么。初中那会儿，班里很多女生都穿，有些男的就皮痒，非得去扯这两根拉绳吃顿打，太他妈幼稚了。

讲台上很乱，有人趁着自我介绍瞎整活，老蒋嘴角都抽搐了，赶也赶不走，全班笑趴一大片。

许译澍也跟着无声笑了笑。

看看，就这么漫不经心的忽视掉了。他对林悟无感，前几次密集的碰面，顶多算混个眼熟，证明不了什么。

可林悟快紧张死了，眼看同学们一个个上去又下来，马上要轮到自己，她还没准备好，应该说些什么呢？

她从未想过得表现的多出彩，是在这一刻，突然有这种想法的。好印象得留，心里打了一遍又一遍草稿，整个过程，有些激动，又莫名羞耻。

可惜的是，等真的轮到林悟时，许译澍被窗外一个老师叫走了，说什么学籍资料填交不完整。

哎，遗憾就是这么发生的，很不经意。许译澍因为提前离开，没能在第一天就知道她的名字。也错失了她，亲口介绍自己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