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完茶又同长辈们用了早饭,再之后宁襄就与裴珩一同回松鹤院了。
刚一回来,宁襄就吩咐执春去奁箱里寻东西。
不一会儿执春就将一只小玉瓶递给宁襄,宁襄打开,倒出颗黄豆大小的药丸吃下。
裴珩恰好拿着一方小玉盒进来,见了问道:“你身子不适吗?”
宁襄不理他,自顾欣赏铜镜里的自己。
他又继续道:“可要我让府医来给你瞧瞧?”
宁襄方才吃的是避子丸。
成婚前她娘交待过,女子怀胎最是凶险,苦的是自己,痛的也是自己,是否要生育孩子选择权在自己手中,切莫因为丈夫公婆的催促,不顾及自己的身子匆匆有孕。
再有,不论何时,切莫因怀生孩子而伤了自己,若是夫家不体贴,一直拿孩子说事,那不如直接和离回家去,这样的人家是万万不值得托付的。
宁襄本就不属意裴珩,更别说与他生孩子。
于是抿抿唇敷衍道:“不必了。”
宁襄让侍女卸了钗环,褪了外衫。
昨夜睡得晚,今日起的也算是早了,她难免有些犯困。
宁襄散了头发,身着柔粉色中衣,洗尽铅华的脸花颜月貌、白嫩似雪,活像颗清甜诱人的水蜜桃。
裴珩不住看了好几眼。
他从前是没尝过暖香玉绕指柔的,只觉男子娶妻生子是自然寻常事,就如同每日用饭饮茶般平平无奇。
可他现下觉得好像有些不同。
昨夜他本想依着规矩同妻子敦伦。
可他触碰到宁襄那一刻,一切就好像与他预想的不同了。
他无法再按着书上所写的冷硬规矩行礼。
在宁襄身上他尝到前所未有的体悟,柔暖、香软、娇媚,与他二十余年兵戈铁甲的生活截然不同。
故而他有些失控了。
妻子也不似他想象中那般恭顺守礼,她在长辈面前倒是懂事周全,怎的就对他爱答不理。
待侍女都退下,裴珩正欲开口解释昨夜的事。
只见宁襄斜了他一眼,淡然开口,“我要睡会儿,不喜欢屋子里有旁人。”
裴珩一顿,到口中的话咽了下去。
看着宁襄背对他躺下。
裴珩默了片刻,抬步去往书房。
用午饭时,裴珩主动来了主屋。
可桌上并没有摆好饭菜,执春、颂夏两个丫头守在屏风前。
裴珩往里间看了眼,榻边帐幔还垂着。
便问道:“你们县主还未起身?”
颂夏道:“回姑爷,我家姑娘适才说身子不爽利,便不用午饭了,奴婢已经服侍姑娘用了些甜汤,现下还睡着。”
身子这么弱的?
裴珩又瞥了眼榻上的身影,究竟是她身子羸弱还是故意不想见他?
裴珩没说话,自顾回书房用饭。
他从袖中取出玉盒,沉沉看了眼,这是他母亲留给他玉玦,本想送给新婚妻子,可现在恐怕是送不出去了,随后放在暗格里锁上。
—
宁襄到了午后才起身。
颂夏将裴珩来过一趟的事告知宁襄。
宁襄不以为意。
她与裴珩两不相识,如今错嫁,她已然对裴家人没了信任,只希望能同裴珩和离,各自嫁娶,互不相干。
只是才成婚就和离实在不妥,为防给家中带来风波,还是与裴珩商谈,待一年后再和离为好。
宁襄想了番,今夜就同裴珩摊牌,她可不想这般稀里糊涂地拖着,误了自己。
—
夜里,裴珩带着一身寒气进了主屋。
屋子里暖烘烘的,宁襄坐在雕花窗边,一手拖着下巴,一手轻轻抚着香炉中飘起的青烟。
裴珩携着寒风冷雪,与暖屋格格不入。
宁襄立刻也注意到了,抬眸对上正进来的他。
裴珩生得高大,立在那比两三个人还要惹眼,一身玄色大氅沾上不少雪片。
他的面色似也带着寒意,有些骇人。
宁襄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吩咐道:“颂夏,帮世子爷更衣。”
“不必。”裴珩习惯了军中自给自足的生活,不需要下人前呼后拥地侍奉在侧。
他自顾脱了大氅,坐在宁襄对面,饮下已然放在面前的热茶。
宁襄瞧着裴珩的一举一动,他眉目凌厉,薄唇如刃,一张脸英气冷峻。
他眼底的凛冽像是天生而来,不论做什么都像例行公事。
与这样的人成婚到真真是只有家族,没有情意。
宁襄的身份早已无需用联姻来保全家族。
她深知自己想要什么。
既然要成婚,那她就求个温驯听话的郎君,和顺安乐地过日子,没有烦恼便好。
很显然,裴珩不合适。
宁襄抬眼示意执春、颂夏出去,才又看向裴珩道:“我有一事,想询问世子。”
裴珩也认真看向她,“你说。”
宁襄垂眸转了转茶盏,朱唇轻启,“前些日子我瞧了出戏,戏中男女本各有所爱,却阴差阳错,男误娶,女误嫁,耽误双方终身,成了孽缘。”
宁襄一顿,瞥了眼裴珩的脸色,他好像没什么反应。
于是继续道:“倘若他们能及时止损,而非煎熬一生,或许还能得个圆满,”宁襄弯弯唇问他,“世子以为呢?”
裴珩专心听宁襄说的话。
可他对看戏听曲并无建树。
若是旁人问及,他定是不予理会,可妻子问的话,不回答那就错了。
他自小见舅父、舅母相处,舅父从来都是宠着舅母,要什么给什么,更不会让舅母的话落在地上。
于是,裴珩思量片刻,正色道:“联姻事关宗族子嗣、两姓荣辱,何以会出这般纰漏?”
宁襄微噎,这是重点吗?
继而扬了扬下巴道:“这误打误撞的事谁能说一定不会发生?是问你该如何解决?”
裴珩看妻子不容置疑的模样,非要他说出答案不可。
又重新想了番,“婚姻非儿戏,既是错了,那也不该迁怒对方,将以后的日子过好才是正道。”
不是,他怎么……
宁襄不明白,她都提示这么明显了,为什么裴珩就是说不到点子上!
宁襄直接挑破,“世子,倘若你是那戏中的男子,就没想过和离吗?与其两相生厌,不如悬崖勒马。”
闻言,裴珩眉头蹙起,严肃纠正她,“若是和离,男子可以再娶,女子却名声受损,再嫁艰难,岂非毁了女儿家。”
真是个榆木脑袋!
宁襄暗自捏了捏拳,没好气道:“那你觉得要怎样才会和离?”
裴珩不解,“你为何这般想?夫妻当携手共度,何以会闹到和离的地步?”
看着他漆黑坚定的眼眸,宁襄心中莫名就有气。
忍了片刻拂袖起身,懒得再与他多说:“罢了,我要睡了!”
宁襄气呼呼地往榻上一躺,卷着被子往里靠。
感受到床榻微微下陷,宁襄不悦地转头,看向正要上·床的裴珩。
“你做什么?”
裴珩愣愣,吐出两个字:“安寝。”
宁襄气得抿唇,挑剔道:“你沐浴没?”
裴珩:“还未。”
“哼!”宁襄不再理他,只留个背影给他。
裴珩明白了,妻子不高兴他没沐浴,随即去了净室。
待他再出来,屋内已经熄了灯。
裴珩躺下后往里侧看了看,妻子还是方才那样背对着他。
一片被角都没给他留。
裴珩犹豫片刻,没去拉被子。
虽然屋子里点着炭火,可外头毕竟还在下雪,明日让人加床被子好了。
随后,裴珩往里侧转身,伸手抱住宁襄。
宁襄身子一滞,匆忙睁开眼。
身后人的手已然伸进锦被,落在她腰际。
他掌心的温度烫得宁襄一颤。
仓皇制止他,“你、你要做什么?”
裴珩停下动作。
自然是行·房。
成婚不就是为了绵延子嗣?
在黑暗中,裴珩揣摩着妻子的语气。
她这反应,莫非……
裴珩默了片刻,才问:“你不愿?”
宁襄咬咬唇,“是,我不愿,再者,我身子现下还不舒服。”
裴珩缓缓收回手,重新躺平。
帐中静了须臾。
宁襄深呼吸好几次才平复了心绪。
身后幽幽传来他的声音。
“昨夜是我不好,不该那般莽撞,今后我会注意。”
他的嗓音沙哑沉静,让人听着莫名心颤。
想到昨夜,宁襄又恼又羞。
贝齿咬着唇瓣,拉被子盖住泛红的脸蛋,不去理他。
宁襄很快便睡了,倒是裴珩有些煎熬。
手中那抹温软迟迟不散,呼吸间又尽是清甜暖香,磨得他心头发痒……
翌日。
宁襄醒来时,枕边已然空了。
她慢悠悠地起身洗漱,随后又叫执春将早饭抬到里间,她在软榻上用。
颂夏有些为难地开口:“姑娘,世子在厅中等您一同用饭。”
宁襄柳眉一蹙,“我不想同他一起。”
“世子卯时就起了,一直等您呢。”颂夏又道。
真是的,宁襄心中不满地哼哼,终还是出去了。
裴珩端坐在案前看书,衣饰头发都打理得一丝不苟。
宁襄虽不喜欢他,心底还是划过一句“好看”。
倘若他是那等温存儒雅的郎君,她也未尝不能接受。
裴珩毫无预兆地抬眼对上宁襄,宁襄霎时有种小心思被抓包的感觉,匆忙躲开他的视线。
便听得他道:“卯时作,亥时息,你用饭时刻亦不规律,久而久之,身子不会好。”
哼,你管我,我想怎样就怎样。
宁襄不服气地扬起下巴,全然不将他的话当回事。
“再有,用饭时需好好坐在桌前,躺着用饭不好。”
裴珩听到了宁襄要在软榻用饭的话,这些不好的习惯他会慢慢纠正她。
宁襄的规矩是同宫里嬷嬷学的,对外从不会出现纰漏,她只是在家躲躲懒而已。
她娘也说了,那些个拘着人的酸臭规矩是做给外人看的,自己在家时舒服松快就好。
宁襄也不饶他,“世子看不惯也无需等我,自便就是。”
裴珩似是习惯了她的小倔强,也不恼,“你我夫妻,一起是应该的。”
宁襄愣了下,找不到话反驳,便没再与他争执,自顾坐下用饭。
裴珩也过来一起。
用饭时,二人谁也没说话。
倒是裴珩,默默看了宁襄数次。
这一桌菜肴是柳姨娘特地送来的厨娘所做,厨艺也算京都数一数二的。
可却不见宁襄眉头舒展,她仍是不悦。
侍女将每样菜夹到她碗碟中,她都兴致缺缺地拨弄,好不容易才吃一口。
裴珩打量了番纤瘦的妻子,犹豫良久才开口:“柳姨娘特派了人来制菜,你我小辈也不好辜负她一番心意。”
“柳姨娘”三个字直戳宁襄痛处,她如今最不想听的莫过于此。
既然暗中使了手段换婚,如今又来讨什么好?
宁襄眼底划过一抹厌恶,不顾规矩地将筷子拍到桌上,当即起身离开。
裴珩感受到宁襄的不快,却没有转身看她去往何处。
放在桌面上的手不断拢起,裴珩瞥了眼手边还未揭盖的滋补羹汤,眸色愈发冷厉。
他是可以试着接受女儿家的小性子,可终归有底线。
倘若一再越界,他也不会强迫自己做个所谓的好夫君。
“夜阑,跟着夫人,别让她乱跑。”裴珩冷然道。
守在门外的黑袍侍卫领命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