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新岁,京都被瑞雪覆盖,只漏出青砖绿瓦的墙檐。
昨日一场大婚,令本就沉浸在贺新岁的京都又掀起一股热浪。
昌平侯府挂满大红锦帐、红灯笼,廊檐各处皆坠着金玉珠帘。
新房内,宁襄蹙着眉拉过锦被,翻了个身继续睡。
可身后的人依旧窸窸窣窣动个不停,宁襄极力忍耐着,直到后背传来凉意她终是没心情再睡下去。
宁襄掀开眸子,含着愠怒,她缓了片刻烦闷的心绪,偏头看向帐外。
不同于昨夜的昏暗,晨曦透过窗牖散在房内,旖旎的红色帐幔愈发柔软温暖,衬着那抹看不太清的修长身影,肩宽腰窄,英挺若松。
心中的气焰霎时消弭不少。
可身体的酸痛无不在告诫她昨夜的经历。
她就像在极刑场上转了一遭,受尽各种磋磨,不止皮肉,就连骨头都要被碾碎了。
宁襄登时又捏起拳头,看向外头的罪魁祸首。
凭什么都是新婚夜,他能意气风发,她却丢了半条命,真叫人气的牙痒痒。
宁襄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姓裴的,还不来侍奉本县主起身?”
这么没眼力见的男人,脸长得再俊有什么用?
听到榻上传来的声音,男人身形一滞,虽有些沙哑,却仍是婉转动人的。
房内静了片刻,男人便停下动作,从架子上取了衣物往榻边走来。
看着他不断靠近,宁襄心中竟莫名生出了分慌乱。
他的身躯比宁襄想象中还要高大,此时想叫他停下已经晚了。
只见一只宽大的手掌掀开帐幔,一身玄色交领长袍,腰间坠着的宫绦还有些松散,可见是方才还未整理完的。
颈间露出的肌肤不算白皙,却也是健康的小麦色,乌发披散着,轻微鼓|动的喉结与轮廓硬朗的下颚隐隐透着危险。
虽是好看,却与宁襄印象里的温润郎君相去甚远。
她本就是看上了裴三郎性子软和,人又俊美,这才让家里来说亲的。
她娘说过,男人就是要体贴乖巧,不多话,能伺候妻子才好。
可昨夜宁襄的体验极差,这是端方君子能干出来的事吗?
裴三最好不是个人面兽心的混蛋,否则她分分钟和离回家,她堂堂国公府独女,陛下亲封的长乐县主,可不会让自己受半点委屈。
宁襄看清帐幔后的脸,不虞睁大了眼。
这……这还是裴三郎吗?
宁襄心头一颤,脑中闪过一万个被骗的念头,当即捏紧被子往床榻里侧缩去。
惊惶道:“你、你是谁?”
闻言,男人眉头一拧,对上宁襄的神色亦是一愣,手中捏着的柔软衣物也不知要作何处置。
宁襄缩着肩,警惕地看着他,“还不快说!你是何人?”
声音也在不觉间染上哭腔。
见她害怕又倔强的模样,男人终是松了眉头,启唇道:“裴珩。”
宁襄眼中含着泪,他可不想惹她哭,毕竟昨夜她都哭过了。
战场上的冷枪暗箭他不怕,可自从见识了宁襄哭,他当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生得娇弱,胳膊连他一半都不及,更别说那软手细腰了,仿佛稍一用力就会弄折。
裴珩视线向下看了眼,她露在喜被外的白嫩肌肤,零星散布着诱人的红痕。
再想到昨夜,裴珩眸中又氲起墨色。
宁襄忍下眼底泛起的酸涩,尽量回忆这个听起来不算陌生的名字。
昌平侯有三个儿子,裴二郎早在两年前就娶了阁老幺女,如今孩子都有半岁多了,家中三郎还未娶妻,宁襄看中的就是裴三郎。
至于他家大郎君,昌平候与发妻所生的唯一嫡子,他自小便追随舅父去边关领兵,就算是年节封赏也极少回朝,故而在京都,名头尚不如两位弟弟。
思及此,宁襄心头一紧,不可置信地轻道了声:“长兄?”
裴珩疑惑,不明白宁襄这般称呼是何意。
虽说他的年纪的确与宁襄长兄的相近,可他们毕竟成亲了,按礼数她该唤他夫君才是。
莫不是睡糊涂了。
裴珩将衣衫放在榻上,如常道:“时辰不早了,还要去正屋见礼。”
宁襄一动不动,听着他冷淡的语气心中亦是一凉。
她要的人是裴钦,为何会变成裴珩?
这场轰动京都的联姻竟是骗局?
究竟是中了裴珩的算计,还是昌平候府其余人暗中促成。
胆敢诓骗国公之女,就算他昌平候战功赫赫,到了陛下跟前也是不能囫囵过去的。
宁襄闭上眼平复了番心绪,全然不再看裴珩,摇响榻边的金铃。
侍女执春、颂夏应声进来侍奉。
二人见裴珩俱是一惊,这分明不是裴三郎,可自家姑娘都没有说话,她们也不会多言。
裴珩只当是宁襄耍小性子,便也没多管,自顾去侧间更衣。
“姑娘……”执春心疼地看着宁襄身上的痕迹。
宁襄垂眸,“无妨,先替我梳妆,”她顿了顿又道:“配那套年节进宫时姨母赏赐的云纹东珠头面。”
颂夏心中了然,当即破涕为笑,“是。”
宁襄虽是有些小性子,却也聪慧机敏,再加上皇后姨母又宠她,自小待遇同公主差不多。
拥有这般尊贵的身份,谅他昌平侯府也不敢得罪。
宁襄吩咐侍女将妆面化得明艳俏丽,她不仅要遮住面上的疲惫,更不能在裴家换婚后落了下风。
裴珩收拾停当,在花厅等了片刻也不见宁襄,好几次想进去催促一番,却都能想到妻子疏离又失望的神情。
她好像不太满意他。
但裴珩不在意妻子是否与他两心相悦,毕竟世家联姻,宗嗣才是最紧要的。
只要于家族有利,娶谁对他而言都一样。
思及此,裴珩又坐定,索性再等一刻。
宁襄梳妆完,从里间出来瞥见裴珩还是忍不住有些生气。
他是个风姿俊朗的将军,甚至比裴二裴三更加高大健硕,也比他们更英俊。
可宁襄要的是温文尔雅的夫君,不是眼前这面色冷肃不解风情的呆子。
宁襄不满地轻哼出声。
睇他一眼,率先往前走。
裴珩虽是不解,却也跟了上去。
鼻尖猝不及防传入丝丝馨香,裴珩下意识吸了几口气,他不懂香,但觉得很好闻。
目光也不自觉看向前头身量娇小的妻子,她着一袭金丝织就的牡丹罗裙,披着雪狐斗篷,镶就宝石的蝴蝶步摇翩翩摇曳。
这还是裴珩头一回仔细看姑娘的装扮。
不得不说,他这妻子很是好看,虽然脾气有些怪……
宁襄走得有些慢,裴珩跟在后面难免碍手碍脚,索性迈开步子,走到宁襄前面去了。
不料宁襄气道:“走这么快做什么?人高马大的也不怕拦着路!”
宁襄身子不爽利本就憋着火,一见他这样更是看不顺眼。
妻子的语气不算好,裴珩也并非软弱可欺,甚至可以说很桀骜。
从没有人敢这般与他说话。
可想起回京时舅母的嘱咐:女儿家都是心思细腻柔软的,你既要娶妻,必得好好待她,要比待旁人更多费些心思,切莫与妻子争执,她孤身一人嫁与你,往后你便是她唯一的倚靠。
裴珩停下脚步。
认真看了番妻子尚还泛红的眼,重新跟在她身后。
他很快反思了下,或许是昨夜他不管不顾地有些过了,惹得宁襄心中不快。
若是如此,他还是寻机会给妻子道个歉吧。
二人一路走到正屋。
昌平候和柳氏以及几位叔婶已然在等了,宁襄是国公之女,就算来迟,他们也不敢有怨言。
柳氏是昌平侯妾室,出身河东名门,身份尤算尊贵了。
当年崔氏大夫人进门一年昌平侯就纳了柳氏,崔夫人产子后就离京了,家中庶务一直交给柳氏打理。
柳氏远远就瞧见他们夫妻二人一前一后,宁襄面色不悦,裴珩则是跟在后。
就连侯府世子也要看宁襄脸色,更何况她亲生的三郎,庶子不说,又没脾气,要真娶了宁襄,还不得一辈子被压着。
幸好幸好……
柳氏心底腾起逃过一劫的喜悦。
进了厅中,宁襄环顾四周,裴家族亲皆在,唯独不见三郎。
哼,故意支走的吗?
宁襄跟着裴珩向昭平候敬了茶。
昌平候虽是公爹,也敬宁襄身份三分,给了好些贵重的见面礼,又嘱咐了些夫妻同心家庭和睦的话。
侯夫人的坐位是空着的,宁襄不了解裴家私事,只略略看了眼。
柳氏含笑朝宁襄行礼,“妾身见过县主。”
身旁的裴珩道:“这位是柳姨娘。”
宁襄看向昌平侯身侧的柳氏,她保养得极好,肤若凝脂身段窈窕,就算年逾三十,也依旧美目含春。
府中无主母,她一身华裳,想必便是掌管府中事宜的人了。
宁襄略微颔首,如常道:“我初来府中,个中规矩尚未周全,还请诸位长辈见谅。”
宁襄跟着裴珩向各位长辈问安,裴家人皆是客客气气的。
裴二郎裴彧是当朝探花郎,儒雅端庄,生得一副好皮相,就算是成了婚仍有不少爱慕者。
见了宁襄,他十分规矩地垂下视线作揖,“见过长兄、长嫂。”
宁襄回礼时,瞥了眼裴彧,他这般模样亦是她喜爱的。
裴二郎与裴三郎长得有几分相像,或许就是一母所出的缘故吧。
宁襄赞扬道:“早在闺中时,便听闻裴家有两位才华斐然的郎君,接连高中,得陛下器重,如今见了夫君与二弟果然传言非虚。”
闻言柳氏面色一赧,错开视线。
宁襄早已看尽她掩藏的慌乱,果然如她所料,柳氏一个当家人,不可能对婚事毫无作为。
昌平侯则是微怔,继而解释道:“县主有所不知,我膝下有三子,珩儿为长,常年随他舅父镇守西地,难得回京,至于入朝为官的乃是二三子。”
宁襄状若惊诧,“竟是如此,”她朝裴珩垂眸,“还请夫君勿怪。”
裴珩是不爱多话的,听闻宁襄此前不识得他,心里也并未介意。
见她这般乖顺低头反倒有些不习惯,毕竟早些时候她还朝他生气呢。
“无妨。”裴珩如是道。
宁襄才不在乎他的反应呢,继而探问道:“那为何不得见三弟?”
柳氏已然攥紧了袖摆,神色局促。
昌平侯道:“前些日子钦儿外祖染疾,他便赶去看望,故而不在家中,亦不曾与他长兄同去迎亲。”
好啊,竟用探病的由头将人支走。
半月前的年节宫宴上裴三郎还出席了,彼时宁襄还与他说了话呢。
裴家竟敢这般蒙骗她。
裴珩数十年远在边境,宁襄与他不过寥寥数面,他二弟都成婚了,岂会想到他这做大哥还未娶亲,早该是孩子满地跑的年纪了。
宁襄暗自咽了口气,此时不宜将事情闹大,她方才成婚头一日,可不想传出些怀有二心、蛮横泼辣的风言风语。
继而隐忍道:“既如此,儿媳虽方进门,却也是三弟长嫂,该略尽孝心,儿媳即刻请一位医术精湛的医士,再带些珍贵药材去为舅外祖医治,也好叫父亲、姨娘宽心。”
昌平候曾只听闻宁家小女娇惯任性,不曾想竟是这般乖顺识礼,心中也对柳氏为长子安排的婚事宽慰不少。
开怀道:“多谢县主,能得县主这般贤良体贴的儿媳是我裴家上下的福气。”
开文啦~祝大家新年快乐!
【本文高亮排雷】:男女主非完美人设,女主会有小脾气,男主前期直男,二人不断磨合成就完美婚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