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娘子震惊,声音也大了许多,“什么?”
她辛苦一天才挣了一百七十文,这位大人嘴皮子一动就要罚她两百文,凭什么?
再说了,前两条就算了,最后一条又是什么?她什么时候妨碍他们办差了?凭什么要罚她钱?
兜里这些钱是她妹妹的救命钱,她可愿意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充公了,因此即便她内心有些胆怯,还是大声质问道,“凭什么要罚我的钱?我不过是在这里做了一会儿生意而已,也没耽误多少事情,你们就这样罚我!”
她说得言辞恳切,字字珠玑,但奈何为首的那个捕快看都不看她一眼,骑着马径直从她面前走过去了,只留下刚刚答话的一个一个捕快留在她面前等着收钱。
那捕快翻身下马,面上挂着笑,伸手在她面前,“姑娘,交钱吧!”
何娘子抬头看他,这人容貌亦是英俊的,一双眼睛带着笑,让人很难生出讨厌的心思来,但想到面前的这些人罚了她两百文,何娘子便瞬间没了欣赏美色的心思。
她护着自己胸口,耍赖道,“不给。”
不顾捕快诧异的脸色,她扬声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然就这么朝一个小女子要钱,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了!不过是占了一会儿地方而已,竟然就要狮子大开口,要罚我两百文,真当县衙是你家开的不成!再说了,我在此处摆摊,未曾不让任何一个人进出,凭什么要罚我?你们罚我,根据的是哪条律法?写在何处?翻出律法文书来让我看看,不然我可不认!”
她说话的声音极大,还给这些捕快扣了一顶大帽子,总之一句话说来说去,意思就一个,不给!
眼看周亭山的身影顿住,何娘子心中一松,觉得这方法是有用的,想着这些大人约莫是和济阳城内的老百姓都是一样的,都要脸,反正她今天已经没脸了,索性无赖到底,再说了,比起妹妹的医药费,这点脸面又算得了什么,当下便继续道,“你们济阳城的官差官威都是这么大的吗?我看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只会逮着我一个小女子欺负!你们无凭无据就要罚我钱,我是不认的,还是那句话,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她话音刚落,却听到为首的那个大人似乎笑了一声,低沉的嗓音飘荡在空中,很快就被风吹散了。他冷声道,“可以,既然你一心找死,那我怎么能不满足你。”他扬声道,“周照!”
站在何娘子面前的捕快瞬间应了一声,“在!”
“把人抓起来,关进牢里。”
周照犹豫了一下,但知道周亭山的脾性,还是硬着头皮答道,“……是。”
何娘子脾气再大,毕竟只是一个小娘子,手无缚鸡之力,怎么会是一个成年男子,且有着功夫的人的对手,三两下便被捉住了,何娘子心头的火气更盛,看着前方骑马的宽阔背影,恨不得吃了他。可惜整个人被抓住,动弹不得,她挣扎着嚷嚷道,“放开我!你放开我!”
她心中怎么想,周亭山却是不知道的,今日他们外出捉人,却叫那群罪犯的首领跑了,心中怎么能不窝火,好在抓了一个活口回来,为今之计,当是从那犯人口中撬出首领的联络地点,才是要紧事。
身后的声音渐渐远了,他侧头吩咐道,“将犯人送到刑狱里面,待会儿我亲自审。”
“是!”
*
周照把何娘子往面前的牢房一塞,便快速地锁上了门,“对不住了娘子,但是我家大人的脾性就是这样,今天要是交不出罚金,就只能委屈姑娘在这牢房里呆着了。”
何娘子连忙扑到栏杆边,朝外面大声吼道,“放我出去,你们凭什么抓我,我又没有犯法!你们济阳城的大人呢?让他出来,我要找他评评理!”
周照站在牢房外,看着气急败坏的何娘子,也是有点为难,“姑娘,我劝你一句,现在这个济阳城内周大哥说一不二,别说知府大人了,城主大人来了都不好使。我劝您啊,还是收收心,把罚金交了才是正经的,这样就能早点出去了,也不必在这牢房中浪费时间,不然的话,你就是喊到明天早上,也不会有人理你的。”
“岂有此理!”何娘子一拍栏杆,本想出出气,没想到那栏杆太结实,反倒震得她手疼,“他一个小小的捕头,竟然能越过知府大人去,真的是无法无天了。”她撇了一眼周照,冷哼道,“我看你和他们都是一样的,都是蛇鼠一窝,狼狈为奸。”
周照是个好脾气的,听到她这么说,也不恼,笑呵呵道,“委屈姑娘在这牢房中住上一段时间了,等你交完罚金,我再放您出去,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喂喂!”何娘子扯着嗓子大喊,声音在牢房回荡,但人已经走远,身影渐渐消失在牢房尽头了。
“别喊了姑娘,这牢房在整个衙门的最角落,隔音效果特别好,你今天就是喊破嗓子,他们也不会听到的。”
何娘子警惕转头,“谁?谁在说话?”
她在的这个牢房是重刑犯牢房,关押的都是一些罪大恶极之人,刚刚进来的时候她觉得这个牢房有些空旷,竟然没注意到这里还有其他人在。
“在你隔壁,姑娘,往旁边看!”苍老的声音响起,何娘子扭头,果然见到旁边有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在角落里,牢房有些昏暗,刚刚何娘子进来的时候,以为那是一团脏东西呢。
“你是谁?”何娘子问。
老人沉默了许久,才幽幽叹了口气,“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盯着何娘子手中的那个竹篮,犹豫道,“刚刚姑娘进来的时候,我闻到有香气,姑娘可是带了好吃的进来?”
何娘子将竹篮掂起来,里面是她卖剩下的酥饼,还有十几个,刚刚被抓进来的时候顺手就拿进来了。
看着老人有些馋的表情,想着反正也卖不掉了,何娘子将手中的酥饼递过去,“你想吃?这些是我卖剩下的,可能有点冷掉了,你要是吃得话我就都给你了。”
“不用全给我,姑娘给我几个就够了,让老头子尝尝味儿。”
听他这么说,何娘子便从篮子中捡出三个,手从栏杆之间的缝隙中伸过去递给他,老头忙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接过这几个酥饼。
酥饼做的精致小巧,但正如何娘子说的,放得时间太久,有些冷掉了。但对于整日吃县衙牢饭的老头来说,已经是美味了。
老头拿起一个塞进嘴里,嚼了嚼之后赞叹道,“姑娘真是有个好手艺。”
何娘子没说话,家乡没有发生水灾之前,她和妹妹也曾是母亲的掌上明珠,家里的繁杂琐事一律都是母亲来干,母亲性子要强,手脚麻利,只让她和妹妹每天学习针织女红,家务事是不许她们碰的。
只是何娘子自小喜欢下厨房,研究那些吃食是怎么做的,何母刚开始拦了几次没拦住,后来也就随她去了。
那时候当做消遣学的一门手艺,如今竟然成了她安身立命的根本,每次想到此处,她都不免唏嘘。
三个酥饼下肚,只觉得空空的肚子妥帖不少,老头看向何娘子,“我看姑娘是个良善之人,究竟是犯了什么事?怎么会被抓到这牢里面来?”
“犯了什么事?哼,我倒是也想知道呢!”一提起这事何娘子便要生气,“不过是在县衙门口摆了一会儿摊,那个大人竟然就要罚我两百文,我不给,他就把我抓进来!真是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抓你的可是一个姓周的捕快?”老头好奇?
何娘子点头,“不过县衙中有好几个姓周的呢,刚刚把我扔到牢房中的那个不也是姓周的吗?你说得是哪个?”
老头呵呵一笑,“能指挥得动小周大人的,必然是那位周亭山,周大人了。”老头语气莫名,看着何娘子幽幽道,“周大人可是一个好人啊,姑娘可不要因此误会了他。”
“好人?”何娘子皱眉,“他不吭一声就罚我钱,还把我抓进来,怎么可能是一个好人?”
“姑娘,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济阳城前几年还没那么富庶的时候,城内混乱无序,尤其是这些商户,为了争抢客人,把自家的摊子占得极大,有的还开到县衙门口,堵得官府进出不得,后来这位小周大人制定了规矩,一摊一户,商户之间不得争抢客人,要任凭客人自行挑选,不得有揽客,拉客,破坏其他交易的行为。如今这个规定实行起来,城内已经变得竟然有序了,你今日把摊子开在县衙门口,还被他撞见,不就是当众打他的脸吗?”
想不到真有这段律法,何娘子皱眉,她以为这是那位周大人编造出来的呢?“那也不能罚这么多啊?我第一次来这里摆摊,又不知道规矩。”何娘子大声辩解。
老头道,“若只罚个一文两文,那些商户就不怕了,反正拉到一个客人也不止赚这么点,但要是罚的多了,很多人就不敢了,姑娘你想想,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何娘子不说话了,道理她都懂,但真摊上这事了,罚她这么多钱,想想都肉疼。
老头见她听进去了,便又劝道,“那位周大人是个重规矩的,他今日既然这样说,姑娘要是不交了罚金,怕是不能走了。”
“可我今天只赚了一百七十文,他现在要罚我两百文,没道理我忙活了一天全进了他的口袋,我自己还要赔钱。”
这倒是真的,何娘子又不是做慈善的,她来济阳城就是来挣钱的,如今被罚了钱,不仅一分没挣到,还要赔钱算怎么回事?那可是妹妹的救命钱!
老头听到这话也沉默了,一时间牢房里寂静无声,过了会儿,何娘子率先打破安静,“大叔是做什么的?怎么也被抓进来了?”莫非是和她一样,也得罪了那周大人?
老头呵呵一笑,“我是行医救人的,至于怎么进来的,当然也和那位周大人有关了。”
“你是大夫!?”何娘子惊讶,“那你可不可以忙帮看一下病?”
老头细细打量了她几眼,好奇道,“姑娘哪里不舒服?”
“不是我!是我妹妹!”何娘子急道,想不到来一回监牢,倒还能碰到这种事情。她回忆起妹妹的病症,仔细描述道,“她自小便胸口疼,偶尔犯病的时候疼得脸色都红了,像是不能呼吸一样。”
老头皱眉,“听姑娘的描述,令妹很可能是患了心疾,你且把她常吃的药方子报给我听听,我看看怎么样。”
自打两人住到无水村后,何明月的药方一直都是何娘子负责抓的,她自然知道那药方子是什么,当下便回一边回忆,一边告诉老头了,“黄芪、党参各三钱,麦冬、川芎两钱,甘草一钱……”
老头凝眉思索了片刻,缓缓道,“这方子倒是不错,只是效果太过温和,姑娘若是信我,可往方子中加一钱五味子,只是令妹的这病是顽疾,只听你口述,我很难把握道准确的情况,若是有机会,我能亲自见见病人就好了。”
何娘子听到之后,感激地点头,“多谢大爷,若是有一天您出去了,一定要去无水村找我,到时候请您给我妹妹看看,我亲自做一大桌好菜给您接风洗尘。”
听到出狱两个字,老头脸上漏出一丝怅惘的神情,眼底似乎有一簇小小的光,他看着牢房外透出的一抹光亮,喃喃道,“是啊!我也期待着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