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近在咫尺。
柏森心跳加速,一下赶着一下,尤其剧烈。
寒冬腊月,热意吐在脸上竟那么滚烫。
耳根处随着那低沉磁性的嗓音激起层层电流,从毛细血管里一路火花带闪电烧到头顶。
干嘛突然离这么近?
不怕他的李承看到不高兴吗?
他才不要当眼中钉,双手按着宋御河的胸口把人推远,一百四十多斤的大男人佯装一个趔趄,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极夸张“哎哟”一声,引得路过的剧务一步三回头。
装什么柔弱,分明故意碰瓷,柏森怨念十足地警告对方:“宋总,请自重。”
称呼的变化跟当下情绪挂钩,柏森连名带姓叫他时往往意味着心情不错,但凡叫一声“宋总”都勾缠着怨怼与不爽。
至于宋御河,他喊人乱无章法随心所欲,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什么影帝、大明星的称呼纯粹为了调侃揶揄。
两个人不知怎么形成的默契,各自心照不宣,人恼了,宋御河见好就收,双手规规矩矩插回兜里,抱怨不似乎抱怨,吐槽不是吐槽地说:“你真是脾气越来越大了,先回去休息吧,我去B组看看。”
说完,他从道具篮里挑一把透明雨伞撑开,大步走进雨里。
雨后青石板路尤其湿滑,为了不摔跤,谁都得小心翼翼,除了宋御河,他的步子迈得又大又急,却坚定不移,稳如泰山。
那道身影渐行渐远,柏森抬手缓缓抚摸着自己的心脏,跳得太快了一点。
他无非欺骗自己。
这并不是什么吊桥效应,而是,他正在被宋御河的一举一动牵动心情,以至于入戏困难,演技失控。
这太糟糕了。
他做过很多研究,读过很多文献,写过许多课题,所以千真万确地知道,一颗行星偏离轨道将带来毁灭性的后果,不仅于它自身而言,乃至宇宙中任何星体都是致命危险。
明明以前只是把他当成自己的老板,究竟从什么时候偏离了原本的位置?
柏森不知道。
只是等他意识到这种悄无声息的微妙变化,想要把宋御河推回原来的位置时,已经晚了。
什么都晚了。
他无法再自欺欺人,用冠冕堂皇的心理学理论糊弄过去。
他在意宋御河。
不明所以的。
不能自己的。
这太令人不爽了。
宋御河凭什么闯进他的一亩三分地,让他心神不宁六神无主。
他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账。
柏森想。
连轴转了将近半个月,许思成大发善心放他半天假,肖安送他回到民宿,调好暖气温度后去给他买饭,柏森钻进卫生间洗澡。
热气腾腾,镜子上氤氲出朦胧的水汽,柏森抬手抹开一片,镜中人形容憔悴,十分难看。钻入水帘,仰头,任由热水砸在脸上。
啊,为什么满脑子都是宋御河,笑着的,沉脸的,锋利的,柔软的,他怎么那么好看啊?
靠,你想什么呢,柏森!他强迫自己停下,屏住呼吸,胸腔缺氧快要炸开,他一拳砸在墙上,半抵着,任由水流冲下来。
床头手机响,来电显示闫珍珠,她提前杀青,来探班,这会儿就在民宿门口。
电话接通,柏森瓮声瓮气道:“你下戏了?”
“我杀青啦!来看你!”闫晶晶揣了一肚子话想说,“你声音咋了,哭啦?住几零几,我上来。”
下着雨,远山盘桓进厚厚的云里,乌云很厚,天色昏暗,民宿外亮起了路灯。
柏森拉开窗帘,看见闫晶晶的保姆车停在民宿门口,“2208,我下来接你。”
电话没挂,柏森看见她推门下车,电话里传来她不拘小节的声音,“下着雨,你别出来,我上去。”
柏森怎么可能不接她,换衣服下楼,话虽如此,两人在大堂碰面。
闫晶晶扎着高马尾,脸上的高原红没恢复,她戴着口罩,冲柏森挥挥手挂了电话,把手机揣兜里,笑眯眯地问:“几个月不见你憔悴了啊,想我没?”
柏森答得干脆:“想,肖安去买饭了,想吃什么,我让他带回来。”
生名字,闫晶晶挑眉:“你换新经纪人了?杨猛呢?”
淋了雨,身体透支过度,柏森整个人看上去病恹恹的,说话带着浓厚的鼻音,还不止,他感觉眼皮很烫,看人天旋地转晕头转向。
“杨猛回北京谈项目,肖安是华来配的助理。”说话间,到房门口,为了闫晶晶的清白,照例开着门,暖气往外跑,他觉得冷,拿起棉大衣披在身上,问闫晶晶要不要。
闫晶晶要风度不要温度,脸都毁了,再不穿好看点真要被当成当地原住民,柏森给肖安打电话,让他多带一人份的餐。
两人一个坐在床边,一个坐在真对着门口的沙发上说话。
柏森拧开一瓶水递给她,随口问:“杀青了?”
闫晶晶一副老娘终于自由了的表情,“再不杀青,我就要疯了,陈导天天飞页,背台词简直要疯。”
当然这不是她最想说的,演员面对各式各样的导演,除了配合,别无二选,她最烦的是赵阳,“赵阳那畜生居然灌我酒——”
发现柏森在走神,她戳一下对方:“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没事,淋了雨有点头晕。”柏森脸颊浮现不正常的坨红,“赵阳肯定会有报应。”
人品有问题还敢那么嚣张,应该是背后有人,所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柏森恨他但又无可奈何,“娱乐圈就是藏污纳垢,没有办法。”
这话说得跟要归因退圈似的,闫晶晶摆手:“你说得对,反正以后躲着点儿走。”
“闫珍珠。”柏森沉沉地喊他,嗓子黏黏的,有些哑,“你——”他欲言又止,闫晶晶目不转睛看他,他却没说下去,不知在措辞,还是难以启齿。
胃口被吊起来,闫晶晶心痒得不行,急得要跳起来:“你这人话说一半缺不缺德,我什么呀?”
“薛珂出事后,宋御河来危机公关。”他讲起前段时间发生的事,闫晶晶也知道,拍戏最怕遇到这种跟社会新闻沾边的事,薛珂已经没了前途,看柏森难得颓丧,估计受了不小的打击,“娱乐圈就是这样,大佬们都能搞定,人各有命,你别太往心里去。”
柏森却摇摇头,不知否认的是哪一件事,“他把之前给我的房车给李承,甚至还为了他留在剧组。”
李承空降,从前查无此人,闫晶晶不知道他说的是谁,“等等,李承是谁?我错了什么了吗?”
说来话长,柏森道:“应该是宋御河新签的艺人。”
到底是不是,柏森没有考证过,只是用十亩之间的房车,以及宋御河亲自陪戏,已算铁证。十亩之间对自家艺人没话说是圈子里都知道的事,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削尖脑袋想要占得一席之地,闫晶晶了然,“那宋总陪他很正常啊。”
自家艺人用自家资源,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说一句不对。
但柏森如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为什么偏偏是我那辆车......”
嗯?闫晶晶顿悟,“柏森,你是不是——”
笃笃笃——
这时,肖安回来,站在门口敲两声,进门,见到闫晶晶怔一下,明显没认出来。
话被打断,饭菜的香味从打包盒飘出来,勾得闫晶晶饥肠辘辘,她早上五点起来化妆,十一点杀青,又辗转三个小时从黔西南到黔东南,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肖安买了丝娃娃跟锅巴土豆,还有两碗花溪牛肉粉。
闫晶晶可是米粉爱好者,掰开筷子刮两下,对柏森说:“我开动啦!”
肖安在旁边待命,看闫晶晶垂眸吃饭,终于想起来她是谁,闫晶晶!
他的女神啊!
于是那两道眉毛很深地皱起来,不知道那朵人间富贵花怎么就被磋磨得如此沧桑。
柏森没胃口,喝两口汤放下筷子,看闫晶晶大快朵颐。
嗦完粉,又端起旁边的丝娃娃,包上豆芽、萝卜丝、细肉丝、辣椒圈,蘸上辣椒酱跟米醋,一口咽下去,毫无清纯柔弱的形象。
啊,幻灭!
肖安心痛地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等闫晶晶吃完,柏森让肖安收拾桌子。
“森哥,你这就不吃了啊?”
他基本没怎么动筷子。“不吃了,我记得杨猛带了一个药箱,你去拿过来给我。”
说话都有气无力的,肖安忧心忡忡道:“森哥去哪里不舒服?”
柏森捏了捏眉心:“没事,就是有点头疼,你快去快回。”
杨猛住在五楼,肖安转身上楼,没见到闫晶晶酒足饭饱摸着肚子打嗝,“啊,真满足。”
之前喊着管住嘴迈开腿,杀了青就这么不管不顾,柏森笑她:“你不控制体重了?”
都拍完了,控制那玩意儿干啥,闫晶晶大手一挥,“先吃饱再减,我打算休假,这部戏快累死我了。”
她的行程同样很满,这部戏拍完,上部戏进入宣传期,各种各样的商业活动接踵而至,休息一词也就过过嘴瘾,拼命三娘的话,听听就算了。
肖安提着药箱来,柏森找了两片退烧药,就水咽下去,几乎空荡的胃很快给了反应,绞痛,他有些难耐,额头冒汗。
闫晶晶拿起体温枪一扫,四十度。
“柏森,你发烧了!”柏森知道,迷迷糊糊的,眼皮越来越重,鼻子不通气,呼吸困难,他很想睡一觉,肖安去摸他的额头,烫得惊人。
这个助理当的,不如下岗。
王启跟杨猛知道了,一定把他骂得狗血淋头,当然,挨骂是其次,当务之急,让柏森好好休息养病。
柏森坐床边,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最后不堪重负,重重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