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云溶溶风澹澹,天上缀着很多朵云,温柔地铺开。
天亮又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除了过于干燥,导致鼻子干得快流鼻血、嘴唇起干皮、嗓子眼冒火,没有别的毛病。
白衬衫黑西裤,不会出错的活动配置,换好衣服出门,到电梯口碰见宋御河。
人其实是很肤浅的视觉动物,倘若长得不好看,便很难燃起去了解对方的冲动,而一旦他长了一副好皮囊,就算道德上稍有不足,做错事都不是那么不可原谅。
比如眼前这位,大夏天不嫌热穿一身布雷泽五件套,帅得很过分,光站在那处就带着钩子,纵使对他有很多不满,在视线交互的瞬间,也只剩下他长得真的很正点这一个念头。
不过,拜某位嘴淬了毒的太子爷所赐,这个念头没能持续多久,宋御河微微低头,视线落在他肿起来的眼皮上,说:“没给你委屈受还哭,真娇气。”
哪只眼睛看到他哭了?肿起来的双眼皮只是因为昨晚房间里有几只蚊子恰好咬了他的双眼皮而已。
蚊子有毒,宋御河也有。
柏森说他:“你想象力真丰富。”
电梯来接上拌嘴的二人在一楼大厅跟李封阳碰面,昨天宋御河态度明确,李封阳不敢再作妖,拉上苟主任来给自己加油打气分摊火力。
苟主任在他们学校说话出了名的棒槌,如此一来,只要苟主任稍微发挥一点实力,宋御河就会忘记他犯下的罪行。
主任虽姓苟,但真正狗的却是别人。
苟主任以为有利可图,开朗地展开接待贵宾话术:“宋总、柏森,早上好,我是招生办苟主任,学校食堂准备了早餐,我们先去用餐,接着去参加升旗仪式,升旗仪式结束直接剪裁,寓意旗开得胜。剪彩结束,我安排人带着两位领导好好玩一玩,一尽我们的地主之谊。”
宋御河笑意盈盈道:“好啊,有劳苟主任。”
仿佛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慈善的人了,结果一上车,这人立马变了脸色,“苟主任,我记得今年的资助款还没到账吧?”
指桑骂槐这方面,宋御河是行家,李封阳一看躲不过,递过来一顶鸭舌帽跟一包口罩,主动道歉,“柏森,是我考虑不周,让你白跑一趟。”
柏森懂了。
迫于宋御河的淫威,李封阳不敢让他露面,可他凭什么这样霸道?
柏森不服,刚要反驳,手被一道力量压住,宋御河攫过话头,“李校长,我理解你们的工作,但柏森是艺人,他的脸不止是他自己的,也是公司的,你们想要柏森帮忙宣传这没问题,但是用他的脸为学校牟利,这是商务活动,要收费的。”
说白了,南山学校挂着南山的名,李封阳这一出自作聪明的计划,反而会将南山陷入舆论泥淖,不过他不打算用这种利害关系吓唬李封阳,他只想简单粗暴让这家伙不敢再打柏森的主意。
宋御河:“你们邀请他来参加活动,没有告知公司,这就不厚道了。”
这事儿一个巴掌拍不响,到底得柏森点头,才导致此番局面。
“宋总,这是我同意的。”柏森说。
宋御河没理他,而是播出一个电话,那头很快接通,宋御河不等对方说话,先劈头盖脸一顿数落:“杨猛,我看这个经纪人你是不想干了,柏森、李校长他们不懂,你也不懂什么叫做艺人肖像权是吗?”
柏森:“......”
杨猛烧得头昏脑涨,哪知道发生什么,就知道宋御河在发火,什么解释都是狡辩,下跪认错才是硬道理,“是是是,对不起,宋总,都是允礼、不不不,都是我的错。”
他骂完人,很快收线,装大尾巴狼对李封阳说:“失礼了,底下人不懂事,给李校长添麻烦了。”
小人常戚戚,李封阳惴惴,以前他们学校只是个义务扫盲班,在南山集团资助下一路扶摇直上才有了今天,要是惹毛了宋御河,真有可能一夜回到解放前,哪敢再提什么占便宜的事儿。
车上人挨个儿阴阳怪气一番不算完,他瞪了柏森一眼,比起提醒更像威胁道:“戴好口罩帽子,不许摘,也不准离开我视线半步。”
柏森:“……”
苟主任半天没敢说话,到学校选择下车悄悄问李封阳:“校长,不让柏森露面,不是白花钱找记者拍照了么?”
李校长摆手:“算了吧。”
到活动现场,在场媒体除了当地电视台,更有官方重量级媒体,旧华社,以及望江楼。
南山学校并不是南山集团唯一资助的学校,但对南山有着重要的战略意义,因此,宋高明格外重视,从宋御河成年起,就让他负责南山学校资助相关工作,到现在已经十个年头。
国旗冉冉升起,少年人的歌声在操场回荡,记者提问宋御河,“南山集团当年为什么会把甘肃陇南作为第一选择?”
宋御河不假思索地答道:“陇南是中华民族的发祥地之一,多民族的聚居地,先秦文化、氐羌文化、红色文化在这里发祥传承至今,我们南山集团能做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但每一步,都是要为祖国添砖加瓦,让这个地方的文明成为灿烂的瑰宝。”
一番话信手拈来,这马屁拍得叫人心悦诚服,真是绝了,于是弹幕开始吹嘘小宋总大格局,并祝南山集团跟十亩之间蒸蒸日上。
到重头戏,大幕揭开,实验楼正式投入使用。
大厦落成,不止意味着学校拥有一套国际化水准的实验楼,而是给教育落后的偏远地区的孩子同等看世界的机会。
这不仅仅是个剪彩仪式,而是给全国企业竖立榜样,扶持学校,扶的是国家的脊梁。
官媒点名表扬,短视频和社交媒体跟风转载,宋御河根正苗红,成年轻的企业继承人学习的典范,千里之外的董事长越看越得意,宋御河真不愧是他宋高明的儿子!
晚上,李封阳自掏腰包安排饭局,打点媒体,盛情邀请宋御河跟柏森参加。
无功不受禄,柏森没出力,婉拒李封阳好意,宋御河不让他走,“你不能走,你走了这饭我还怎么吃。”
这叫什么话!柏森怼一句“用嘴吃”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席间觥筹交错,宋御河中途开溜,柏森一桶面还没泡开,门铃响。
他没叫客房服务啊,柏森上防盗锁,做贼似的开一道门缝往外看,竟然是宋御河。
“有事?”
“不请我进去?”
柏森无语,请进来才奇怪好吧,“什么事,就在门口说。”
宋御河双手插兜耍酷,“不方便。”
柏森:“……”
工作性质的缘故,有些事确实不方便,他以为宋御河要说工作,放他进门,谁知这人看一眼茶几上的红烧牛肉面,找茬:“自己跑回来就吃这个?”
柏森:“又没让你吃。”
茶几上还有一桶没拆封,宋御河咂一下嘴,明知故问:“还有吗?”
从小锦衣玉食的少爷没苦硬吃,大餐不吃觊觎他的泡面,柏森可不伺候人:“开水在壶里,要吃自己泡。”
宋御河剥开最上面一层油纸,撕开包装挤出调味包倒水后有模有样拿叉子固定翘起来的包装盖,末了还挑衅似的,问:“看我做什么,再不吃你的面该坨了。”
柏森稀奇:“你居然还会泡面!”
宋御河坐在床边,双手撑在床边,斜斜抵着,继续找茬:“合着在你眼中我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废物,就是个颐指气使仗势欺人的混账。”
柏森没那么想,只是确实对这些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豪门少爷存在刻板印象,“你怎么回来了,李校长安排的饭不好吃?”
不是饭不好吃,而是宋御河没心情吃,裤兜里车钥匙硌屁股,他掏出来扔一旁,才用那一惯的刻薄口吻评价李校长准备的满桌珍馐:“难以下咽。”
西北菜粗而狂,不讲究摆盘,但味道不错,没想到被宋御河嫌弃,好在柏森没有所谓的家乡情结,故而没觉得冒犯。
开水泡的面并不好吃,宋御河吃一口微微皱眉,柏森心说,娇生惯养还嘴硬,明明吃不惯凑什么热闹。
柏森真冤枉他了。
他不是嫌弃,而是第一口吃太急烫嘴。
在柏森余光的注视下,宋御河慢吞吞吃完面,往桌上一放,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嘴上沾着油光,擦完唇角泛红,柏森心虚地挪开目光,陡然安静下来,共处一室不说点什么气氛尴尬,正想找点话题,宋御河率先站起来。
房顶的灯光像萤火虫倒映在他深邃的眼眸中,他偏过头,像是邀请,更似蛊惑,喊柏森的名字,问他:“要不要去兜风?”
大晚上,兜什么风,怕不是在抽风。
不等拒绝,宋御河激他:“怎么,不敢去啊,怕我把你卖了?”
有什么不敢,开门上车,柏森催他:“走啊”。
午夜,暗流涌动,平绵高速行车稀疏,前窗看漫天星辰星罗棋布,一闪一闪避让划入夜空的飞机,柏森看一眼路牌两眼一黑,谁家兜风跑这么远,一脚油门干到川甘交界。
既来之则安之,柏森抬手拧开车载广播,恰好在悠悠唱着一首老歌。
“你说人生如梦,我说人生如秀,哪有什么不同,不都一样朦胧,朦胧中有你,有你跟我就已经足够,你就在我的世界,升起了彩虹......”
伍佰总是这样,用最沧桑的嗓音唱出最柔情的灵魂,即便阅历不够厚重,感情经历不够丰富,依然会被某一句击中灵魂,在人生长河中搜刮出某一个耐人寻味的时刻,反复磋磨。
余光里,柏森手肘靠在车窗,手背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搭在膝上,跟着鼓点节奏轻轻打着拍子,有些刻意的动作,因为他摆出来格外好看。
宋御河似乎心情不错,跟着节奏哼唱。
上天给予的天赋各有不同,宋御河字正腔圆,学伍佰平翘舌不分的咬字,别有一番风味,柏森不动声色的挪过去半寸目光,不料半空中跟对方短兵相接。
树影飞晃而过,曲终路未尽,宋御河问:“怎么这么看着我?”
柏森只是觉得宋御河哼得很好听,不知道自己什么眼神,“我怎么看你了?”
宋御河把窗户摇下来一点,夏夜风微凉,把他的声音拉得很长,“你看上去有点喜欢我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