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景悄悄攥紧满手鲜血,略带安慰性地轻抚过楼照脸上伤痕,微微退身挣脱出这个怀抱,使了些力道将他推至一边。
“好好歇着。”江景俯身捡起被他们二人扔到地上的腿骨,翻身躲过狼妖气势汹汹尖利掌风,猛地把骨头重新插入石门,如法炮制将李荷灯从门后接了过来。
狼妖陡见敌人增多怒火更甚,兽眼中猩红热气几乎快要冲破眼眶沁出血来。江景立剑于身前,敏锐察觉到这妖手里好像攥了什么东西一直不肯放手,连这两下攻势都是仅用右爪袭击。
不过管不了那么多了,总比两只胳膊一起上好对付。
此处墓室比方才那狭窄通道宽敞得多,江景足尖点地瞬间就飞掠至狼妖身前,李荷灯早已悄无声息绕至它背后,两人对视一眼,正欲一齐攻上,可没料到狼嘴猛地吸气,排山倒海似的怒嚎毫无预料地鼓涌而出,把江景身形都震得微微倒退。
楼照再次经历只觉头脑发晕,或许是顾虑他们这边人多,这一喊竟比刚才对付他一人时来得更加猛烈。有块半掌大的泥块落在他脚边,随即被震碎成灰,楼照悚然抬头,只见墓顶震颤,这石室摇摇欲坠,一副马上就要塌了的脆弱模样。
连在它身后的李荷灯都受了些影响,她晃了晃脑袋摒去脑中混沌后重新盯上面前目标,全身忽然发力急冲而去,一跃便攀上狼妖脖颈,举起刀对着它那血盆大口就狠狠一捅——
狼妖吃痛,吼叫停了半分,江景就趁着这绝佳时机复又猱身直上,看准狼妖左肩人脸横剑就劈,这一击实打实地起了效用,腐臭的黑血喷出来,于江景脸上留下痕迹。她皱着眉擦去血迹,调转了栖寿剑势直直刺下。
有凄厉的尖叫声自耳边脑中传来,江景稳住心神持续使力,修长利剑直接从狼妖腋窝穿出,她紧紧握着剑防着不被剧烈的挣扎甩下,余光瞥见楼照向着狼妖左爪一直护住的东西指了指。
“那玉里面封的是狼妖主人的魂魄。”楼照提气高声喊:“这狼妖受他控制,想办法先毁了那玉再说!”
江景闻此看向狼妖攥紧的爪子犯了难,这妖怪皮毛硬得很,把爪子砍断不太现实,直接上手一根根地掰开利爪更是不太可能,江景脑中心思腾转,忽地对钳制住狼妖脑袋的李荷灯递了句:“快!能不能把这妖怪放倒?”
李荷灯没半分犹豫,听了这话就拽着狼妖脑袋狠狠向后一使劲,狼妖被拽得重心不稳,连退好几步,江景侧头躲过墓顶向下砸落的石块,飞身一踢踹在狼妖胸口。
只听“轰”地一声,狼妖赫然倒地,连同整个墓室都震了几震,江景怕这地方塌陷,连忙奔至狼妖身侧,倒转了手中剑就使了十成的劲将剑鞘砸向狼妖失力后搁在地上的左爪!
玉碎了。
铺天盖地的浓重迷雾倏地自那玉碎之处四散开来,顷刻间就布满了整间墓室。江景捂住口鼻,正想眯起眼睛在这几乎要辨不清方向的雾中寻人,腰侧忽然缠上一对紧实手臂将她扑到一边。
而方才她站立的方向,一块大石轰然落下。
“这里要塌了。”江景抬头看护在她身上的楼照,听闻此话连忙大喊招呼李荷灯过来,待三人聚在一处,楼照显出金色竖瞳急向四处查看,寻到了一处微向内凹的角落,忙带着她们疾奔而去。
“现在除了这间主墓室其他的已经全塌了。”待藏好身形,楼照苦笑着解释:“刚才你们打斗时我就听见石门外隐隐的震塌之声逐一传来,这里较外面那些石道坚固些,但也只是撑到了现在才塌。”
江景头脑嗡响一片,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下意识拽着楼照的衣角往里缩了缩,手掌向后撑时心脏却猛地一痛,她茫然地摸上自己的心口,咬着牙暂时没声张。
有块庞然巨石擦着楼照的后背砸下,幸好没伤到人,反给他们圈住了一片小小空间免受落石侵扰,待这地崩山裂的架势平息,楼照透过落石间的空隙向外探视——外面已俨然成了一片废墟。
楼照沉默回身倚在江景身边,三人一时相对无言。
江景眨了眨眼勉强适应着狭窄空间内的黑暗,略带昏沉的脑袋仍念着楼照的伤,轻扯着一声不吭的楼照将他转过身去,眯起眼摸索着撕下自己的衣衫帮他包扎。
稍微大点的动作都施展得有些困难,楼照本想让江景直接撕他自己的衣袍,但在反应过来身上已经被割得破破烂烂后暂且放弃了这个念头,老老实实任由江景摆弄。
李荷灯轻叹了口气,算是打破了这压抑的氛围:“塌陷的动静这么大,估计早就引起了注意,如今只能等上面留守的官兵一点点往下挖了。”
只是这整个墓的规模不算小,不知道要等到何时才能等到救援。李荷灯心里发愁,默默把这句话吞回肚子里。
手上动作没停,江景听见后轻轻应了一声,等她艰难地把楼照的伤口包好,脑袋和心口处细密的疼痛复又泛起,江景没忍住“嘶”了一声,捂住头问:“我怎么感觉自己一使劲身上就难受?像是一群虫子举着针扎我脑袋。”
温热的掌心焦急地抚上她的额间,楼照想起那玉中散出的诡异白雾:“怎么回事?难道你也中毒了吗?”
什么毒?为什么要用“也”这个字?江景顾不上自己忙一连追问,楼照怕消耗墓室内本就所剩不多的空气,挑拣着将刚才遇见的事讲与其余两人。
江景听后简直两眼发晕,捂着心口往后一倒,喃喃道:“完蛋了,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让咱们三个碰上了……”
“雾里有毒?”李荷灯疑惑的声音却响起:“那我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这话一出,江景和楼照的目光齐齐转向她。是因为雾发时她离得最近所以才中招了吗?江景皱着眉想,又将这想法否决,那雾弥漫得如此之快,几乎是吞没了整间墓室,李荷灯想必也受了其侵扰。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雾气致使的她中毒吗?是因为她沾到了那狼妖的血吗?江景的这个想法在闻到李荷灯身上的血腥味后被再次否决。
三个人埋头苦思半天也没想出个什么结果,况且在这逼仄空间内似乎连用脑都会导致短暂的缺氧。
“如果按比较坏的情况,上面的人挖到最后才挖到我们的所在地。”李荷灯转了个话题:“以这墓室的规模来看,至少需要一整天的时间。”
“那最坏的情况呢?”江景注意到她用了微妙的“比较”一词,不禁问道。
“最坏的情况。”李荷灯慢慢说着:“就是那些官兵看这塌陷情况认定我们已经身遭不测,根本没打算救人。”
“不过现在上面有宋清看着,应该不会发生这种情况。况且凭我对县令的了解,他也断不会这么轻易放弃。”虽视线昏暗,但李荷灯仍能想象出两人的难看面色,忙跟了这么一句。
尽管得了这些安慰话语,但楼照的心却始终悬在半空迟迟落不在实处。
这墓傍山而建,若是经此一遭又尽数塌陷了呢?他们三人所栖空间窄小,万一没等到救援就气绝身亡了呢?李荷灯说完那句话后再没了动作,估计也是有所担忧。他死了倒是无所谓,可江景……他的小景……
江景闭目养神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后背石壁寒凉,所以她在楼照伸手过来时也没拒绝,头一歪就倒在这人怀里。楼照微微蜷着身,免得背后伤口受到刮蹭,指尖摩挲过江景柔软的发间,竟不合时宜地发起愣来。
他这一生才仅仅见识过二十多个春秋,儿时东躲西藏战战兢兢,长成一身对天地愤慨的喜怒无常,好不容易于这茫茫紫陌红尘遇到了个想与其厮守一生的人,脾气也渐渐地收敛起来,怎么如今倒陷入这番境地?
说到底还是自己没用,若是能在他与狼妖的单独对峙中就将其打败,哪还会发生之后的事情?
江景正阖眼调养体内杂乱气息,忽感到一丝凉意落在自己眉间,她伸手触到濡湿水液,无奈睁眼悄声用气音问紧紧搂住她的楼照:怎么哭了?
反正暗沉一片将他神色尽数掩藏,楼照再也端不住平日里对外那副翩翩如玉的姿态,眼底几乎要泛上血来。
怕他神情激动又引得毒发,江景只好轻拍着楼照逐渐收紧的手臂,静静感受着成串的泪水落在她脸庞,于眉骨眼窝交汇处聚成一片小小的湖。
她也不是盲目乐观,尽管打心底不相信自己会死在这么个地方,但窒息的氛围压得她喘不过气,幽暗的环境渐渐消磨她的心性。楼照这一落泪倒也勾出她的伤心来,走马灯似的回想起自己的父母、师父师娘……还有她和楼照明明才住了不久的家。
江景不忍见他这副颓伤模样,幸好楼照一贯听她的话,只是一句轻飘落在他耳中的“我累啦”几个字就足以让楼照大梦方醒,放缓动作擦拭干净怀中人面上的泪迹后复归沉寂。
男人怎么都这么爱哭。静默间,李荷灯低声呢喃了一句,虽语气没太大起伏,但还是让江景忍不住笑了出来,眼眶蓄了良久的泪水趁此机会争先恐后涌出来,已然分不出是何情绪。
楼照听了这话没什么反应,只如同一尊雕像般静静环抱住江景。
李荷灯最后望了一眼依偎在一起的两人后也闭眼养神。这次若是回得去,被锁在庭院内百无聊赖的支云章定会叽叽喳喳地抱怨她怎么又这么长时间才回家,若是回不去……
还是别想了。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李荷灯的呼吸都被迫变得细微,细到就算有人把手指探到她鼻间也要怀疑她到底是死是活。全身都窝得有些僵硬,李荷灯缓缓活动了两下手指,恍惚间却突然察觉到耳边远远一阵叮咚咣啷的声音。
不是她的幻觉,楼照猛地抬起头来,江景也惊讶地直起身,内心激动难掩,后脑勺都差点撞上石壁。李荷灯率先有了动作,她握着刀鞘连续不断地敲击那块巨大落石,铮铮响声和她的喊叫很快就引起了上方注意。
有如银的月光洒下来,这微弱光亮竟也激得李荷灯晃了眼,她听见耳边江景欣喜的声音,待双眼终于聚焦,一张意料之外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首领。”支云章的语气总像在撒娇:“我还是有些用处的,以后能别再锁住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