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李荷灯声音有些哑,一句问话在唇间滚了半天都没能说完整,被拉出废墟后依然怔愣地望着满脸笑意的支云章,直到这人忽然浑身无力般扑倒在她怀里才回过神来。
宋清在一旁忙活着围着同样已被拉上来的江景和楼照转圈,确认这两人没缺胳膊少腿后安下心来,眼巴巴望着不远处的李荷灯,正向走上前去慰问一番,还没来得及抬脚就被面对着他的支云章一眼瞪了回去。
李荷灯就这么看着怀里人把宋清吓跑,只觉得有些好笑,伸手却触到支云章面上热意,她把人提溜起来仔仔细细看了两眼:“怎么看着这么难受,是累着了吗?”
“那倒不是。”支云章只老老实实回了这么一句,话锋一转又开始答非所问:“你在下面都经历了些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受伤?李荷灯看了一眼自己只擦破了点皮的全身,这伤也叫重吗?
支云章看她疑惑神色,倏地又笑出来,缓缓捧住自己的心口。这人怎么在什么情况下都这么爱笑,李荷灯无奈想着。
“只要一运气浑身就疼,特别是这里和脑袋。”支云章喘着气,也不管江景和楼照在旁边一言难尽的表情,把头轻轻抵到李荷灯肩上:“刚才帮着挖土的时候头都快炸了……你这是中毒了还是被人下蛊了?”
就算李荷灯再迟钝,也后知后觉察觉到他话里的意思,她箍着支云章的下巴:“你干什么了?又用你学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我下咒?把我受的伤全转到你自己身上了?”
“对啊。”支云章仿佛丝毫没听出李荷灯话语间夹杂的愠怒,语气颇为骄傲:“连心之术,我还能感受到你的位置呢,要不然怎么能这么快找到你们。”
此时距离墓室崩塌才过了仅仅不到两个时辰,比李荷灯预测的那“比较坏的情况”着实快了不是一点半点。
李荷灯的脾气总能被支云章轻易的只言片语磨没。自己还是有些太容易心软了,她听见自己脑海中掠过这句话:“你要是想知道我去了哪,没必要这么极端,我又不需要你来扛伤。”
支云章随便乱哼两声,一看就是又把她的话当耳旁风。
李荷灯叹了口气,扶稳支云章明显硬撑着的身躯:“你什么时候给我下的咒?我真是一点都没发现。”
“听见你说此行必然凶险的那天晚上。”支云章听见她的话笑意更甚:“你又不防我。”
江景看了半天这两人推来搡去的场景,终于想起来问旁边一直傻站着的宋清:“他怎么来了?”
“不知道啊。”宋清也一脸的摸不着头脑:“墓室刚开始塌的时候我们也吓了一跳,正不知怎么办的时候,这个支……呃……公子就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指着靠里的那片废墟就说你们还活着,就在那下面。”
本来他还尊称支云章一句前辈,但自从这人被首领赶出飞光后宋清再也没见过他,今日猛然一遇竟不知要如何称呼。
“他俩还要在这拉拉扯扯多长时间?这么多人看着呢。”楼照看了几眼就觉得牙酸,低头搂紧了还在看热闹的江景:“要不咱先回去吧,天都黑成什么样了。”
江景胡乱地抬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权当回应:“等等……我再看会,怎么支云章一副累得快要断气的样子?”
宋清难以名状地看了江景和楼照一眼,心里嘀咕你们俩不也一直拉拉扯扯的吗,怎么都把那些官兵当空气?
站在他们身旁的县令简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自从方才三人被救起后他得知墓里作乱的狼妖没能逃出来后就松了口气,但始终怕存有后患,在此处留了几人防着那狼妖从废墟中挣出,正想上前向李荷灯表示谢意,见了这场面尴尬得住了步,挠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狼妖应该不会在城中祸害人了。”江景见他纠结神色,解释了几句:“狼妖受玉中人残存的神志控制,那些虫子又受狼妖操控,想必玉碎之后不会再出其他岔子了。”
这些其实都是她被困在废墟中时结合楼照的讲述推测出来的,狼妖为了救采玉人可能运用了些妖术,将其身躯融在自己皮毛间,神志封在玉中,这墓穴就是他们用来养精蓄锐的场所。
只是前不久墓偶然被人挖开后将狼妖唤醒,那些怪虫许是狼妖养出来能够汲取养分的手段,飞进人体内可将一个好端端的人活活吸成干尸,落在人身上也能吸取血液。
她的猜测有几分正确,还得在此处多留几天才能知晓。
“哎,来了。”楼照的声音顺着耳侧传入江景脑中,打破了她略带出神的思索,等李荷灯搀着支云章走至他们面前,江景看了一眼面色着实不太好的支云章,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了?”
“先回去再说。”李荷灯向着县令点点头,两人又客套一番,听得江景困意都泛起,李荷灯才结束了话语,提着晕得迷迷糊糊的支云章往自己肩上一搀,一行人这才抬步回客栈。
采玉场离他们下榻的客栈不算远,但因着在废墟中耽搁了好一会时间,李荷灯把支云章放在床榻上时天色已有些微微泛白,她活动了下肩颈,扭头一看其他三人也跟着进了房商量接下来几日的安排。
“你是说他给你下了个咒,把中的毒都转移了?”楼照听李荷灯解释后再三确认:“怎么还有这么舍己为人的术法……”
“那当然。”支云章此时稍微缓过来了些,坐在李荷灯的床上回应着:“我见多识广呗。”
江景本没从这几句话中咂摸出什么来,一扭头却看见楼照若有所思的出神面庞,愣了一瞬脱口问道:“你想什么呢?”
还未等楼照有所回应,支云章的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打转片刻:“你想学啊?但是我告诉你,这等难度的术法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学会,我这是天赋异禀……”
“闭嘴。”李荷灯扶额叹气:“怎么方才夸你两句就又开始蹬鼻子上脸?这种邪门法咒还是别这么大肆宣扬。”
支云章从善如流止住了话头,李荷灯终于是能继续商量正经事:“采玉场那边我多盯两天,你们身上这毒……需要去找个郎中什么的来瞧瞧吗?”
“普通郎中哪能治得好这般针对练武之人内力的毒。”江景摇了摇头:“不过我们倒认识一位医师,专治疑难杂症。”
翌日。
李荷灯本欲在此地多待两日以防狼妖未死隐患的计划被提前打断,原因是又有一位飞光侠士循着江景那日的罗盘讯息进了城,这人在飞光中也算功夫深的前辈,听闻此事后揽下了观察的任务,催着他们几人赶紧去找人治病,别耽误了治疗时机。
临走前,宋清立在客栈门前简直望眼欲穿,语气饱含期待地问:“我能跟着一起去吗?”
李荷灯:“你想去就去……”
“有你什么事?”尽管问的不是他,但支云章还是反应奇快,对着宋清匪夷所思道:“你怎么什么事都要凑些热闹?”
少年人听闻耷拉下眉头,但仍梗着脖子反击:“我这是在问首领呢!想多去见识见识不行吗?”
“你放屁!”支云章大怒:“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你小子抱的什么心思我还看不出来吗!”
气性一上来,体内的毒又在隐隐作祟,支云章手抵着额间问一脸莫名其妙的李荷灯:“你真要叫他去?那我岂不是在半路就被气死了,你舍得吗?”
“好好好。”毕竟伤者为大,李荷灯抱歉地看向宋清:“此去路途颠簸漫长,要不你先跟着前辈在此地多看护一二?”
宋清得了李荷灯答复,这才没了下话,失落地噔噔噔跑回客栈内。
楼照背上这伤虽昨日回客栈后被重新清理包扎,但江景仍觉得触目惊心,在城内租了辆马车把楼照安置好,可没想到仅是架着马从客栈到城门的短短路程,那毒就扰得她喘不上气。
最后被李荷灯劝到了车内和楼照挤在一处,这样也挺好。江景靠着软垫正想舒舒服服休息会,车帘一掀又进来个人——李荷灯嫌烦,把想和她一齐驾马的支云章也塞了进来。
马车空间不算小,可三个人还是略显拥挤,江景突然想起个问题:“你是怎么来西域的?”
“一路劫道来的呗。”支云章随意答道,收获了李荷灯一句“别胡说八道”后闭上了嘴。
江景和楼照在车内歇着,李荷灯索性把三匹马都栓到车前,花生和土豆毕竟是皇室所赠,此时也终于显露出纯正血统的稳重来,连带着这平平无奇的马车速度都快了不少。
但毕竟路途遥远,这几日的大部分时间除了用午膳和晚间扎营歇息,其余时间江景三人皆是大眼瞪小眼地呆在车里,李荷灯也不嫌累,紧赶几天就已然行至大半路程。
“你们说的那个医师叫什么来着……万季堂?好耳熟的名字。”支云章独占了半边座位,倒也没觉得不自在,此刻正歪在靠垫上努力回想。
江景小心翼翼掀开楼照后背纱布一角观他伤势,接话道:“就是之前一出山就治好了疟疾的那位。”
“哦,他呀。”支云章反应过来:“这人名声不太好啊……靠谱吗?”
“呃。”江景稍微卡了壳,万季堂臭名昭著的程度总是能让其他人望而却步,她只好说了一句:“医术还是不错的。”
而且还有月印大师呢,这位更是不世出的高人。
楼照一直懒得搭理支云章,但听着他和江景越聊越起劲的趋势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假意轻嘶一声,等江景果然停止了攀聊一脸紧张地又去看他背上的伤,楼照的唇角才不自觉地勾起抹笑来。
看得对面的支云章直翻白眼。
只是这种方法用多了总有些漏洞,等江景第三次被打断后终于琢磨出些不对劲来,她扯着楼照背后纱布:“你是不是故意的?”
楼照端着副无辜的面庞看她,他自从那日被从废墟中救出后话就不太多,上了马车后更是沉默寡言,江景这段路程中难得见他重新露出这般生动模样,登时没了脾气。
她微微摩挲着楼照脸侧结了痂的伤痕,无奈道:“老实一点,再这么折腾你这一身伤得到什么时候才能好?”
楼照撇着嘴:“这小白脸之前伤过我,你还说要替我报仇呢,怎么聊得这么好。”
“唉,他一直跟在李首领身边,我总不能当着她的面给你报仇吧。”江景哄着。
支云章疑惑地指了指自己:“你们是当我突然耳聋了吗……”
没人回应他,支云章只好扭身掀起前车帘找李荷灯诉苦:“首领,那男的骂我是小白脸,你管不管?”
“我管不着。”李荷灯抽空觑了他一眼:“也反驳不了。快回去坐好,别妨碍我。”
支云章被两头数落,瘫回座位上叹自己的气,但他又实在不是个能闲得住的性子,又光明正大地偷听起对面两人的对话。
“你这组织事也太多,还说要带我去陇西和伏云山,我一直眼巴巴地等着,可谁知道你一忙起来根本顾不上我,最久的一次我十几天都没见到你。”楼照垂着眼看被他圈在怀里的江景:“什么时候能回头多看看我呢……”
楼照话语间似真似假的怨气实在有些不容忽视,江景心虚地回想了下这几月发生的事,确实在外奔波较多,连新家都没回过几次。
“这次还中了毒。”楼照描摹着怀中人的眉眼,继续追问:“我也没什么大抱负,只想一直陪在你身边,你要是再像之前那样总不顾我,我就……”
见楼照半天没说出个好歹来,江景不禁笑道:“你就干什么?躲起来偷偷哭吗?”
支云章似乎被逗乐了,连笑好几声。
楼照懒得理会他,更何况江景双手突然捧住他的脸,他低下头,望进江景眼中闪烁光亮,听见她承诺道:“等这毒祓除后,你想去哪我都陪你去好不好?所以你现在乖一点,别乱吃醋,好好养伤。”
他的心跳快了几分。
楼照低下头,嘴唇蹭过江景额间,正待下一步动作,一直没动静的支云章却突然出声,再一次展现了他嘴贱的本领。
“哈哈。”支云章忍俊不禁:“训狗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