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银鱼将他扛起来,寻了处山洞将他放下,左膝上的疼痛令她也不能再站起来,幸好她自己学过医术,采了草药来敷,半个时辰后疼痛稍缓,李银鱼忽然看见外头又冲上来什么东西,想起冲下崖底的马车,里面应该有能供他们生存的东西,想着便主动出去查看。
李银鱼看见那醒目的红色身影,手指倏地紧攥袖口,抬眸对上的正是裴珩衣的目光,但他情况似乎很糟糕,他正捂着肚子呻吟,身体蜷缩成一团,嘴里喷出鲜血,正看着她不断地喘气,脸上和衣襟前满是药渣和血污,许是失血过多的缘故,他的意识已经不清醒。
李银鱼暗道自己完了,看见裴珩衣的狼狈样子,若依他以前的性子必然是要杀了她的,可他是她的东家,活着出去以后还是要靠他吃饭的,所以…还是救吧。
李银鱼先费力游至湖中央,发现马车沉在下方,幸好湖不深,她还可以潜到那个位置,但她腿有伤,只能先作罢,将裴珩衣拖回洞中,摘寻草药,她身上带的香囊里面也装有药材,都是减抑毒性的良药,立刻从湖边盛了水烧开后给他服下,用这种湿漉漉的树枝生火她实在很不熟练,耗费了有三个时辰才将火生起来。
现在要照顾两个人,好在裴珩衣终于有了好转的迹象,气息开始平缓下来。
李银鱼拿出从刚刚从竹木林砍下的竹木筒来用作容器给他们喂水,她自己也是累极了,身上的衣服给水浸湿,沾在身上黏黏腻腻。
她刚准备趁着两人昏迷将外袍取下来,就发现有两双眼睛在黑夜中盯着她,李银鱼发现两人已经醒了,裴珩衣尚且可以自己坐起来,目光有些讶然:“你在这儿?”
李银鱼拨弄了火炭,让柴烧得旺些:“托你的福,还活着。”真是倒霉了,喝凉水也要塞牙的,也不知道李保德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她。
裴珩衣仰着头,漆黑如墨的一双眸子,里面却半分情绪也无,微微上挑的眼尾,带了几分天生的凉薄,李银鱼有些好奇:“追杀你的是何人?”
裴珩衣状若无意地对沈英寡的方向道:“昨夜,齐国公中毒毒发。”
“啊?!”李银鱼惊讶地叫出声来,“这……”
他伸出手递半粒用黄纸包裹了的药丸递给李银鱼,“我即开始着手,切掉了一半融水煮沸,又作沉淀、尝食,对比了既知的药材、药性,目前已经知道这里面的原药材有十几种。”
“这丸中都有何种药草?”李银鱼迫不及待地问。
“此丸,为蝉蜕、红砒、细辛、薤白、甘草、马兜铃、昆仑黄等合煎炼制而成。如果用量恰到好处、炼制得当,是一味救人的良药,尤对体虚长病的妇人而言,可治蓄弱喘冷哮、肺气喘促之疾。看这配方,不是多年经验的能医圣手,是万万不敢开出此方的。”裴珩衣边说边点头。
“此话怎讲?”
“这其中的红砒、昆仑黄本为毒物。”
“大人且细说,为何又说这药方是一味妙方?”李银鱼问道。
裴珩衣娓娓道来:“红砒,其药性近砒霜;昆仑黄,即我们常说的石硫黄。砒霜、硫黄之物,非圣医妙手不敢贸然用此两药合煎。”
李银鱼心生疑窦,裴珩衣却继续说道:“我已查验,这红砒的用量倒是微乎其微,其施药比例,合于药理。而这昆仑黄一味??却大有文章。”
“昆仑黄,味甘,多为外施之药,凡用以内服,可坚筋骨。但须以紫浮萍同煮,消其火毒,阴虚火旺之人及体弱妇人是万万不可服用的。于常人来说,如过量服用,可伤阴动气,损伤肝肠,甚至可致心腹绞痛而死,其药理,实为麻痹脏器而亡。而它的毒性,却往往是为普通医者所难以把控。在前朝术士所炼丹药之中,述其毒物,往往只关注锻砒之剧毒,却忽视了其中石硫黄的毒性。”
“追寻贼人踪迹,发现极有可能是楚王所为,给齐国公下毒的正是郁县县丞张齐,张齐的来历也非常清晰,乃河阳县人士,为半年之前由河内郡武试选拔出来的良家子弟,他的兄弟则是在两年前被当时的怀州刺史征戍入伍的,都城迁洛,几经折返,又到了卫戍广成关的近畿部队中去。张齐祖父本为山下穷苦猎户,却经常出资供养山中老僧,就为了其父亲能随僧人认字学经,为河阳县所举文士,在郡府充当署吏,在乡里有口皆碑,常助孤苦,为人清正老实,到了张齐这里,虽是读书一般,但自小耳濡目染,继承了祖父传下来的善射之能。当月五百羽林,皆经严格锤炼和淘汰,钦选身当宫禁戍卫,并由天子在城北宣武场亲授武略半日,兼阅卓越之士的技击操演,而张齐正是以百步穿杨的善射之技入得射声尉。而当日阅操之时,镇南将军所乘的马匹就在天子的后面一侧。所以那一批羽林虎贲宿卫,因为幸得天子教授韬略,在历届选拔中都被人所艳羡,无论是在五尉中的任何一处供职,也都得到提拔较快。相反,这批卫尉也自然对天子恩宠尤为珍视,张齐后来牵涉结党营私一事被人揭发,本该处死,后有楚王求情,贬至郁县,当初与齐国公有几面之识,很明显是楚王借张齐之手毒杀齐国公。”
“所以说,昨晚追杀你们的是楚王的人?
裴珩衣点头:“我们必须赶在楚王的人找来之前逃出去,一旦楚王的人来了,我们必然没有活命的可能。”
李银鱼问道:“你那辆马车上有吃的吧?”
裴珩衣点头:“有干粮,明日得捞上来,水泡久了会变质。”李银鱼意识到生存危机暂时解决,但明日捞东西上来也是工程量巨大,只能叹自己运气不好,一个中毒,一个半瘫,不是她去还能谁去?
裴珩衣披着月光,与夜色极为相融,清候温雅,但李银鱼却从骨子里怕他,记得好几次去找他,他都在忙着杀人,有一次让她做了半年的噩梦——
两个甲士上前,将□□的犯人声拖上去,按倒在斧质上。犯人歪着脑袋,下巴骨松松垮垮地下垂,刚才已经被砸烂了。他顺从地伏在斧质上,刽子手大喊一声,挥起巨斧,宽阔的斧刃斩向他的腰间,只听得沉闷的骨头碎裂之声,他的脊椎断为两截,腰间和嘴里同时喷出一股水柱般的鲜血,肠子等内脏哗啦啦淌了一地,上半身吧嗒一声掉下斧质,下半身犹且趴在上面,一股熏人的内脏热气,伴着浓厚的血腥气,立刻向四周弥漫。
犯人上半截身子犹自痉挛了几下,最后翻开眼皮看了一眼正门藏着的李银鱼,露出怨毒的目光。那边早已架起了一口大锅,热水沸腾,四个甲士各自两两抬起犯人一半尸体,噗通一声扔进了大锅,裴珩衣则吩咐厮养:“一直加柴,要煮到分不清肉和骨头为止。”
那恐怖的冷血目光,李银鱼至今记忆犹深。李银鱼不寒而栗,忙移开目光,裴珩衣的表情则逐渐收敛,道:“怎么了?”
裴珩衣瞳孔漆黑,只是极漠然地看着她,李银鱼脊背发寒,好似被他看穿了,硬着头皮挪得离他近了些,扯开话题:“裴大人,之前寻崔善那桩单子崔明白是无法支付我银钱,不知裴大人可否适当给点补偿?”
“补偿?你想要什么补偿?”裴珩衣轻轻掀了眼皮,淡淡地瞥向她。
李银鱼心中腹诽腹,当然是银子啊,不然还能要什么?李银鱼也不好说的直白,“近日来入不敷出,听说街头开了新的酒肆,我想尝尝…”
裴珩衣笑了笑:“出去了再说。”
李银鱼无奈撕下裴珩衣身上的一块布帛,沾了温热的水,给他擦脸,裴珩衣身上溢出的浓厚血腥味充斥着狭小的山洞接着她又去给沈英寡擦,基本上处理干净后李银鱼立刻将血水和布帛一起扔得极远,又采了香草来洞穴内烧着,用强烈的气味驱开血腥味,以免招致野兽。
但在靠近沈英寡身上时她这才发现沈英寡身上有很多处刀剑砍刺的伤,看起来积年百久,此人瘦削看着并不是武将,李银鱼之前是以为那是小时候逃荒遭了的各种虐待,但此刻再略细仔地看,这些伤口都是极好的刀剑所伤,寻常刀剑割不出如此完整平滑的伤口,看来他的身份的确有待考证。
沈英寡则在黑暗中盯了她半晌:“在想什么?”
李银鱼轻咳两声:“夸你身材好。”
沈英寡:“……”
其实她也是由衷地夸赞,此人当真生了张极漂亮的脸,瞳孔漆黑,鼻子英挺,瑞凤眼珠光宝气,光华流转,在这种条件下也掩盖不住的贵气。
洞中弥漫着两人独有的男性气息,无法收敛,压迫,强势,李银鱼胸口发闷,独自倚在角落睡了过去,后半夜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她颈侧滑过,又冰又冷,立马扰了她的困意,睁开眼,发现什么都没有,只是裴珩衣和沈英寡都睁着眼,没有睡。
李银鱼听到一声低吼,在黑暗中对上一双深绿色的凶恶眼睛,是狼!
在那旁的裴珩衣早已掏出身上的匕首,看准了狼头,一射正中狼嘴,狼摔在距离洞口十多步的地方,横躺在地上,大口地破着气,脖子上有一个裂开的伤口,那伤口又深又长,大到几乎可以把手伸进去,正往外冒着热气,当它艰难地呼吸时都能看见伤口中上下鼓动的鲜肉。
李银鱼心里惊骇,将狼拖进洞中,也不知如何处理,却见裴珩衣在一旁用布帕擦拭着匕首,面无表情。第二日,李银鱼四处观察下,确定了方位,潜游进湖底,不多时便拎着两袋东西上来,一些糕点与衣服,但糕点已经被水泡得不成样子,想着若是在这里吃坏肚子,那可是要命的事,于是选择将糕点扔回湖底,拎起衣服往回走,将衣服放在刚搭好的竹竿上烘干。回去时,裴珩衣已经将昨晚杀死的狼处理好了,烤出香味,李银鱼接过裴珩衣切好的狼肉,吃了小半只腿,晚上又出去探查四周环境,试图寻找出去的办法。看着天上不时飞过的海东青和其它鸟类,李银鱼心里有了主意,去砍了些竹子做弹弓。这玩意她做过不少,也是难得在正经上派上用场,本来做好想打鸟,谁知晚上又下起了大雪,只能等雪停了再做打算。
李银鱼睡得迷迷糊糊,半夜给一股炙人的体温给吓到了,李银鱼借着火光一看,沈英寡正用手背拭去去唇角的血迹,仰躺着喘息,他半昏迷间强撑开眼皮看李银鱼一眼,如同濒死的野狼,但那目光仍然凉薄,十分阴沉,李银鱼用撕下来的衣料沾了水给沈英寡温敷退热,当夜他用力抓紧着李银鱼的手,似要生生将她的腕骨捏碎,她实在受不了,干脆一掌将沈英寡劈晕:“真是不安分。”
裴珩衣自从身体好转便在四周打猎,每日至少有一只野兔或是别的什么东西可吃,李银鱼顺便将打下海东青的任务交给了他,而当日正蹲在湖边洗头,将近一周没有洗头,当日阳光极好,不洗更待何时,李银鱼在背光的位置,朦胧的光线勾勒出她姣好的曲线,半边面颊泛着细腻的光泽,她找来一件衣服随意地擦了几下头发,随后头发披在肩上再怎么滴水她都不管了,背后都是水痕。
这一次,裴珩衣带着李银鱼又进了山,查看上回二人布置的兽夹有何收获。
山间的景色美好如故,二人反正也不着急赶路,就在这山野中缓步前行。途中裴珩衣特意向李银鱼传授了不少在野外追寻猎物的技巧,比如通过泥地上残留的印记来追踪猎物。“现在也没什么动物的足迹,就只有你和我的脚印。” 李银鱼道。
“其实,道理都一样。人的脚印更好办,不但能发现他的行踪,还能通过脚印知道这个人大致的身高、胖瘦,还有年龄。”
“就一个脚印,还能看出来那么多门道?”李银鱼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怎么,你还不信,是不是觉得我在吹牛!”裴珩衣停下脚步,看着李银鱼。
“呵呵。”被看穿了的李银鱼不好意思地笑着挠起了头。
“好,就教你两招,记好了。这绳索,你拿去量一下自己的脚印长度,再量一下自己的身高,看看身高是不是刚好就是脚印的七倍。”裴珩衣解开腰间的绳索递给了李银鱼。
“嗯。”李银鱼开心地接过绳索在地上比画起来,先量一下自己的脚印,再举起绳子量起身高来,最后发出一声惊叹,“大人,还真是这样!”
“我量一下大人的。”李银鱼兴奋地量起裴珩衣的脚印和身高,“也是七倍!”
裴珩衣笑眯眯地看着李银鱼,“嗯。”
“那胖瘦呢?”
“这个就更简单了。胖的人脚印深,瘦的人……”
裴珩衣故意停顿了下来。
李银鱼高声说:“脚印浅!”
“没错。你可以以自己的脚印作为衡量的标准,比你脚印深的一定比你胖,反之亦然。”
“嗯。但是这年纪该怎么看啊?”李银鱼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还有如果下了一场雨,那应该怎么分辨?”
“脚印上如果有很多麻点,就说明脚印是在下雨前留下的。要是麻点少而且印子浅,那就是雨快停的时候留下的。如果没有麻点,那一定是雨后留下的。”一番话听得李银鱼是津津有味。
“脚步的印记和其他线索结合起来再一起佐证,基本就不会有什么偏差了。”
李银鱼两眼发光,“还有其他的,是什么呀?”
“树枝折断的痕迹。”
……
一个昼夜后,二人来到上回布置兽夹的地点。果然一头壮硕的野猪,没留神给夹住了后腿逃脱不得,它看上去血流了不少,已然是奄奄一息了。
李银鱼兴奋不已,这么肥美的猎物,不枉他们辛苦走这一趟,可没多会儿,李银鱼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裴珩衣让她去杀猪!
裴珩衣为了锻炼李银鱼的胆量,特意把杀死这头野猪的机会留给了李银鱼。愣了半天,李银鱼才委屈着说:“真的要我……我来杀啊?”
裴珩衣冷着脸看着李银鱼,说:“不然怎么办,难不成你还打算弄根绳把它牵回去!赶紧的,以后你还想不想和我一起进山了?”说着将自己的佩刀递给李银鱼。
李银鱼心里怵得很,可对付裴珩衣,是插科打诨没用,软磨硬泡不行,死皮赖脸?就算你小子没皮没脸,还是没辙,裴珩衣油盐不进,最后,心不甘情不愿的磨磨唧唧地接过刀动起手来,虽说那野猪已是奄奄一息,可仍残余几分蛮力,加上野猪本就皮硬肉实,还是费了李银鱼好大的劲才把它给杀了。
野猪的惨叫声响彻山林,惊起无数林鸟。等好不容易忙完,李银鱼已是一身的汗水,脸上也被溅了数道血痕。一直在边上冷眼旁观的裴珩衣,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赞许的表情,他看着瘫坐到地上、惊魂未定的李银鱼,笑骂道:“别愣着了,赶紧去做个架子,还得把它拖回去呢。”
李银鱼不得不爬起身,哭丧着脸道:“哦。” 趁着天色尚早,二人赶制了一个木架出来。将野猪架在上面绑紧后,踏上回山洞的路。
“你回身看一下自己留下的那些脚印,是不是脚印瘦小,两个脚印之间的距离也短,向前走的时候还不是直线,有些弯曲着前进的?”
“嗯,没错。”
“少年人的脚印大多如此。”
“那你的脚印呢?”
裴珩衣挪开一步,露出自己脚下的印记,说:“是大人脚印自然比你的大。成年人的特点是走路稳,所以脚印偏实,而且步子间的距离均匀,差不多是一条直线。”
“嗯。”李银鱼蹲在地上,脑袋贴着地面,细细地研究起裴珩衣的足迹,“那要是老者呢?”
“步子间的距离变短,脚后跟的印子要比脚掌的印子重。”
李银鱼认真地点着头,“还有呢?”
见到李银鱼如此好学,裴珩衣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脚印很乱,步子间的距离也不匀称,说明这个人不是累了,就是受伤了。如果你顺着脚印找人的时候刚好下了归途。山野间行路本就困难重重,更何况还要带着这三百来斤的猎物,不免更觉艰辛。两三个时辰后,天色昏暗了下来。路没走多少,人倒是累得够呛。
裴珩衣估算了一下路程,不由得一阵摇头。
当天夜里,眼看就要离开这片山野,裴珩衣脑中紧绷的弦不由得松懈了下来。他看着不远处捡着柴火的李银鱼,心中想着:这回出来吃了不少苦头,不过倒挺有骨气,一路上没叫过苦。
裴珩衣燃起篝火后,特意为李银鱼烤了一大块野猪肉,他一边翻动手中的野猪肉,一边和李银鱼说:“我估摸着明儿再走个一天,到了夜里,咱们就能摸清这片悬崖的地势。”
李银鱼直勾勾地看着那块滋滋冒油的野猪肉,鼻间全是肉香,肚子里咕咕作响,心不在焉地应着,“嗯,嗯。”接着他问出了眼前他最想知道的问题,“你说这野猪肉怎么就这么香啊!”
裴珩衣看着一脸馋相的李银鱼,放声大笑。可没几下,裴珩衣的笑声忽然就这么戛然而止地停住了。李银鱼的眼中还是只有那块冒着油的野猪肉,可恍惚间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怎么一下子周围什么声儿都没了,好安静啊。他疑惑地抬起头,就看到斑驳的树影间,一对惨绿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李银鱼不由得惊声喊道:“有狼!”
其实,早在李银鱼惊觉的前一刻,裴珩衣就发现了狼群。可他不能动,他怕自己一动,狼群就会扑过来,他没有把握在这种情况下,还可以保全他们几人的性命。他不敢冒这个险,所以当他听到李银鱼的叫喊后不由得身体一颤,心道:糟了!
果然,狼群被李银鱼的叫声惊动了。夜色下,四五道黑影飞速向他们袭了过来。裴珩衣顾不上其他,先飞起一脚将篝火向着狼群袭来的方向踢去。燃烧着的木炭延缓了群狼的攻势,让裴珩衣得以有机会拿起摆在一旁的佩刀,手起刀落,裴珩衣斩杀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头狼,拉起李银鱼就跑。
可没跑多远,他们就被狼群撵上了。而且群狼甚是狡诈,看似杂乱无章的队形,实则已将裴珩衣父子的退路给切断了,他们逃无可逃。情急之下,裴珩衣选了一棵还算粗壮的大树作为依靠,对着李银鱼吼道:“快!上树!”
李银鱼已从最初的慌乱中冷静下来,听到父亲的话后毫不犹豫地窜了上去,他知道这个时候可容不得半点拖泥带水。等爬到树枝分叉处稳住身体,李银鱼探出身子对着树下叫道:“你快上来!”
听到李银鱼的声音,裴珩衣心里稍事安稳了一些。他挥刀逼退离得最近的一头狼,回转身用嘴咬住刀背,双手交替着快速向树上攀爬。就在裴珩衣以为自己将要逃出生天的时候,右脚上突然一阵剧痛袭来。
夜色下只听到一声惨呼。
一头狼高高跃起咬住了他的右腿,这一下好悬没把裴珩衣直接拽下去。等裴珩衣好不容易将狼踹开爬到李银鱼附近的树杈上时,却发觉刀丢了。就在刚刚被咬吃痛的时候,裴珩衣没忍住松了口,口中的刀落到了树下。
高处的树杈上,李银鱼看着脸色惨白的裴珩衣,担心地问道:“你怎么样?”
裴珩衣强忍着痛楚,对着李银鱼露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放心吧,没事。对了,弓还背着吗?”
李银鱼将斜背在身上的弓递给裴珩衣,反手从箭袋中抽箭,不料却摸了个空。慌乱之下,李银鱼急忙回头看,只见箭袋里孤零零地就躺着两支箭。
李银鱼苦着脸对裴珩衣说:“袋子里的箭跑的时候全掉了,就剩下两支。”
裴珩衣一愣神,随即道:“管不了那么多了,拿来。” 接过李银鱼递来的箭,裴珩衣借着枝叶间透过的月色仔细地观察着。他想先射杀之前咬住自己右腿的那头狼。可夜色下,又怎能看得那么仔细。裴珩衣索性心一定,张弓、搭箭,瞄准一头暴露在他视线里、周围没有遮挡物的狼。李银鱼就听见“嗖”的一声利箭破空之声,紧接着树底下就传来“嗾”的一声惨叫。狼应声而倒,听到同伴惨叫声的狼群一阵混乱。
裴珩衣转过头对着李银鱼喊道:“箭!”
李银鱼赶忙将最后一支箭递给了裴珩衣。
趁着狼群的混乱,裴珩衣射出最后那支箭。树下再次传来“嗾”的一声,又一头狼中箭倒下。其中一头狼在两个倒下的同伴周围转了几圈,突然仰头长啸一声,然后奔跑着离开了。狼群也渐渐后退,慢慢消失在密林之中。挂在树上的二人不禁面面相觑,李银鱼探出身子查看,树下没再看见有狼。他对着裴珩衣问道:“你说它们还在吗?”
裴珩衣也观察了一下四周,摇头道:“不知道,不过稳妥起见,咱们还是等天亮了再说。你用绳子把自己和树绑在一起,可别睡着了摔下去。”
李银鱼点点头,“嗯。你的伤……”
裴珩衣紧绷着的神经才一放松,腿上的疼痛立马就跟了上来。裴珩衣皱着眉深吸了一口气,“不碍事,休息吧。”
他从衣角扯下一块布条,将腿上的伤口简单地处理了一下,止住血。然后也把头靠在树干上,开始闭目养神。
折腾了一通,最后二人就这么在树上挂了一夜。可李银鱼倒也不觉得凄凉,这树上冷是冷了点,却让他看到了不一样的景致。从高处望去,夜间的山林显得幽深、神秘。一阵倦意袭来,李银鱼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趴在树干上睡着了。
回到山洞的两个人筋疲力尽,李银鱼发现沈英寡已经醒了,而他的目光隐含着怒意,李银鱼立刻别开了脸。
裴珩衣用弹弓抓了有三只海东青,李银鱼开始了训鸟历程,指望它们可以报信但这并不容易,李银鱼觉得不一定飞到郁县,只要有人知道他们在崖底更好。
李银鱼摸着几只漂亮的海东青,将刻了字的竹木板系在它们脚上,心里无比虔诚,喃喃道:“拜托啦,一定要将消息递出去。”
李银鱼用力一抛,将几只海东青往郁县方向放飞,见它们远远地飞走,心里有恶无比,李银鱼半夜再去摸沈英寡的额头,发现他已经退烧,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这夜她都不知道给她换了多少次湿帕。
裴珩衣笑道:“他是谁你知道吗?”
“识人不清,是谁你都随便救,将来可有你后悔的。”裴珩衣墨玉般的眸子轻轻一转,暗下来的天幕里又下起大雪,被屋火光照出一层暖光,裴珩衣的目光在李银鱼脸上停驻了片刻,收回目光后缓缓合上眼,强行压住涌上喉间的咳意,他的脸非常阴沉,颧骨下面几块凸起的肌肉在颤抖。他浓浓的眉毛中间,似乎也渗出了汗珠。
他就这样久久地眺望,看似平静,胸脯却在剧烈地起伏,直到朝霞的霞光完全消失。
天空上,此时还依稀闪烁着晨星。风从黑云下吹过来,雾气奔腾。几只大鸟怪叫着,在悬崖的斜坡上盘旋着。从高处俯瞰,城周围的河水、苇塘以及披着露水的树林,都笼罩在十分清凉迷人的朝霞里。然而如此良辰美景,却酝酿着深深杀机!
一个昼夜后,陆安等人赶到悬崖边,为免人数众多打草惊蛇,陆安将大队留在岛外接应,自己带着韩绛,吕嘉问前去搜索沈英寡的所在。众人从悬崖南侧下去,乘着夜色深入中部的密林中。对于这样的山林,陆安很快顺着树枝折断的痕迹,找到林中小道。沿着小道,他们看到一个村落。躲在远处望去,整个村子好像没有什么人烟,只有几座破旧的茅草房歪斜地立在那里,看上去格外萧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