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梦闺中人 第8章 08

胡丽菁满脸的不情愿，挥了挥手，算作告别，胡叔叔的迷彩大吉普停在边上，他打开驾驶位的玻璃，叼着根烟，跟杨微和唐沛两个人胡乱挥了挥手，“啥时候带你们一起去玩啊？”

胡丽菁在后座上翻了个白眼，隔着玻璃对着杨微对口型：“我想跳车。”

每次长假，胡叔叔都带着她一起去郊区的野战基地，和过去的战友一起打几天的真人cs，胡丽菁早就烦透了。每次回来，她整个人都黑了好几度，累得又黑又瘦，像个被贩卖去挖煤的童工。

杨微对她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微苦地笑了笑。胡丽菁满脸的不情愿，趴在玻璃上，眼睛留恋地落在杨微和唐沛身上。

吉普伴随着一阵烟雾弥散，剩下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唐沛先问：“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全程要经过将近17个小时的飞行，一提起这场“长征”，杨微就忍不住想唉声叹气。“还不如跟胡丽菁一起去野战基地呢，打兔子也挺有意思的。”

“那边还能看见野生的熊熊，和梅花鹿，你以前不是挺喜欢的吗？”

“那时候是个小孩儿，看见什么都喜欢。”

“那你看见我的时候，也喜欢我吗？”他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结果挑起了杨微的一些记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五六岁，两个人还是小萝卜头。唐丹青带着唐沛上门做客，给杨微最深刻记忆的还是尚且年轻的唐丹青，和那个时候大多郁郁颓唐的中年男人不一样，唐丹青深藏着一股森冷清癯的独特气质，穿着黑色长风衣，围着一条森青色长围巾。旁边是同样打扮的唐沛，但是他还是个软萌萌、幼呼呼的小朋友，瞪着一双大大丹凤眼，严重影响了装起来的严肃气质。

“你不应该担心你的形象啊，反倒是我，我从来没给你留下什么好印象，你没有烦我，我都觉得奇怪。”

他听到之后，忍不住笑笑，“你也会在意自己的形象吗？其实唯独在我这里，你完全不需要顾忌形象的。”

长途旅行是一件体力活，可以比作拉练赛，第二天中午，一家三口就匆匆忙忙大包小包地出发了。中间在东京转停4个半小时，第三天中午，终于到了温哥华国际机场，将近终点，杨微已经疲倦极了，还要应付一大圈七大姑八大姨，到处是莺莺燕燕、狂蜂浪蝶，简直昏了头。

她蒙起被子胡乱睡了一天，从蒙蒙亮睡到下午时分，终于感觉自己活过来了。偌大的宅院里装满了枝枝蔓蔓的亲戚，九十多岁的太奶奶被簇拥在中间，虽然脸上皱纹堆垒，但是精神头还很旺盛，眼放精光。穿着件华丽的老式旗袍，元宝领加上荔枝白的烂花绒旗袍，短袖口收得很紧，露出仿佛白萝卜的两臂。

杨微也被迫换了件倒大袖的宽松版旗袍，极其鲜亮的粉红色，衬着艳润的肌肤。

“小灯笼！”老太太笑得皱纹绽放，把圆润可爱的杨微搂过来，团揉了两下，“让太奶奶看看你，我的小灯笼怎么漏气了？”

杨金鞍在旁边赔笑，“小朋友现在学习任务重，压力有点大。”

老太太心疼的模样丝毫不加掩饰，“哎呦——我的小灯笼吃苦啦，学习就随便学两下就好啦，我们家又不指望你光耀门楣，以后太奶奶养活你。”

杨微脸色冷淡了几分，但马上恢复了笑靥，“小灯笼不好好学习，怎么给太奶奶念书听啊？”

老太太被她逗得开怀大笑，抚弄着她头顶两端花炮状的发鬏，“你不是最喜欢罗尔斯老爷车吗？我让他们又找回来两辆，有一辆1922产的游览车，顶棚帆布有点烂了，我让管家换了一顶，一会儿带你去看。”

杨微不像小时候那么兴奋了，淡淡应过去，老太太却感慨良多，“你这么喜欢老爷车，我看等我的小灯笼结婚的时候，太奶奶组一支罗尔斯的游览婚车队送你好不好？”

杨微呵呵两声，小小的声音嘀咕：“您想得真长远，这得是猴年马月啊？”

萧木兰在旁边作势绊了她一脚，让她注意收敛。

杨微到处搜索，没见到金瑟，将近开席的时候她才姗姗来迟。和其他人为了迎合老太太的旗袍打扮不同，她穿了件白色洋装，雪纺纱收得腰身又窄又细，在一众圆滚滚富态态的贵妇小姐间极其出挑，仿佛嫦娥落凡间。

老太太瞥见她，就气歪了鼻子，哼了一声，“那只瘦皮猴又来气我了，你说咱们一家怎么就只有她长得不一样呢？”

金瑟一点不在意，足尖轻点，好像踏着舞步轻盈盈到了跟前。杨微才注意到，她身边跟着个高挑的小姐姐，一头秀丽黑发，垂顺在削窄的脸颊两侧，露出一双风情脉脉的深邃眼眸，一身鲜红紧窄的旗袍，侧身开衩很高，隐约露出一线柔白的大腿肌肤。

金瑟把身侧的小姐姐推到前面，含着甜蜜笑靥，“老祖宗，你看看谁来看你了。”

杨微发觉，老太太坐直了一些，不太热情，但也并不冷淡，反倒是“很礼貌”地点点头，“小蓝呐，过来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小姐姐噙着暧昧笑意，走到跟前来，伸出白嫩柔滑的手掌，轻轻覆盖在老人皱纹堆叠的手背上，她的嗓音柔媚，但是有种偏向中性的轻微沙哑，“老祖宗，总是听说您的派对特别上等，特别时尚，我求了金瑟好长时间，总算得了一个机会，来拜见您了。”

老太太咯咯笑了几声，忽然又不高兴起来，“今年本来我不想让他们再摆八景宴了，每年都是那一套，我听说现在有个新的玩意，叫‘摇滚菜系’，都准备起来了，他们又拦着我。”

杨微见到，站在边上的二姑姑杨金莉皱起脸，开始倒苦水，“她老人家高兴，我们能不准备吗？可是我看了那个‘摇滚菜系’，形式确实新颖，但风格太粗制滥造，吃金箔！你听说过吗？那东西能吃吗？”

杨微跟着瞠目结舌，“那确实太硬核了，吃完了明天是拉还是不拉呢？是不是得找个容器接着拉呢？”

萧木兰又一瞪眼，在底下绊了她一脚。

老太太还没说够，接着滔滔不绝，“金莉那个小丫头，还说要搞一个鸭子宴，一鸭多吃，那不是让人看笑话了？”

杨金鞍赶紧在旁边替妹妹解围，“鸭子一直是国宴的菜式，也挺好。”

老太太依然不满意，越说越气，像个小孩儿一样嘴撅起老高，穿红旗袍的小蓝又过来了，依偎的姿势轻轻靠在老太太身边，撒娇一样哄她，“这些不过是玩意，有什么可生气的？听说您最喜欢石子馍，我给您烤一个。”

说完就现场摆起炉子，用玉润的鹅卵石垫在底部。小蓝撩开旗袍下摆，秀秀气气地坐在一只小马扎上，专注地看顾着炉火，将几只圆圆小小的白馍摆在鹅卵石上，来回翻置。

所谓的八景宴，不单不是传统宴席，其实还是标新立异的代表，包括贝尖鱿鱼丝、灌汤龙虾球、秦椒肉蟹、沙窝鱼头等一批创新过的“十大名菜”。席上酒酣耳热，所有人埋在盘子里，杨微又想起了《千与千寻》里面变猪的镜头。

其实不管是吃什么，杨家的人都能吃得很香，就算是萧木兰做出来的那些“四不像菜系”，每次也挺受欢迎。不管是吃金箔，还是吃生猛海鲜，还是鸡鸭禽类，可能吃的只是一个形式。

杨微正在偷偷走神，一只小巧的焦金色圆馍落到碗里，杨微急忙回神。

老太太笑吟吟地看着她，“小灯笼也来尝尝，这个石子馍怎么样？”

杨微赶紧捧两句，“这个东西倒不稀奇，上至迎宾馆，下至街头小摊都有，味似南糖薄脆，以前妇女坐月子的时候经常吃，被称作原始面食里的‘活化石’。太奶奶不也是我们家的活化石嘛。”

老奶奶又被她逗得哈哈直乐，另一边的金瑟瞥了两眼，跟着冷淡地呵呵两声。

杨微发现小臂沾了一星点酱汁，左右偷看没有人注意，自己偷偷支起小臂，用舌尖把那一条艳红的酱汁舔掉了。她没发觉，对面的小蓝瞥过来，把她小孩儿一样幼稚的举止看在眼里，露出促狭的浅笑。

照着杨家的传统习俗，要守岁一整夜，“儿童强不睡，相守夜欢哗”就是这一天的写照。宴席撤掉，就支起几张麻将桌，一直打到天亮。像杨微这群小孩儿，就由管家带着玩。

但是杨微已经到了半大不小，正是尴尬的年纪，不愿意和一群小萝卜头一起疯，几个表姐们在一起，就是约着出去做指甲、做头发，杨微也搞不了，最后只能无聊地找了个角落窝着。

忽然随风几句呓语飘来，金瑟娇柔但冷淡的调子隔着一层垂帘响起，“别想了，我是最好的选择，除了我，你还能选谁？”

杨微轻轻撩起帘幕，看见阳台上站着两个人，小蓝叼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背过身靠着围栏，眼光在夜色里漫无目的地瞟着。金瑟从她手指间把烟夺下，自己吸了一口，眯起眼睛，表情不善，但是语气轻柔：

“蓝耀离，只有我，能替你打天下，坐江山，你也看见了，她们都是小白兔，只有我是母狮，你只能选我了。”

“是吗？”她又把烟拿回来，直接按熄在了栏杆上，脸上虽然在笑，眼里含着一股冷冽淡漠的寒意。

杨微心脏猛跳，把窗帘放下，觉得自己仿佛听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她觉得自己有点喝多了，跑进盥洗室，把装着桂花稠酒的琥珀杯放在洗手台上，捧了一捧清水扑在脸上，忽然感觉背后风声微动，似乎有人经过。

一抬头，从面前的镜面里看到了鲜红色妖娆的身影，杨微现在很尴尬，没话找话一样，“你、你要补妆吗？”

她微向前倾，靠近镜面，打量了一眼自己一层淡红色的唇膏，然后侧过脸，牵了一下杨微的下摆，“你的衣角塞在内裤里了。”

杨微一扭头，没看见自己的后面，又从另一边扭转身体，就像追尾巴的小狗，转了几个圈，终于发现宽松的下摆翘起，露出一小片圆鼓鼓的屁股瓣。

这太尴尬了，她赶紧把下摆扯出来，自己嘿嘿了两声，“幸亏没有别人看见。”

“给我看见没事吗？”

杨微微一愣，“应该……没事吧。”

“她”一伸手，把秀丽的黑发扯落下来，露出里面清爽的短发，没了遮掩，更显得眉骨凸起，眼眶深邃，那股中性的秀挺马上偏向了男性的修俊。

“现在还没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