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梦闺中人 第7章 07

“唉……”杨微自己在那里长吁短叹半天，旁边的胡丽菁终于无奈了，懒散地安慰了几句：

“你们又怎么了？前天不是又和好了吗？”

杨微蔫头耷脑，“恐怕这一回，他是真的生气了，我还没见过他那样高声地和我争辩过呢。”

“……”胡丽菁脑筋乱跳地抽痛，“那是怪谁呢？还不是怪你！我真的越来越看不懂你了，到底是为了啥呀，费尽了力气折腾自己？”

杨微在阳光下眯起眼睛，侧过脸来注视着她，“你应该能了解吧？起码你，应该能理解我的感觉。”

“不就是因为那个金瑟嘛！听也听了好几年，我是真的好奇，她是长得什么模样？是个玉面琵琶？还是个九头雉鸡呀？”

“要是你能跟我一起去就好了……”杨微满脸的荒凉，表情根本不像是提起了家族聚会，倒像是上刑场。

“你真的那么不愿意吗？”

“其实……倒也不是不愿意，”杨微仔细地想了想，“祖奶奶的趴体很高级，有好多好吃的，她是个完全西化的老太太，但是还很喜欢鲁菜。庄园里还收集了好多老爷车，管家能带我们在园子里兜风。她老人家的书房，还有好多孤本……对了，她还有几幅莫奈的真迹！是当年霓虹的朋友送的。”

“你这不是挺喜欢去的嘛。”胡丽菁更加迷惘里，“就因为一个金瑟，就搞得你神神叨叨的？要是我，我才不在乎，我肯定只顾着自己吃好玩好。”

杨微还想说点什么，忽然听到远处一声女孩的尖叫，人群聚成一个圈。两个人跟着凑过去，听见七嘴八舌的讨论声：

“又是那个变态！天这么冷了，还在大街上当暴露狂，怎么不冻死他呢？！”

被当众猥亵的小姑娘哭哭啼啼的，被五六个女生簇拥在中间，忙不迭地安慰。

班长尹白帆这次痛下决心：“今天开始，上下学都要几个人成小组活动，不准有人落单。卫生委员！”

宁凌慷慨激昂地应了一声，从旁边站出来。

“班费掏出来，买武器，我们组一支自卫小分队！”

班主任薛经年对这件事当然是强烈反对，“现在小区保安都不能随便配置武器了，你们这些未成年人要疯吗？”

尹白帆一挺胸，纤长的身段十分板正，“我不一样，我是练过的。老师，您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成绩还行，我就去武术学校了。”

她从口袋了抽出蝴蝶刀来，耍了一套行云流水的花刀，在薛经年震撼的表情当中收住了刀，唰一下折起，收回口袋。

“你……先把凶器收好。”薛经年指了指她的口袋，“首先，这个东西不应该出现在学校。”

“可是……”

“可是现在是特殊时期，这次饶你一回。”薛经年继续说，“但是你提出的自卫小分队很不可行，我不同意。”

“那下一次再有人遇到暴露狂怎么办呢？”

薛经年最后想到的办法，是个不成办法的办法。

“专业的事，就要叫专业的人来。”

赵云满脸问号，“你从哪里看出来，我的专业是女子防身术？”

“你肯定比我专业，我顶多教点文雅的骂街句子。”

两个人相对着，各自满脸愁容，最后还是赵云妥协了，“行吧，我可以简单教两招，但是不包学包会。”

“你放心，他们只要不是学习正经的东西，都学得很快。”

秘密的交流之后，就有了这一节很特殊的体育课，赵云在站成一排的学生面前，来回溜达了两圈，他环顾了一圈，似乎不愿意别人注意自己这边，声音也没有平时那么高昂，温吞地说：“今天，我要教你们一点实用的东西。”

他招招手，示意班长尹白帆上前来，十分温和地对她说：“接下来发生的，都是模拟情景，你不要紧张。”

尹白帆郑重地点点头，“我不紧张，老师。”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走在路上，遇到了一个……裹着大衣的变态，忽然到了你面前，一把掀开身上的大衣。或者……我们再设定得危险一点，你走夜路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人尾随了，你怎么办？”

尹白帆脸色凝重，但是正气凛然，“狭路相逢勇者胜，跟他们拼了！”

“你错了。”得到了一个与正确答案南辕北辙的回答，赵云脸色也凝重下来，“凭你这样单薄的身体，还有那一点微薄的反抗力量，你能干什么？你应该想办法跑！”他转向一众同学，“第一选择永远都是逃跑，要想办法跑掉，把伤害减小到最少。”

他又转向尹白帆，“如果跑不掉了，必须要面对敌人，那么首先就是示弱，千万不要激怒对方，你知道了吗？”

她点点头。

“那你来试一试，来跟我示弱。”

这有点难，尹白帆想了半晌，磕磕巴巴地说：“英雄，网开一面啊！你要的都拿走，给我留条命就行。”

赵云上前了一步，看起来是想进一步扮演一个变态，尹白帆揣摩了一下眼前的发展，忽然把运动服前襟的拉链一拉开，露出里面白色衬衫。她的行为把对面的体育老师吓了一跳，猛地退了一小步，尹白帆看准了这个空隙，忽然一扭身体，侧身出肘，肘尖冲着对方要害直去。

赵云还算眼疾手快，一把钳制住尹白帆的手腕，替自己解决的一场重创的危机。他暗暗地松了口气，眼光往上翻看着天空，缓慢地松开手，让小女孩把手腕抽回去。然后转过身又面对着一众看热闹的学生：

“前面示弱演得还行，后面的突袭大家不要学。”

卫生委员宁凌举起手，“我觉得突袭演得也很好啊。”

“那是因为她练过，换成是你，你做不到她的速度和力量。”

宁凌歪过头，奇怪地问：“那我从现在开始练，可以吗？”

“……你没听我刚才说的话吗？第一选择是逃跑，要把伤害降到最低。”

下课后，薛经年忍不住过来问：“课上得有用吗？”

赵云满脸仿佛便秘的表情，似乎十分后悔答应上课这回事，“要是真的有用，我还在这当体育老师干什么？我应该出去卖课！”

“那怎么办？”

“我觉得那个自卫小分队的主意挺好的，你为什么不同意？”

薛经年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我当然不可能答应！他们一群未成年小朋友，搞这种东西，万一受伤了呢？要是把别人打伤了呢？”

赵云的表情很复杂，“如果你真的不想管，就应该彻底不管。如果你真的担心学生，就应该负起责任。”

薛经年的脸色阴沉起来，“我只能为自己应该承担的这一部分负责，我只是一个普通班主任。”

放学的时候，班长尹白帆搭配了回家小分队，还分发了武器，杨微抄起一根拖把棍，看着旁边的胡丽菁手里拿着一只简陋的电击器。

“你能操作好吗？不会电到自己吧？”

胡丽菁按了下按键，蓝色电流滋啦作响，吓得她嗷的一声把手里的东西丢开。旁边的另一只小分队宁凌在空中伸手，接住了电击器，走过来交还给胡丽菁，还跟她展示了自己的武器，她拿的是一支黑色甩棍，一发力可以甩出三寸长。

“不然，你跟我换换？”

胡丽菁摇摇头，“我技术太差，还是靠现代科技吧。”

她跟杨微不住在一起，胡丽菁住在三站地外的部队大院里，杨微原本想先送她回家，胡丽菁很不以为意，“就算是那个变态敢尾随我，他也不敢跟进部队大院的，你还是小心自己吧。”

“我有武器。”杨微把电击器接过来，悄悄揣进口袋里，把拖把棍交给胡丽菁，人有些漫不经心。

胡丽菁感叹一声，“你大可以跟唐沛一起走，安全怎么也比闹别扭重要吧？说不定还能趁机和好呢。”

“你该下车了！”杨微推了她一把，催促她快点回家。两个人车上车下对视了一眼，各自交换了一个无奈眼光。

杨微在小区门前下车，车站距离小区只有五分钟的路程，现在是傍晚时间，天色低沉，路灯初初亮起，她隐约感觉背后有人跟着，能听到沙沙的脚步声。杨微有点惊诧，一边不太相信自己这么倒霉，另一边加快了脚步，又分明听见身后沙沙声也追赶上来了。

她完全变成了小跑，抓紧书包带噌噌往前跑，把傍晚冰凉的风甩在身后，逐渐跑得脸色潮红，汗洇湿了背后。可惜她那点体力跑到小区门口就已经基本耗尽，杨微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想要朝着保安大喊，但是转念一想，万一是个乌龙，不是会马上丢尽了脸？于是冒着危险一扭身体，张望了一眼后面，瞥见了一个包着头巾的高挑人影，似乎是个高壮的女人，跑动间流泻出一缕黑发。

杨微心往下沉，脸面已经不在考虑的范围里，扬起脑袋张开喉咙准备大叫，结果正面撞进一个人怀里。

唐沛莫名其妙，搞不明白她似乎在怕什么东西，他眯起眼睛逆着夕阳望了一眼，忽然愣住。

看见是他，杨微算松了口气，马上紧迫感就散了，安全感雄壮起来，一起转身看着后面跟上来的女人，结果越看越眼熟，从头巾下方正圆满的一张脸，往下看到了丰满滚圆的身体，她穿着件丁香色的灯芯绒外套，足踏小高跟，跑起来像是踩着高跷，发出踢踏舞一般强烈的节奏。

“二姑姑？”杨微瞠目，不可思议地上下扫视了好几眼。

“你……你跑什么……小灯笼？”杨金莉不停甩动着小手帕，快要喘得昏过去了，念念叨叨叫着杨微的小名，把头顶包拢的头巾摘下来，盘起的黑色长发松散开，已经被汗湿透了。

看到是一场误会，唐沛作势要松开手，扭头示意了一下自己家的方向，稍微显得冷淡了一些，“不用我送你回家吧？”

“哎？”手里不自禁地在他的手掌心捏了一下，杨微想要挽留他，但话到嘴边又没说出来，只能匆忙地看着他转身上楼。

杨金莉把气喘匀了，终于直起腰来，把杨微搂在身前，满眼的欢喜，“让姑姑看看我的小灯笼……咦！你怎么瘦了？”

杨微一点也不开心，兴趣缺缺，“每次你都这么说，我根本没变，一直这个样。”

她用圆胖的手指揪着杨微的脸，揉面团一样稀罕了半天，“因为在姑姑心里，你一直是那个圆咕隆咚的小灯笼哇，圆圆胖胖，喜气洋洋的。”

杨金莉这次来，主要就是为了过年的家族大团圆。

“爸爸不想去加拿大看奶奶，每次他都捞不到好脸色，被数落半天，还要丢下庄子里的活儿。他今年又说身体不好，耷拉着脸好几天了。”

杨金鞍也不好做主，“每年就去这一趟，爸爸不去终归不好看呐。老太太念起来，我们怎么解释？”

杨金莉唉声叹气，“大伯那边前几天就把电话打来，抱怨了一通，说老太太对今年的家宴特别上心，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把他们折腾得快疯了。要是到时候爸爸不去，恐怕还得是我们迎接老太太的怒火。”

大人们在客厅商量了半天，杨微缩进房间里，没开灯，先是到窗口望了一眼唐沛房间，他开着灯，隔着暖色的窗帘，飘散出一团暖黄色灯光。

杨微攥着手机，还在措辞发什么信息过去，结果先接到一通微信视频，唐沛坐在他那张书桌上，背景是净白的墙壁，他脸上平静，状似随意地问：“你姑姑来干什么？”

“商量过年去看祖奶奶的事。”杨微有点小心机，没有正面全脸入镜，只露出小半张脸，两只漆黑的眼睛看着镜头，加上屋里昏暗，根本看不清她的轮廓。

“那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她瞟了一眼桌面的台历，“还有一个月……我还以为走之前，你都不准备搭理我了。”

他默默叹了口气，“我怎么觉得，是你不想搭理我。”

杨微跟着他叹气，但是语气情态夸张多了，“上次你那个样子，跟老猫子炸毛一样，分明就是生气了，我哪敢再去找你说话？”

“呵呵，你要是真的那么在意我的态度，乱吃药前就应该想到我了吧？”

她的脸转向一边，撅起嘴唇，自己偷偷生闷气。

“杨微——”他在那边发出一声呼叫，半天声音陷入了静止，背景音静谧的气氛里，剩下闪烁的明黄色灯光，映射得他一半脸落进明黄色光影，另一半脸浸润在蓝色淡淡的阴影。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杨叔叔有没有跟你说，今天我们留在原地过年，想要组织个聚会。”

杨微偏过脸，看着屏幕里细长眉眼和柔媚的情态，语气不自觉软下来，“我也想快点回来，我甚至……都不太想去，但是……”她自己仔细想了想，“要是你能跟我一起去就好了，那我就不用怕……”

“你怕的是什么？”

“我怕的是……”她又仔细想了想，眼珠在眼皮下乱转，视线不敢着落在某个角落，“我怕面对我有可能错过的另一条路，虽然现在还不知道那是一条什么样的路。”

屏幕那一头传来轻细的呼吸声，他轻轻地说：“你没有错过任何东西，你的路还没开始呢，你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

杨微轻笑一声，算是正面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