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景飞白 第28章 第 28 章

喜欢有很多种，而周洇倩说出的那两个字，配上她轻松的表情，听起来和我对比丘说出的喜欢没有任何差别，甚至可以拿去台词课，作为对小朋友或者宠物表达爱意的教学模板。

她没有刻意去掩盖杏眼里的笑意，好像我越尴尬越不知所措，她就越开心。看着我因为好奇而驻足原地，从慌忙逃走的侧身应答一点点挪动到面朝着她，她愈发笑得夸张，眼睛都成了弯弯的月亮，嬉笑着见证人类的喜怒忧愁。

她说：“你猜他怎么回答的。”

我硬着头皮杵在原地，这句话接过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好在她并不是特地为了嘲笑我，即便我不发一言，她也接着往下说了起来。

“他说，你是一个特别好的人，只是有点儿不会说话，肯定是因为这个才让我觉得你不喜欢我。他让我安心，说你善良又好接触，等他回去和你聊一会儿，找到问题了之后，再来和我说。”

原来是这样，所以冯羽昨天想说的并不是让我和周洇倩保持距离，是我误会他了。

“但我不太同意他这个话呀，”周洇倩说，“我和他说，那要是你真的对我有意见，之后的戏要怎么演呢。”

“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周洇倩微微收窄了笑容，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他说，他坚信你不会让感情影响工作，就算你真的对我有不满，也绝对不会把这份不满蔓延到戏上。”

“可你知道的，蒋青，演戏往往不仅仅是台上那几十分钟的事情，对吧。大家都说要把生活和工作区分开，但实际上，又有谁能切得这么明白、分得这么清楚呢。所以我又问冯羽，我说那万一我和你有了矛盾，一定要在我和你中间选一个呢。”

周洇倩这段话我其实很赞同。

现在很多为赚流量而工业化生产制作的烂剧，里面可能会有几个人发挥得不错，博得一些观众的口碑，说他们以一己之力撑起了一部剧。但在我们看来，这种只能算是专业演员在垃圾中还保持了自己常规水准，没什么好夸赞的。而真正要说到戏，一出好戏，一部能让人反复观看的经典巨作，一定不能只依靠其中的某一个演员。我们往往说一出好戏的诞生，在演员方面，靠的就是对手之间来回互相传递刺激，只有当你对手演员给了你足够的、正确的刺激，你才能够在这份刺激上发挥，继而接着把刺激再抛向对手。如此来回反复，像一场精彩不落地的排球赛，这样的戏才够好看。

就像周洇倩说的，两个演员要是私下里就已经有了矛盾，演戏时难免还是会多多少少带点儿情绪。演仇人倒还好，要是演情侣、亲人、伙伴……这才是最糟心的地方。

师父和岑兰的关系一开始算不上知交莫逆，但毕竟也都作为一家人生活了这么久，已经和亲人没什么差别了，更何况在发生那件事之后，岑兰对师父的愧疚之情已经成了她人生无法跨越的一部分，在送岑先生离开之后，她几乎是一人担起了师父的生活。师父能活下来，也和她有密切的关系。

两个人对彼此不能说没有恨，但在后面长久的年岁中，一个四合院里的两个房间，已经成了他们的全部。

这样复杂的情感，要是我和周洇倩真有抹不开的矛盾，演出来的效果肯定会大打折扣。

所以她才会这么问冯羽，逼他做出选择。

答案当然也显而易见，她是连续出演两部戏剧都好评如潮的专业演员，是大名鼎鼎的金马影后，是冯羽正在追求的对象……无论是从商业性还是个人情感出发，她的需求一定是我们所有演员中的最高级，冯羽都一定不会不选她。

自然而然地，我也不觉得周洇倩后面能说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

可就在我心绪有些飘忽的时候，她抿嘴笑了一下，说：“他就回了我一句话。他说，这个戏的戏眼在你身上。”

啊？周洇倩没说错吧，冯羽怎么可能会说这种话。

我脑子空白了两秒，之后几乎是下意识地找补，“冯羽肯定不是这个意思，你的演技大家有目共睹，每个剧团都会为你抢破头的。”

“看来你们昨晚沟通得不怎么样嘛。”她完全没接我的话茬，杏眼里挂满了洞悉明辨的笑意。确实，这话听起来实在像是家长在给做错事的孩子擦屁股，关键是孩子还硬气着觉得自己什么都没错。

我急得手心都要掐紫了，也想不出后面应该说什么，才能力挽狂澜。

好在周洇倩脸上完全找不出任何和生气能联系到一起的微表情，她依旧是那副看好戏的样子，不紧不慢地走到我身边，再一次伸出手，做出了一个无论是谁都绝对想象不到的动作。

如同我捏着比丘的腮帮子一样，她竟然扎扎实实地捏了一下我的脸。

“哎哟，真可爱，”她笑着松开手，“走了。”

和所有强调逻辑关系、前后铺垫、埋下伏笔的剧作不一样，没有任何前因后果，她突如其来的动作莫名其妙得让人摸不着头脑。简直像武侠片里行踪不定的大侠，来无影去无踪，总是丢下一个重磅炸弹然后就悄然离去，徒留一众弟子面面相觑。

不用说，我现在的表情肯定就和那些傻眼的弟子一模一样。

直到她已经彻底走出了我的视线，我都想不明白她到底想做什么。

如果她真和冯羽有点什么，怎么会对于冯羽那句话完全不生气，还能笑眯眯地继续坐在这个排练室里呢？可是如果她和冯羽没点儿什么，她和我说这些话干嘛，冯羽又为什么会因为她和我生气？

本想着是出来透气，好逃避一下不愿意面对的事情。这下倒好，逃避没逃成，事情反而变得更复杂了。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反观周洇倩，她倒是怡然得多。李子嘉回来之后，他俩飞快地过了一小段争吵的戏份。不管是冯羽和她说的话，还是她对我说的话，现实中发生的任何事都没有对她产生丁点儿影响。那些密密麻麻话赶话的台词和需要层层递进情绪，她不仅能够把每一层都给足、给到位，且每往上推一层，层次得变化也做得十分到位。

和她比起来，李子嘉明显是情绪合格但层次不足，听起来还是有点儿黏糊。

但实际上，李子嘉其实也是圈内大家比较认可的实力演员。他早年是学音乐剧出身，后来音乐剧市场比话剧还不景气，为了生计也就什么都演。后来机缘巧合，和他常年合作的导演接了一部电视剧，也就带着他一起。好巧不巧那部电视剧大爆，走在路上都能听到大家聊起剧里的内容，理所当然，他这个演技扎实、人设讨喜的男二也就一跃成为了圈子里炙手可热的人物，接戏接到手软。

只是到了周洇倩面前，呈现出来的状态依旧还是有不小的上升空间。

当然，这事儿我都听出来了，赵军肯定不会没察觉。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却也没说太难听的话。对李子嘉有知遇之恩的那位导演是赵军铁哥们，李子嘉这次估计也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来的春景飞白，好歹也不能让人一来就被炮轰。

而后到了我和冯羽的部分，不知道是一直散不开的沮丧又摸不着头脑的情绪给我造成的影响太大，好几处需要紧张的情绪我都没有处理好，有点拖沓。冯羽则恰好相反，他节奏莫名快了点，在我的对比之下，更显紧促。气得赵军吹胡子瞪眼的，轮番把我和冯羽都骂了一顿。

也不怪他脾气坏，我和冯羽这来来回回都多少天了，按道理应该磨得比别人都好才对，现在这个效果拿出来，我都有点儿不好意思说自己算专业演员。

排练结束后，冯羽照旧打算送周洇倩回去，两人都走到门边了，也不知道周洇倩和他说了什么，本来快要离开的人又折返回来，在我边上坐定。

“你不送周洇倩回去吗？”我问。

他神色平淡地点点头，“她说要和李子嘉去吃个饭。”

我哦了一声，瞬间也就理解了。佳人总是抢手的，放在哪里都一样。

只不过冯羽平静的表情看得我实在有些难懂，周洇倩和李子嘉去吃饭，他怎么能像没事儿人一样漠不关心呢。再加周洇倩说的那句话，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绝对不是冯羽要追求她的态度……

我真的猜错了？

直到坐上冯羽的车，我脑子里还不断盘旋着这个问题。

没有缘由的，我越想越觉得自己猜错了的可能性很大，这也代表着，从头到尾我都误会了冯羽。但要真是这样，他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和我解释，反而还要顺着我的话说？要是只是单纯在我面前营造一个过得很好的人设，最后又何必气到甩手就走？

难道说……一个大胆的猜想在我心里升起，隐秘的快乐盖过了误会所带来的尴尬，我甚至有点跃跃欲试。

“冯羽，”我叫他的名字，眼都不眨地盯着他，“你和周洇倩到底什么关系啊。”

他放松的表情瞬间绷紧了一点，一秒后，他回我，“暧昧中，不是你说的吗？”

“今天周洇倩可不是这么和我说的。”

果然，此话一出，他马上上钩，立马降了车速，转头看我好几次，“她和你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