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欣怡事后说我疯了,说完就赶紧逼问我有没有想和好,不等我回答又开始自言自语不许我和好,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
这就是我说陈欣怡没有艺术天赋的原因。
她的世界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合情合理,因为a所以b,得到b就能倒推a。但在我看来,大部分事情并不严丝合缝,甚至可以说是没有逻辑。
我牵了冯羽的手,只是在当时那个瞬间,那一刻,天然就该如此。我没有任何其他想法,这也不是数学题,需要结果来证明条件合乎逻辑。
人生大部分发生了的事情,都不需要结果,让该来的到来,让该发生的发生,这本身就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
冯羽的手比我大,我握住他手的时候,他似乎想要退却。可听到我的话之后,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挣脱。
我像七年前一样,把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他身上。
刚开始,他有点别扭,好像连路都不知道要怎么走。幸好走了没多远,就成功复健,反握住我的手,十指交叉,姿势顺畅不少。
我们这样走过大半个校园,中间他叫了两次我的名字,但都没有下文。
快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住脚步,突然说:“那天你放的歌,我好久没听了。”
虎口脱险。
“听了,总想起很多事,”他扯出一个笑,却说,“难受。”
他喜欢追求莫名的完美和坚不可摧,即使在我面前,也试图要维持这样的形象。这是罕见地,他在我面前示弱。
也许这是个好机会,我脑海里理性的部分提醒我,我应该剖析自己的痛苦,用类似的感觉和他碰撞,从而成为打开我们彼此的契机。
可我做不到,我说不出口,我不想去回忆。
我捏了捏他手心,只说:“都会过去的。”
进退总是在我们之间重复上演,上次是他先一步退开,避免触及情绪的开口,这一次,换我无法进入。
他垂下眼,落寞地勾了一下嘴角。
“对,你说的没错。”他从我手中抽出手,而后往外一指。
他说:“走吧,找家店吃饭。”
南锣鼓巷这些年拆了修修了拆,每次来都能看到不一样的店。冯羽想着在旁边胡同里找家能吃饭的酒吧,边喝边吃。但我实在是太久没来这种义乌小商品批发市场,总觉着新奇,忍不住拉他左右看看。
书签、明信片、小铃铛、小碗儿,真比我年轻那会儿漂亮不少,价钱便宜,款式还多。我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看什么都新奇。尤其是边上还有几家‘慢寄’,一开始我还嘀咕可能是他们名字写错了,后来看这么多年轻人出去进来,又怀疑是不是我自己不懂现在的潮流了。
最终还是没忍住心里这点好奇,拽着冯羽一起进去了。
我对他的名气没有概念,不过以戏剧学院小朋友们的反应,估计也不能算是纯新人的水平,万一再被路人认出来,着实不方便。
于是快到南锣鼓巷的时候,帽子口罩就全副武装上了。
走在胡同里不觉得,但扔南锣鼓巷这种旅游景点,怎么看怎么就有点像犯罪分子。果不其然,一走进店里,小妹妹就多看了我们几眼。
我此刻新鲜劲来了,只看得见墙上那几行字:
“想给一年后的你/她/他寄去一封信,一张明信片。
代写,代存,代寄。
或感谢,或表白,祝福也罢,道歉也罢。
不管如何,青春都当是美好的。”
“冯羽,”我拉他到身侧,“我觉得这个还挺符合赵军想要的那种意义,要不然……”
我有点紧张,“我们写点儿?”
他目光在那行字上转了一圈,反问我:“你想给谁写?”
“还没想好。”
他看我一眼,即使隔着口罩,我都能透过他眼睛,看出他那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表情。
“我想好了,”他去边台那儿抽了笔和信纸,写之前对我说,“我就写给赵军,痛骂两页他的无良行径,让他之后每每见到我就羞愧难当,从此对我无比尊敬。”
说完,他就埋头写上了。
我跟不上他的节奏,脑袋里冒出来一些想法,乱糟糟的。但看他奋笔疾书,又担心我自己耽搁时间太长,只好也坐在他旁边写起来。
他瞥到我坐下,特意还斜过身子,大有小学生不给抄作业的架势。
落笔的那刻,我终于敢承认自己心里那点龃龉——我是想写给他的,想真心诚意,写一封他不会看到的信。
不知道过了多久,放下笔的时候,冯羽已经在旁边贴邮票了。店员指导他剩下的步骤,在专用的信封上写上收件人地址和想要寄出的时间。
我趁他不注意,拿了张空白的信纸,折进信封里,写了他的名字和地址,使唤他一起去前面付钱。
至于真正的信,被我藏在了另一个空白信封里,悄悄交给了店员。
我不舍得亲手毁掉它,那里面每一个字都好像隐含着我见不得人的心事,它就是我。
店员肯定是见过大场面的,她配合着我的动作,收下了空白的信封,并承诺我,一定会把它处理掉,不会让第二个人看到。
大概世界上有太多像我这样的懦夫,真话宁愿放在陌生人手里,也不愿说给对的人听。
冯羽付完钱回来,边走边和我聊,“没想到你还真写给我了。”
我嗯了一声,他又说:“其实,我也是写给你的。”
“等着看吧,到时候可别感动得痛哭流涕。”
“你那小学生水平?”我特意逗他,“我不信。”
他挑了挑眉,“走着瞧。”
而后事实证明,我当下的决定着实不甚明智。两页空白信纸,对比他给我的,让我情不自禁流泪的信,太过了。
但撇开后续的故事不谈,那一天,从慢寄店走出来,至少我们两个都很高兴。人总是对于虚幻未知有种美好的希望,害怕未知的全貌,却又忍不住幻想,它有多么美妙。
总是要靠着一丝假象,才能继续走下去。
晚上冯羽把今天的事儿概括了一遍给赵军,听得他心花怒放,连比三个大拇指,问我们周二有没有空。
他说,是时候再过一遍剧本了。
导演开口,我们没空也得有空,冯羽临时调整完一下行程,不知怎么,他突然又有些紧张,问我周一有没有排练,没有的话,要不要抓紧时间把剧本多过几遍。
原本是有的,但在俊姐的帮忙下,给我减了一半儿的时间。
好的舞台对剧本的要求不低,对演员之间的默契也有极高的要求,有时间的话,我当然愿意和他多练几次。
听完我的回答,他似乎松了口气。
“上次是我的问题,”他一边收拾猫窝,一边说,“你给的,我没接住。”
在戏上,我不愿说假话,但此刻若是和白天一样,用‘慢慢练习就会好’这种话来回复他,是不是又会把他再推开一点。
我沉默着,不知道说什么时,他又说:“我最近一直在想你之前说的话,其实你的说没错,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现在的演技…确实比我自己想象中,差了一截。”
“可如果让我重新再来一遍,我应该还是会做出一样的决定,”他洗了手,走到我边上,居高临下地看我,“蒋青,那是我当时唯一的出路。”
我不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在我看来,他眼前尚还有无数种可能性,但偏偏他选择了偏离轨道最远的那一种。
他把剧本攒在手里,摩挲着,“我不能辜负它。”
而后他抬眼看我,不发一言,只这么看着我。
很多常年相处的朋友,都有只靠眼神就能读懂对方心意的默契,相爱的人,即使是如同我和他,对对方的了解,也超出常人想象。
我知道他要什么,他要把情绪的钥匙交给我,让我引他更快入戏,先他一步变成‘桂飞白’,从而成就他的‘岑景春’。
即使是在他说出‘唯一的出路’之后。
“不会的,春景飞白会成功的。”
我还是无法拒绝他,从第一次见面、相识,到相爱、分手,哪怕直到现在,他依旧紧握着我的软肋。
“我们会做到的。”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