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回学校,冯羽特地还收拾了一遍。刮了胡子理好头发,露出白嫩的脸,不知道的,真能把他当作大学生。
我上车之后,看他看得心猿意马,罕见的感觉支配着身体蠢蠢欲动,一时之间只觉得汽车空间太小,到处都是他的气息。
见了鬼了。
我暗骂一声,马上把车窗按下两指空隙。
坦白说,这五年来我鲜少有类似的冲动,戏多的时候没时间去想,戏少的时候偶尔心热,顶多也就自己解决。陈欣怡笑我是少林寺俗家弟子,戏也甭演了,早点皈依佛门完事儿。我当时应她,说这辈子都要清心寡欲修身养性,常伴我佛。没想到和冯羽刚呆了没几天,就对不起佛祖,起了□□。
好在风吹散了我那点邪念,我终于想起来问,“咱怎么进去?”
毕业之后,来北京的人越来越多,学校也跟着装上了闸机,必须得刷学生卡才能进,防止诸如我等校外人士进去违法乱纪作奸犯科。我这种没什么门路的,还真进不去。
“前天录节目遇到一个还在读书的学弟,让他带我们进去。”
其实冯羽这种性格曾经给过我很大便利。
我不爱社交,人类于我,就像是看不见底的深渊,我很难对他们产生信任。在我看来,短时间内和人打成一片,绝对是不可能的事。
但冯羽不一样,他好像天生就知道该如何与人相处,总能快速地适应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人,然后利用一些我难以理解、约定俗成的社会规则,从中找到新的契机。
他其实对我一直都不差,我害怕的部分他替我去完成,我需要的时候,直接把果实呈递到我面前。现在回想起来,提前订好的餐厅座位,总是成双的比赛门票,都是他的功劳。
他是我和这个世界的连接。
难怪陈欣怡说我现在像一潭死水,也不是没有道理.
冯羽走后,我的河道就就断流了。
戏剧学院建的早,周围现在都成了著名的景点,周天人也不少。幸好我和冯羽都不算什么名人,从停车场过去,倒也算畅通无阻。加上他找的学弟也挺靠谱,老早就在外面接应我们,进到学校里也没花多少时间。
学弟姓舒,很阳光,笑起来特别有感染力。
冯羽向他介绍我,“蒋青,和我一届的同学。”
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也没法儿表达,和小舒握了握手,就当大家都认识了。
按理说我和冯羽都从这毕业,不需要多余的指引。不过让小舒在外面等了这么久,刚领进门就让人离开,听起来实在不好听。
于是乎在他的陪同下,我们把翻修的几个地方都重新参观了一遍,走到他宿舍楼下,才礼貌地和他告别。
我松了口气,开始和冯羽漫无目的的逛起来。
当年我们都觉得学校不小,各自社团随便找个教室都能排戏,这些年北京新来了太多高楼大厦,再回来,只觉得处处蹩脚。
原先的排练厅,现在加盖了几层,我和冯羽进去的时候,正有学生在里面排练。
应该是他们自己编的本子,我和冯羽站在边上听了几句,表演稚嫩不谈,词也有些拗口,特别像是条件不够,感情来凑的春晚小品。
“当年老师们看我们汇报演出,是不是也是这感觉?”
冯羽也放松下来,回我:“也没你说的这么糟糕,那个白衣服还不错,再练几年,说不定可以和你当同事。”
他转头看了一眼,似乎记起来我俩站在哪儿了。
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通道。
“没想到这儿变化还挺大,”他抬手比划了一下,“以前都是斜坡,现在改成台阶了。”
我回忆起当年的情景,忍不住多嘴,“更容易摔。”
“怎么会有人和你一样不看路的,”他嚼着笑看我,半边脸隐在黑暗里,眼底似乎有光在闪,“你知道咖啡渍多难洗吗?”
我也笑了,“你可以让我赔的。”
他小幅度地摇头,继而以后脑勺抵墙,转动天鹅般纤长又漂亮的脖颈,继续看他们排练去了。
即使我们走到如今这步田地,我知道他,就算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忍住黏在身上的咖啡,为了和我搭上话,回去做两个小时的清洁。至于我,应该会选择换一个好点的、不需要把任何人衣服弄脏的方式,让他可以不这么难受。
我们的初见,是浪漫、心动和惊喜。
此时此刻,我们依然觉得它是人生中难得的宝贵瞬间,长时间悬在我心里不上不下的那点东西,在他的反应之下,终于平复。
排练结束,我们撤得太慢,那几个小朋友认出了冯羽,围着他亲切地一口一个学长,忙不迭拿手里的剧本问他要签名。
我很少接触到冯羽这一面。
本身我就是个十分无趣的人,不怎么看电视,也不关注任何综艺节目。他踏步娱乐圈之后,除了能从陈欣怡骂人的话里偶尔听到他的消息,其余时间,我对他现在的工作状况一概不知。
不过看样子,事情确实和他当年设想的差不多。出名、人气、金钱,他都得到了,缺少的部分,戏剧?
我问过他,和他争执不休,戏剧在他眼里到底算什么?
他想要摆脱困境,想出人头地,我可以理解。但人的精力有限,鱼和熊掌注定不能兼得,他选择一样,势必就得放弃另外一样。明明他自己也清楚,比如小雯姐,长期不上台,研究得再多,也不过是纸上谈兵,能保持现有演技不倒退就不错了,又如何去谈长进、钻研?
当他决定踏步娱乐圈,为各个综艺、采访、节目轮转的时候,就不会心虚自己搁置了最宝贵的东西吗?
这也是我们分手的主因。
六年前,我们分手前一年。
彼时他演技更胜我一筹,却因从杜兴咏工作室离职,从连轴转排戏的状态,陡然变成了无戏可演。大一点的剧团,听了他和杜兴咏的传闻,不愿来趟这趟混水;小一点的,能给到他的资源、薪资,都大打折扣。
他在家里呆了半年。
头三个月,我找了身边所有能动用的关系,陈欣怡、小雯姐、俊姐,甚至包括许多年都没联系过的大学同学。大家都是圈内人,基本上也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还是给了我帮助,提供了各种联系渠道、方式和保证接纳且有一定名气的剧团。
小雯姐甚至还说,要是真觉得在别的团容易受气,她甚至可以给冯羽投资一个新的,到时候招两个有灵气的编剧,多参加一些青年比赛,前期苦一点,等后面名气打出来了,就可以轻松一些了。
那时候我想,看吧,那句话是对的,上帝就算关掉你的门,也会给你留扇窗。即使冯羽和杜兴咏闹得沸沸扬扬那又如何,只要他继续坚持,总会变好,总会过去。
然而当我把这些选择铺在他面前,和他兴奋地描述未来的时候,他只用我看不懂的眼神,慢慢浇熄了我的火焰。
他说:“蒋青,谢谢你,但我现在不需要。”
“那你需要什么,只要我能做,我都可以去做。”
“没什么,你好好休息吧,”他拍拍我的手,给了我一个状若无事发生的拥抱,“别忙我的事儿了。”
我想拉着他,问他到底怎么了。他眼里常年昂扬的热情,突然一下子,消失殆尽,无影无踪。
半年后,他和我说,要把春景飞白做出来。
自春景飞白写出来之后,我们就一直有这样共同的目标,迟早有一天,我们会把它搬上舞台,带着它走到全国各地,让他们的故事不断流传下去。
可不该是在那个时候。
做一场戏不是随口说说的小事,尤其是我们想达到的各种条件,导演,剧场场地,宣传发行,每一个环节都不是笔小费用。
而那时的我们,不要说收入,欠陈欣怡的钱都还没还上。
于是冯羽说,他要去娱乐圈,要借着杜兴咏的名声,踩着纠缠在他头上的风波,扶摇直上。
好像就是从那一刻,我开始觉得我好像从未了解过他。
我问他要期限,问他要后路,问他有没有想过,等他真挣到那么多钱的时候,他还想不想再做这场戏,还有没有能力再做这场戏。
他说蒋青你为什么和其他人一样,你就不能纯粹地、不带任何批判地支持我吗?!
我做不到。
所以我们开始吵架,开始冷战,开始各自生活。
这一刻,我突然想笑。
被我固执地认为抛弃了戏剧的人,在我们梦想开始的地方,被新鲜的面孔簇拥,他们说着对他的喜欢、崇拜,每一句话都像是在暗示,他们想变成他。
恐怕这世间没有比我更可笑的人了。
我笑出了声。
冯羽耳尖,这么多人,还是一下就听出了我的声音。在仰望着他的人群中,他看向我,独独只看向我。
“好了,不用这么客气的,大家都是校友,以后有机会还能再多沟通。”
他合上笔,递到那群小朋友手里,然后几步迈向我,拉住我的手腕。
“我和朋友还有事儿,那就先走了哦,下次再见!”
我被他拉得很紧,身后此起彼伏的‘学长再见’响起的时候,他微微偏过头看我,声音里嚼着笑意,“怎么,看见我有粉丝,嫉妒了?”
不知道什么原因,是空气太温柔,还是他的眼神太动人,他牵着我向外走的这几步,我竟然觉得像在私奔。
我迈开步子,用胸口贴着他的手臂,回了一声,“嗯。”
趁他愣住的时候,再顺势用力握住他的手。
“牵一下。”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