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政尚未开展,我分身乏术。公务还需治中多多操劳。”疑人不用。先看看他到底怎么想的。
“中郎的《治国疏》《治国策》下官有幸拜读过,能略懂其中一二,若是新政需要下官,也许下官能尽绵薄之力。”皆言她汪汪如万顷之陂,扰之不浊,澄之不清;推心置腹如此,为何这封投诚令却不敢接?
“新政由韦尚书统筹,各州新政皆呈报至尚书台。若能得治中鼎力相助,新政大成,必不忘治中相助。”青州只有掌握了兵权才能掌握政权,殿下手下无兵用不了你,你若有心,将你推荐给韦尚书。
他顿首,“能为朝廷出力,乃是华章和衙署诸位的福分;下官等必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寒门子弟要出头,只有靠新政这条路了。一旁吏员跟随他顿首表态。
“我初来青州,对青州了解甚少,日夜难寐,不知如何实施。治中方才说对新政有见解,不知能否请治中写一篇文章阐述高见;也不至于像一只无头苍蝇,没有一点头绪了。”能不能敲开韦尚书这扇门,要看你的敲门砖够不够硬了。
“下官才疏学浅,鄙陋见识能得中郎青眼有加,实是三生有幸。”
“民间有句话,叫‘打铁还需自身硬’。”能敲开是你自身的本事,能不能用你,也不是我说了算。
江初照另起话头:“昨日我看了卷宗,推敲过后还是觉得一个案子有疑,我需去县狱审一个人。”
华章:“中郎可是说的钱会一案?”见她默认,又道,“此案由冯司马亲审,想来是没什么问题的。若中郎有疑,可让元从事陪同审问。”
江初照:“有劳。”
“叔父,以你之才,何须那黄毛丫头来举荐你,你还给她叩头。”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华祥道。
华章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若无新政,你我永远都要被这些世家压一头,就要做一辈子的狗。”
“黄毛丫头?”他看了侄子一眼,“她是比你还小两岁。可天下读书人,不服她不行。你若有她之才,出将入相都有可能。”
华祥双手笼在袖中,“出将入相?她辅佐五殿下,却被天子分配到这里来。什么算无遗策,我看就是浪得虚名。”
华章笑了笑,“浪得虚名?”他双手笼在袖中,正对着华祥,“若不是你这个叔父做了治中,你这辈子能迈进青州刺史府衙署的大门?”
“她师从方清梦,若不是她师娘死了,今日崔鉴这个位置,坐的是她老师,韦郡主的位置坐的是她。”
“罢了,”他转头看堂外的雪,“你没长这个脑子,跟你说朝中局势,你又能明白什么呢?”
五殿下是失势了,可只要新政还在一天,天下寒门士子就永远站在她身后。齐王和燕王背后的世家,怎么能让这些蝼蚁有出头之日。
……
“草民钱会,见过大人。”钱会带着手铐顿首道。
江初照坐在堂上把手中的竹简递过去,“钱会,昨日你拉住本官的袍子,大喊冤枉,这是你杀赵创一案的案卷,你自己看看。”
钱会哭得真情实意,“大人,小人真的是冤枉的,小人真的没有杀赵创。小人家中还有父母妻儿,怎会做这等杀人偿命的事情。”
江初照被他嚎得微微皱起眉头,“你先看看。”
元从事将案卷递给他,“你有冤,江大人替你伸冤,你真犯了法,江大人也不会包庇你。大人让你先看你就看,再大喊大叫就治你个咆哮公堂的罪,打你二十板子。”
听说又要挨板子,钱会闭了嘴,拿过案卷一看,瞬间眉头就拧了起来。
江初照:“有什么说的就说吧。”这茶应该是去年采的,没封存好,泛着股霉味。
钱会摊开案卷,老实回道:“江大人,小人有许多字识不得。”
“你……”江初照语塞,“你不识字就敢画押?”
说着钱会便要流泪,“青天老爷,这画不画也不是小人说了算的。公堂之上那冯司马审案,小人不回话就是默认,回话就是咆哮公堂,二十大板差点就要了小人的小命。不信您看,”他说着便要解衣裳,“我身上还有被打的铁证。”
江初照偏头揉眉心,元从事看了,连忙压着声音呵道:“住手。江中郎问你什么就回什么。好好回话,别嚎。”
她把案卷拿回来,“我问你答。”
“你与赵创素有旧怨?”
钱会跪坐在地上,屈下二指做发誓的手势,“小人与那赵家不共戴天。”
元从事:……
江初照:“…世仇?”
钱会想了想,“也不算,无非就是看不惯,不往来。”
“嗯。”有作案的动机。她又问,“九月二十三日,附近的村民都看见赵创和你一前一后上山,却只见你傍晚下山,人证所言,属实?”
“回江大人,九月二十三日小人确实上过山,也确实看见赵创那小老儿;不过小人看完我家山头便在傍晚时分下山回家了。”
江初照:“你与赵创发生口角,因有旧怨,一怒之下拿起木棍,敲死赵创,这根带血的木棍就是物证。属实?”她指着案上放着的手臂粗的棍子。
钱会脸上还挂着泪痕,作揖道:“回江大人的话,小人家素与那赵家素有旧怨,在同一条街看到都算晦气,怎么会跟他说话还发生口角呢?”
“小人确实是被冤枉的啊。”他磕头道,“我的**天大老爷,小人真的冤枉。”他涕泗横流,“小人的妻子上次来探望小人,日夜憔悴没了人形;小人怎么会做出这种抛妻弃子的事情来。可怜我的妻……”
他趴在地上大哭,“该死的赵创痨死鬼,你怎么不早病死,害得我下狱,害得我娇妻独守空房……”
好吵。江初照拿起木棍端详,“你说赵创有痨病?”
钱会抹了一把眼泪,“这临淄城谁不知道那赵创有痨病,说不定……”
江初照挥了挥手,拿起物证和卷宗便起身出了堂门。
元从事跟在她身后,看向堂门守着的狱卒,忙道:“关回去,关回去。”
回了衙署,江初照把物证和卷宗递给元从事,“今日无事,便散班吧。”
她牵来自己的毛驴,去了那片事发的山。
路上的积雪已经漫到了小腿,毛驴走得不快,直到未初,才到了那片山。
她把毛驴拴在山脚下。山脚的雪倒小一些,阡陌交通,茂林修竹,令人不自觉生出纵情山水的意趣来。
不过这把酒问桑麻的意趣还没享受多久,江初照就因踩空狠狠栽到雪地里。她眼疾手快拾起滚出去的进贤冠愣在原地,幸好没有枯枝什么的,要不然这身衣裳都给摔坏了。
她拍了拍披风上沾的雪。小道两旁树木茂密,却干干净净的,只剩下些碎雪覆在枯枝上。
正巧迎面下来一个樵夫,见她长得清秀,笑盈盈道:“小官爷,大雪天还亲自过来打柴?”
“这位壮士,”他肩宽膀粗,看样子也是个豪气的人,“在下有问题请教,不知可否解答?”
樵夫将柴放在路边,恭立拱手道:“小官爷,您有话尽管问,小的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江初照:“我过来时看路上积雪二尺,这条道却没什么积雪,这是为何?”
见她是个女子,樵夫改口道:“大人,您有所不知;这片山以山脚的石碑为界,左边的是赵老爷家的,右边的是钱老爷家的,两家都怕被对方占了便宜,所以专门雇上山打柴,这路边的干柴,早就被捡得干干净净了。”
这便能说得通了。此山以路碑为界,都怕对方悄悄挪碑,界限不明,被占了便宜。因此才会经常巡视,那天恰巧巡视的两人碰一起了。
不过路边的柴都被樵夫捡得干干净净了,手腕粗的一根伤人的棍子,钱会是从哪里来的呢?
“多谢壮士。”
樵夫作揖:“大人多礼了。”
“那山脚的驴是大人的吧?”
江初照回头看过去,白雪皑皑上一个黝黑的点在动。“正是。”
“容小人多嘴,大人若要深入山,最好是将驴一起带上,这远近村民多,若不见了要寻一会的。”
“多谢。”江初照目送他下山。他目力极好,不知自己方才摔的那一跤有没有被看见呢?
不多时,那樵夫已不见踪影。都说青州民风强悍,看来也不能以偏概全。
听得山脚一声嘶鸣。江初照走了两步后顿住,这声音如此熟悉……
不好,她的驴。
江初照拎了下摆疾步过去。披风厚重,她解下来连同进贤冠一起放在田埂上。
“住手,”她在远处大呵一声,“那是青州官府的驴。”
那几个人却置若罔闻。解开绳后,便牵着驴在前面跑。
那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驴。司马信的马都卖了,却给她买了一头驴。
又不得随意暴露有武功的事实。她抄了近路赶过去,“站住!”天寒地冻,穿着这身官袍行动不便,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盗!”
“还是个当官的。”那贼人却不怕。
直到江初照拔出了剑。
虽是吓唬,跑得倒是挺快。
她牵回自己的驴。怪不得师娘不让老师走雪路,方才又摔了一跤,袍子都磕破了。
赶着驴去捡方才放在田埂上的披风和进贤冠。
什么明月清风,不疾不徐,波澜不惊;扰之不浊,算无遗策。
官场上的趋炎附势人情冷暖都是司空见惯,她不在意分毫。只是老师当年也被无盘缠赶路,无余钱修住处,工匠嫌弃穷,抄书度日,被村民偷驴吗?
有这么狼狈的明月清风吗?
江初照坐在驴上,拍路边树枝掉到身上的雪。
“都快过了宵禁时分,还以为先生要留宿官衙。”渚月见她回来,行了个礼。
她把绳子递给渚月,“劳烦姑娘帮我栓一下驴。”
昨日那么大的风雪,也不见她戴上披风的帽子,今天瓮声瓮气的,是怎么了。
江初照关上房门,脱下湿衣,坐到铜镜前,幸好没有摔到脸,不然都不知道怎么解释了。只是手破了,当心别长了冻疮。
她换好衣裳,转身到了司马信堂前。“臣江初照见过殿下。”
依旧碰了壁,江初照也不灰心,她回到自己房间,渚月已经将哺食送过来了。
“今日风雪大,先生官袍湿了。”她拿着江初照换下来的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