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樱桃宴上被驳了面子,杨满昌本就有些挂不住脸,多喝了几杯后,脾气也闹起来了。
他坐在车内质问道:“怎么回事?”
驾车的车夫看了一眼,回道:“公子,前面也有一辆马车。”
“他走他的,关你什么事?”他半躺在车内,酒劲上来冲着脑子,憋着一肚子气。
“那…”车夫迟疑了一下,“似乎是骠骑将军的马车。”
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毕竟人家架子在那里摆着的。“滚一边儿去,”又拨开司马礼送他的给他捶腿的女子,“那你就让他啊。”
车夫又张望了几下,半带迟疑地说:“不过他们好像在让我们。公子,我们要过去吗?”
杨瞒昌压着怒火,坐直起来粗暴地拉开帘子一看,果真是骠骑将军的马车。他放下帘子,用平常一样的声调骂人:“蠢奴才,那是骠骑将军马车,按规矩要让他的,你是想我回去又挨我爹的家法吗?”
他踹了一脚脚边的人,摆手道:“滚,滚,小爷让你滚过去。”
约等了小半刻钟,车夫还是没有驾马,他怒火中烧,起身打开往里开的车门,一脚踢在车夫的板凳上,“怎么回事?”
见车夫惶恐,又平视对面的马车,嘴里头含糊不清地骂了一句,才咬牙切齿压着声音道:“那老儿不会是要我下车给他行礼吧。”
他提了下裳就要下车,车夫吓了一跳,连滚带爬滚下车,让杨满昌踩着自己的背落了地,他抹了一把冷汗,要是杨满昌真的喝醉了从车上跌下来,他可真担待不起。
杨满昌带着一身酒气来到马车面前,却只听里面嘤嘤女声。杨满昌顿时火冒三丈。
里面不是骠骑将军,却是他那败家子霍卓。
霍家车夫见了杨满昌。此人白玉高冠,深蓝色上衣黑色下裳,腰间又带着玉佩,看马车的形制又似乎是三公府的。他跳下马车,规规矩矩行了个拱手礼,“公子,您可是找我家公子有事?”
杨满昌怒目圆瞪,右手紧握成拳,“马车内是你家几少爷?”
车夫陪着笑,讨好道:“回公子,是我家小少爷。”
好好好。果真是那个败家子霍卓,他虽不才,也耻与此人同列,更何况还在大街上,给这样一个放/荡的兵卒之家的人让马车。
他指着马车,“让他下来,给我行礼。”
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家小少爷在里面做什么耻事,身为下人,自是不敢多嘴劝说。只是陪笑道:“公子,您多礼。我家少爷喝多了起不来;”他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小人替我家少爷给您行礼。”
杨满昌转怒为笑,竟是笑出了声,“你也配代你家少爷向我行礼,”他越过车夫,猛地踢了一脚车轮,“喝多了,喝多了,光天化日干这种事?”
“什么人?”霍卓被吓了一跳,理了理稍乱的衣襟,养尊处优的质问声带着被打搅的不耐。
车夫起身,战战兢兢道:“回少爷,是丞相家的小公子。”
霍卓却是不屑,裴家家教甚严,丞相家的公子,怎会到他马车前来闹。再说了,裴含和裴舒怎会干出这种在别人马车前打骂的行径。肯定是丞相府哪个不长眼的门吏,要过来到他面前摆一摆威风。
他叫还在整理衣襟的女人打开车门,同样带着一身酒气出了马车,一看居然是杨氏的败家子杨满昌。他轻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杨满昌,负着手高傲道:“嚯,我家车夫还以为是丞相家的小公子,原来是洛阳城里鼎鼎大名的兵人满昌兄啊。”
在大魏,向来以世家门第分尊卑,书香世家更是受人敬仰,“兵”“卒”这种贫贱行伍出身的人,向来都是骂人的话。
杨满昌虽喜欢逞匹夫之勇,与书香世家杨氏格格不入,但也容不得当面这样羞辱。他昂首,理了理衣襟,同样不屑地回复霍卓:“我弘农杨氏四世三公,和你霍卓比起来,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兵人。”
“你……”霍卓闻言大怒。霍家依靠军功起身,如今的骠骑将军入伍时,更是大字不识得一个,只因他功劳甚大,为人谦逊随和,从不居功自傲,因此受人尊敬。只是这些常借着他军功摆架子的子孙,常常被人耻笑。
“你杨家四世三公,书香门第,出了你这样只会逞匹夫之勇的下才。我要是你,干脆一头撞死好了,竟然还有脸亲自下车至骠骑将军府的马车前叫嚣。”
杨满昌也红了脸,指着霍卓鼻子大骂:“你也知道我下车教训你是自降了身份,你一个小小的荆州蛮夷之地的兵卒,也敢指着本校尉的鼻子骂我。”
“杨满昌,你欺人太甚。”霍卓怒吼道。他提了下裳下了马车,“不过靠着荫蔽当了个校尉,谁没真刀真枪在战场上练过,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就凭你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百日宣淫。禽兽尚且知廉耻。”杨满昌也不甘示弱。
一听他骂自己“禽兽不如”。借着酒劲,不知谁先动的手,两名劝架的车夫被推开。两人先是一来一回的互殴,最后在地上扭打成一团。
身后的仆从见状,立马飞奔回府。
“老爷,老爷,不好了。”仆从飞奔回府,扑通一声跪在大堂中。幸亏堂内只有自家人,御史大夫杨旷跪坐首座略有不悦,次子杨文见状,略带斥责问道:“怎么回事?慌慌张张的,管家没有教你们规矩吗?”
仆从手忙脚乱地跪好,方寸大乱地磕了两个响头,“启禀老爷,二公子,小公子在东街那边跟骠骑将军府的小少爷打起来了。”
“什么?”闻言的杨文大怒,猛地一拍桌子,“你说的可是真的?”
仆从欲哭无泪,“小的哪儿欺瞒各位主子。”
杨文怒起身,朝杨旷行了一礼,“父亲恕罪,我这就将那个逆子带回来。”
“叔叔消气,”长孙杨满去拦住正要转身出门的杨文,“东街人多眼杂,您身份尊贵,不宜做这种抛头露面的事。满昌自小跟我身后长大,对我这个长兄也算是尊敬有加,还是我去吧。”
杨旷看向长孙满意地点了点头。杨文坐定,“也只好这样了。那便辛苦满去了。”
杨满去架马而出。杨家排到这辈是“满”字,不过盈满则亏,杨博便取“去”字,使“满”不满,方是中庸之道。
“满昌。”只听身后一男声。杨满昌停了手中动作辨别,认出来的那一刹那便愣住了,来人不是御史大夫长孙杨满去是谁。
霍卓趁他分神又给他一拳,他酒登时就醒了。阿兄都来了,那说明祖父和父亲也知道,他当街与人斗殴的事了。
也顾不上霍卓多打了他一拳的事了,拎了下裳,扑通一声跪地,“阿兄,满昌知错了。”
杨满去下马,对同样灰头土脸的霍卓拱手行了一礼,谦谦公子的风度衬得霍卓很是狼狈,“霍小少爷,家弟酒喝多了,有失礼和得罪之处,请多多见谅,改日定带他登门赔罪。现下我先带他回去好好醒醒酒。”
霍卓双手抱臂环胸,即使面对杨满去也无几分谦逊之意。他略偏着头,身体后仰,似街上的小混混那般不着调又傲慢,“那杨大公子可要将令弟带回去好好醒醒酒,我家车夫既让了你御史大夫府的车驾,小公子还要下车衅事。我与他一无远怨,二无近仇的。”他说着掸了掸袍袖上的尘土,又用抬着的下巴点了点杨满昌。“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家弟鲁莽,满去在这里代家弟赔罪了。我杨家一定给霍小少爷一个交代。”
霍卓的车驾越过两人,这是极其傲慢的姿态。杨满昌既在杨满去身旁跪着,也是对霍卓极不服气的。他一个蛮夷之地的劲卒之家,怎么敢在他四世三公的弘农杨氏前摆了架子。
虽同样不屑着,但一想到回家之后免不了一次重罚,又对脾气暴躁的杨文多了几分畏惧。
杨满去看了一眼还跪着的杨满昌,只得轻轻叹一口气,上前去扶他,“满昌,先上车跟阿兄回府吧。”
果不其然,刚迈进厅门,杨文的茶碗就已经砸了过来。他浑身狼狈,俯首提着下裳到阶前跪下,不敢抬头,“不肖子孙杨满昌见过祖父,大伯,父亲,还有几位兄长。”
“你还有脸回来!”不待杨旷言语,杨文已经要拎着下裳起身,“与人当街斗殴?杨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叔叔息怒。”杨满去吩咐下人安置了杨满昌马车里的女子,才赶来跪在他身旁,“满去见过翁翁,父亲,叔叔。”
“满昌虽有过,但也是事出有因。”他抬头看向杨旷,“霍卓此人行迹不端,飞扬跋扈,想必各位长辈早有耳闻。满昌既不愿与此人为伍,说明他还是有我杨家的气节在的;他让了骠骑将军府的马车,久候之后又下车行礼;有礼有节,不应过责。”
杨文重重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俯首在地的杨满昌一眼,又怒道:“你阿兄在袒护你。”
杨满昌已是汗流浃背,他担惊受怕地满脸都是汗,也只敢趴着,不敢抬起头来透气。闻杨文此言,又朝杨满去顿首,“多谢阿兄。”
“不争气的东西,”杨文双手叉在腰上,缓了口气,余怒未消,“上家法。”
“二弟,”杨博终于开口,他伸手拦住杨文,“满去此言有理。满昌虽性子急了一些,可平日里待人接物也是有礼有节的。他虽尚武,却不好斗,定是两人之间有了误会,你先问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