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江南小城寂然无声,万壑千岩描摹出水墨丹青的画卷。
今日的天却被黑云吞噬,透不出一丝光亮,宋鸾枝坐于塌上,翻看着铺子的账本,心间却在隐隐作痛。
跳动的心脏压住她平稳的呼吸,“轰隆”一声,响彻天际的雷声伴随着雨珠的落下,惹得她浑身一颤
转瞬间,密布的雨丝遮盖了她眼底的宁静。耳畔,却不止雨打窗的动静。竟还添了抹匆忙的脚步声——
“小姐!不好了!据说...据说两粤两地的首领联合起来,就在前几日夜里偷袭了裴少爷所在的军营,战事现如今,已经开始了!”
宋鸾枝眸子一颤,握着账本的手瞬时没了力气,其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
雨溢满了整面窗户,无边无际的恐慌填满了她的整片心脏,充塞在天地间的暗色也抵挡不住宋鸾枝欲出门的步伐。
却不曾料到,刚踏出一只脚,便被匆匆赶来的夏筠拦住:“小姐!您可千万别鲁莽行事啊!”
“南部地区因为连续几日的暴雨,面临着洪水的危害。加上战乱,大多数的流民都已经进城躲避了,现在满大街都已经被他们挤得密不透风了!就连...就连我们铺子门口,都坐满了人...”
宋鸾枝手指紧紧扶着门栏,指尖用力到发白。她深吸了口气,稳住心态,压低了声音:“走,去找阿父。”
书房内,阴郁的天之下,烛火透过窗户显出一片明亮。宋冶章因烦躁而不停走动的身影映在窗纸上,宋鸾枝立于门前,毫不犹豫推开了门。
“阿父。”
“鸾枝!你来的正是时候,我正想着派人去寻你。这突然的战事和这天气,属实让阿父有些力不从心。城西的铺子我已派人去打理,待会便会亲自过去照看,这城东的铺子——”
“阿父,交由我来吧。”还未等他话音落,宋鸾枝便抢先开口。
宋冶章迟疑了片刻,担忧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沉声道:“我知道鸾枝愿意为宋家出力,可...城东就在城门旁,流民数量只增不减,更何况那儿的人手也都是刚派去的新人,我怕鸾枝你...”
“阿父,就因为派去的都是新人,这事交由我来做才能更加放心。”
宋鸾枝紧握住宋冶章粗糙带茧的手,安慰似的朝他笑道:“阿父,不是您说的,做事之前,要有相信自己的自信和勇敢向前的勇气吗?身为宋家嫡女,这种时候若是躲在您的身后,我以后又怎能担得起嫡长女的责任?”
“可是,这流民数量是你从未见过的,你的身板又不大,身为女子,力气也弱。知府家的少爷许仲儒主动提出帮助,要不鸾枝,这次就算了吧。”
即使是这般劝说,宋鸾枝依旧坚定着自己的决定,绝不低头。
她心知宋冶章是真心实意的担心她,而非其他。随后,她松开了宋冶章的手,缓步走至窗外。飞溅的冰冷雨滴打在她的身上,很快便湿润了一片。
“阿父,身为女子,在这世上本就如随波逐流无依无靠的浮萍。若真真如您所说,因自身先天性的缺点,而失去直面一切的勇气,那女子,便永远无法成为撑起自己世界的乔木。”
“阿父您看,在这暴雨之下,唯有树根被深深钉入泥地中的树木,才能抵抗一切,掌握自己生命里的长歌。而枝头寄生于此的花苞,只有被摧残玉损的命。”
“鸾枝,我都懂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你一向坚韧勇敢,但鸾枝,你不像其他人,你的身后还有整个宋家,是有依靠的。就算这次不去,以后都会有机会的。曾经也发生过类似的突发事件,流民突然袭城,几乎占满了整座城。他们甚至会为了吃食水源,将其余人暴力残杀,只为苟活。这样危险的事情,概率虽小,我却不愿让你冒险。”
“鸾枝,你不仅仅是宋家嫡女,更是汝善和似汀的姐姐,也是我和你阿母的亲生血肉啊!”
那年,边疆战乱纷飞,一路逃亡而来的流民趁人不备闯进了整座城。饥饿已久的他们从一开始的哀求,到最后的抢夺,为了活下去,人性的恶在那一刻被暴露的一览无遗。
为了劝说他们停手的百姓们,不止一人死于他们手中。
人,一旦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他就是危险本身。
宋鸾枝知道宋冶章的担心,但她心意已决,这次,她必须扛下这一切。
“阿父,我知道您的意思,但我已经决定了,就不会更改。我知道,我的身后还有你们,我完全可以在这一次的突发状况下全身而退。可是之后呢?以后的每一次,难道我都要躲在你们身后吗?你们不是万能的,我也不是,就是因为如此,我更应该要去城东。因为时间久了,逃避的次数多了,那我曾经所做的一切,就全都荒废了。”
“有时候,阻挡我们的不是我们本身的缺点,而是我们对此而心生的恐惧与下意识的逃避。”
宋鸾枝转过身,她的身后是激烈翻涌的雨浪,周身却似被罩了层薄薄的微光。
窗外的槐树枝条脆弱地摇曳着,而她却不步伐坚定,慢慢走到宋冶章的身前。
“阿父,其实在成为宋家的嫡长女、您的女儿之前,我得先是我自己。”
“而前往城东,是我自己愿意并渴望去面对的。您放心吧,这次的事情,一定会平安过去的。”
宋冶章自知说不过宋鸾枝,只好放任她去做她自己想做的事,毕竟在他的心里,只要宋鸾枝能平安、幸福、快乐地做她自己,便是他这辈子,最希望看到的事情了。
随后,他便派了府内最得力的一些仆从和侍卫,跟着宋鸾枝一同前往城东的铺子。
虽然宋鸾枝在来此之前,已经最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在看到那儿场景的一刻时,心脏还是咯噔了几秒钟,愁积眉间。
万籁被灰暗的天卷入深渊,连绵不觉的潮水不停息地淹没着随处可见的流民。他们有的衣不蔽体,有的浑浑噩噩,怀中竟抱着不知何时已逝的孩童,有的从第一家开始,熟练地祈求着食粮,有的已经倒在街道的两侧、街巷的角落,闭上双眼,不知是死是活。
嶙峋的身子骨似乎下一秒就会被绝望呻吟的雨水冲刷,直到消失在路的尽头。
宋鸾枝深吸了口气,握着伞柄的手用力,将伞压低了些。衣袖中的手紧攥住衣角,努力克制自己的视线不去左顾右盼,垂下头径直走向铺子。
“宋小姐。”
路过医馆时,一道熟悉清冷的声线传来,止住了她的动作。
宋鸾枝抬眼望去,滂沱的大雨有些模糊了她的视线,但那身刻在脑海中的黑衣不曾忘却——
竟是白隼。
宋鸾枝怔愣了下,只见白隼朝她点头笑了笑,便将那熟悉的药柜和桌椅搬了出来——
搬了出来?
宋鸾枝有些震惊,脑海中生出了些不可置信的念头。
“白隼,你不会要在这样的暴雨天,替人义诊吧?”
“没想到只是一起采了一晚的草药,宋小姐竟这般懂我了。”
宋鸾枝话语一噎,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她目光落至白隼精心制作的药柜,豆大的雨珠毫不留情拍打着上面的碎痕,天幕漏下的银珠模糊了一整座城,也模糊了宋鸾枝对白隼曾有的看法。
白隼刚刚摆好所有的一切,将“义诊”的牌子摆了出来,正准备朝宋鸾枝走来搭话时,蜂拥而上的流民刹那间阻隔了两人的距离。
宋鸾枝被用力的撞到一旁,幸好被秋曳护住才没有跌倒,但过多且嘈杂的声音让白隼根本无法分心注意到一侧的宋鸾枝。
她眉头一蹙,也加快脚步走进了店铺,不愿浪费一分一秒。
只是,店内依旧干净整洁的样子倒是让宋鸾枝微微一惊。
不是说铺子里都是新人,干事竟会如此利索?
疑念一出,铺子里头便走出了一位老妇人,此人正是替宋鸾枝管理城东铺子的李阿婆。
见着宋鸾枝的身影,可给李阿婆高兴坏了,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她连忙弯着腰朝宋鸾枝行了一礼,眼底满是谢意,随后温柔地朝宋鸾枝说道:“哎呦宋小姐,您可来了!”
“真是要多谢宋姑娘了,真是料事如神!若没有宋姑娘,这城东铺子怕是早就被那些流民糟蹋了!”
李阿婆这些话说的云里雾里的,着实让宋鸾枝有些摸不着头脑。
“李阿婆,等、等一下,什么叫多亏了我?我这才刚刚赶来,还什么都没做呢。”
此话一出,倒是轮到李阿婆愣在原地了。她小声惊呼了句,笑容僵在嘴边。
“什么?!这、这容世子不是宋小姐亲自拜托前来帮忙的吗?”
“你说什么,容世子?”
宋鸾枝暗叫不好,急忙抬脚走到后院。
廊道下,那在存有货物的门外,认真仔细正对着账册,还时不时翻动着各种样式的锦缎的,不是容珏玉还能是谁?!
新剧情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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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又生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