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朝暮先下了马车,没多久,许念恩身后跟着莫离、江琮一起进了贺鸿楼。
莫离叫来店小二,带他们去了陆朝暮开好的包间。
许念恩先坐下,对江琮道:“坐。”
江琮垂头道:“奴婢不敢。”
许念恩抬眼看了他一眼,暗藏愠怒。
江琮想起许念恩白天的话,连忙应了个:“是。”
饭菜是陆朝暮提前点的,都是许念恩平日爱吃的,口味略甜。江琮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能与观音娘娘一起用饭,拘谨得筷子都不会拿了。
许念恩笑道:“你紧张什么?”
“奴婢…奴婢……”江琮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许念恩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到他碟子里:“吃吧。”
“谢…谢督公。”
莫离一直站在许念恩身后侍奉,看着二人的行为举止,想到了那次他与督公一起用饭时说的话:
“再不济,我还可以找个对食。”
莫离心里一惊:“督公是想找江琮当对食,让主子死心?”
陆朝暮应酬结束,与众人告辞,走到自家马车旁,看见莫离在车外,车里传来嘻嘻哈哈的笑闹声。
陆朝暮不悦,冷着一张脸问莫离:“谁在车上?”
莫离看了一眼马车,道:“督公将江琮叫了上去。”
陆朝暮怒道:“放肆!”
莫离手按刀柄,跪下垂首道:“主子息怒。”
马车里安静了一瞬,随即又传来许念恩的笑声。
陆朝暮上了车,看见坐在主位的许念恩和角落的江琮,神色冰冷:“滚下去!”
江琮连忙要起身,许念恩抓住他的衣袖,眼睛巴巴地看着他:“咱俩还没聊完呢,你说后来怎样了?”
江琮看了一眼神色阴鸷的陆朝暮,低声乞求许念恩:“奴婢还是下去吧。”
许念恩恋恋不舍地松了袖子,万分不愿道:“行吧,那晚上你到我房里,讲完那个故事。”
“是。”
陆朝暮冷声说:“我怎么不知道你竟和他这么好了?”
“他很有意思。”
陆朝暮冷哼一声:“是气我很有意思吧。”
“侯爷想多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那点小心思都给我掐了。”陆朝暮突然抓着他的手腕把他强拉到自己身前,冰蓝色的眼中是压抑的怒火,“我不舍得动你,可我不会放过他。你要是想留着他的命,就让他离你远一点。”
陆朝暮席间喝了酒,说话吐息时酒气萦绕,身上也沾染了春闺梦的味道。许念恩觉得还挺好闻,被滚烫的身躯一蒸,酒味淡了几分,只留下缠绵不休的余香和草原烈阳般的飒爽。
车厢内漆黑一片,许念恩借着店家微弱的烛光,第一次看见陆朝暮发狠,仿佛激起杀性的野兽,自己就是他掌中脆弱的羔羊。这一刻,他的感觉不是怕,而是没由来的心虚,侧着头,避免与他目光相对。
陆朝暮松开他的手腕,安顿他坐好,拍了拍车壁。
马车动了,一路上,许念恩没看他,也没跟他说话。陆朝暮却紧紧盯着他,好像自己一错目光,他就跑了。
回到侯府,许念恩回了自己的屋子,陆朝暮叫莫离进书房,问:“晚上督公吃饭时江琮在吗?”
“在,督公……”莫离想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督公让江琮陪他吃的,还给江琮夹菜。”
陆朝暮目光如刀地看向他。
莫离垂下头。
——
陆朝暮端着热牛奶,敲了对面的屋门。
他见开门的是江琮,不悦地瞪了他一眼:“你在这儿干什么?”
江琮恭敬地垂下眼,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神气:“督公叫奴婢来的。”
陆朝暮大摇大摆地进去,将托盘放在小桌上,熟练地上了罗汉床。
许念恩散了头发,黑缎似的发垂到腰间,身上穿着宽松的袍子,青绿色,绣着片片飘落的竹叶,在冬末春初的夜晚颇有生机,袍摆宽大,盖住了脚面,只露出几根白皙圆润的脚趾,手中捏了本话本子,放松悠闲地倚着靠枕看,肚皮上卧着舔爪子的武定将军。他见陆朝暮来,微微倾身,坐直了些:“侯爷怎么来了?”
“来给你送牛奶。”
许念恩端过奶碗,几口喝干净,接过江琮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这些事儿让下人做就行了,侯爷不必再跑一趟。”
陆朝暮大咧咧倚着靠枕,看向站在一边的江琮,冷声道:“懂不懂规矩!你还在这儿干什么?”
江琮看了一眼许念恩,许念恩笑道:“别走啊。”他拉着江琮的手腕,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咱俩还没说完话呢。”
“许念恩,你故意的是不是?”陆朝暮的手已经攥成了拳,极力压制将要爆发的怒火。
许念恩笑笑:“侯爷,我觉得江琮很不错,正直老实,是个可以相伴的人。”
“相伴的人?你是铁了心要让我离你远远的,行,我会如你所愿。”
许念恩定定地看着他,手指卷着书页,有点茫然的样子。
陆朝暮下了罗汉床,眼眸如冰地看着江琮:“滚出去!”
许念恩冲江琮打了个手势,江琮退到门外。
陆朝暮走到许念恩面前,拉着他的手腕一把把人抱进怀里。
许念恩当即要挣扎,陆朝暮加重力气,像要把人勒死在怀里,颤抖的声音里全是难以压抑的伤心和担忧:“别挣,让我抱一会儿。”
许念恩轻声哽咽:“侯爷。”
陆朝暮就着这个姿势叮嘱道:“念恩,别搬回去,就住这里,最起码让我能看到你。你放心,我不会打扰你了,平日操练还是我教你,我会把握好分寸。”他闭上眼睛,贪恋地蹭了蹭他的鬓发,吻上他的耳朵,“江琮喜欢你,你更得护好自己,田尔麦福得时时带着。他是胡羯人,身高体壮,又没什么文化,不懂克制守礼的道理,要是发了凶性你根本打不过他。”
许念恩道:“侯爷是让我为你守身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如果找了个自己喜欢的,我自然不会嘱托这些,可你不是随便献身的人,更别说你不喜欢江琮。”
许念恩的眼睛遮挡了一层晶莹的水雾,呢喃说:“我知道了。”
“牛奶和安神药我会让常伯来送,别耍小脾气,记得喝。”
“嗯。”
“我们既然这样了,就不用让江琮配合你演戏了,断了他的念想,让他做好自己的事。”
“好。”
“虽然已经开春,但天气还是凉,别着急脱冬衣。”
“我知道了,田尔会提醒我的。”
陆朝暮用了点力气,将人抱得更紧,叹了口气:“你这么难养,把你交给别人我怎么能放心?”
许念恩心里甜得像吃了糖,嘴巴却不太认可地低声否认:“我哪里难养了。”
二人静了许久,谁都不忍打破这短暂苦涩的甜蜜。
许念恩窝在他怀里,没从这么安心过,也没从这样难受过。这些天,他恨过许家人、恨过老天、恨过皇宫、更恨过自己,他为什么要自请来同州,原本打算远远地看着他,最后不受控制地靠近他,以至于要用壮士断腕的方式割舍这段感情。陆朝暮于他是带尖刺的蜜糖,明明舔一口会被扎的满嘴血,他还是伸出了舌头。
“念恩,”陆朝暮吻了一下他的耳朵,缓慢不舍地松开他,泪眼朦胧,双手捧着芙蓉似的小脸,轻轻用拇指擦去那道泪痕,“我走了。”
许念恩没说话,也没动作,保持着一个姿势,目送陆朝暮出了屋门,他颓然跌坐在床上,双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流出。
自古以来,和宦官交往密切的人都会被人唾骂,陆朝暮这样好的人,不能被自己弄脏了名声和清誉。
陆朝暮到门口,轻轻带上门,看见江琮还在等,瞥了他一眼:“你回去吧。”
江琮看了一眼紧闭的屋门,陆朝暮剑眉微蹙,不悦道:“看什么?”
“奴婢告退。”
见江琮走远,陆朝暮敲了敲隔壁的小房间。
田尔开门,惊道:“侯爷,您怎么亲自来下人房?”
“进去说。”
麦福一听陆朝暮来了,连忙下床披了件衣服,田尔只穿了中衣,接过麦福拿来的外袍,胡乱披上,看样子二人准备入睡。
陆朝暮坐在小圆凳上,道:“我以后不能时常陪在督公身边,你们俩要上点心。”
田尔倒了杯茶放在他手边,担忧道:“您和督公吵架了?”
“没有,你们也别去问他。我说你们记着就行了。以后,你俩轮流值夜。”
“是,那江琮呢?他不用值夜吗?”
陆朝暮道:“他不用,别让督公和他单独在一起,他心怀不轨,别让他近督公的身。督公爱干净,每天沐浴你们俩伺候,也别让江琮插手。”
“是。”
“督公口味偏甜,爱吃凉菜,天还是冷,不能让他多吃,也不能天天上凉菜,七八天上一次,让他解个馋。”
“是。”
“督公不爱喝安神药,看着他趁热喝下去,药凉了没那么好的药效,喝完药给他四五个蜜饯,别让他吃多。”
“是。”
“还有,别让他冷着,天儿开始回暖,但还没暖和到能穿春衣的地步,他最近总有脱冬衣的念头,这上面你俩多上点心。”
“是。”
陆朝暮坐了一会儿,看见茶碗,又说道:“晚饭后别让他喝茶,给他白水,茶解药性,他喝了茶就睡不着。”
“是。”
“田尔,你以后跟着我操练。”
“是。”
陆朝暮想了一会儿,应该没什么了,便站起身:“差不多了,记住,别让江琮和督公单独在一起。”
田尔和麦福送他出门,田尔忍不住问道:“侯爷,您交代这么多,以后不管督公了吗?”
“这是暂时的。”陆朝暮冲他俩笑了笑,“这些日子你俩多上点心。”
“是。”
回到屋子,麦福换衣服,打算去守夜:“没想到侯爷交代这么多。”
田尔上了床,靠着床栏杆:“是啊,不过自从督公搬来侯府,咱俩确实松懈了很多,大部分事儿都是侯爷亲自办的,督公都被养胖了一圈。”
麦福叹了口气:“咱俩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要是督公被咱俩养瘦了,或者出了什么事儿,侯爷能把咱俩剁碎了喂狼。你睡吧,我去守夜了。”
鞠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