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许念恩缓慢睁开眼睛,脑子还有点迷糊,看见面前这堵大墙懵了一瞬。
等到神思清醒,他发现他竟与陆朝暮抵足而眠,自己还被他结结实实抱在怀里。
许念恩微微一动,想要出来。陆朝暮像是察觉到什么,眼睛还是闭的,结实的臂膀却将他搂紧,手落在他的后心,轻轻拍着,口齿不清地哄道:“别怕,我在这儿,我守着你;别怕,我在这儿,我守着你……”
许念恩眼眶一热,手指揪着他的衣襟,攥得极紧,像个护心爱之物不撒手的小孩。
“你真傻,你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许念恩的额头抵着他的胸膛,泪眼朦胧地在心里道,“爱我只会害了你,只会害了你啊。”
他缓了片刻,神色如常地叫道:“侯爷,侯爷。”
“唔。”陆朝暮睁开眼睛,见他眼神清亮,欣喜道,“你醒了。”
“嗯。”许念恩要坐起来,却被这如铁嵌的臂膀箍着,“侯爷,放开我吧。”
陆朝暮不动,全当没看见透进床帐的日光:“还早呢,再躺会。”手下意识轻拍他的后心,哄着人,“以后别不吃饭,饿坏了身子又得吃药扎针,多苦啊。”
“嗯。”
陆朝暮的手没停,就这样边轻轻拍他边说:“昨天是我错了,督公原谅则个?”
“看在你诚心的份上,我原谅你了。”许念恩冲他笑了笑,安心躺着,说起了别的事儿,“我看江琮做得不错,就让他跟着我一起操练吧,侯爷你看如何?”
陆朝暮不喜欢江琮,也不想让许念恩和他有太多交往,闻言,干巴巴道:“我跟杨凡说一声,让杨凡带他。”
许念恩眉头微蹙:“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让你教。”
“我忙,没时间教他。”
“不用费多长时间,教我的时候顺便就把他教了。”许念恩一脸笑意,喜滋滋地畅想,“这样我就有个伴了,你说是不是?”
陆朝暮的脸色却愈发难看,没应他,粗大的手指划过他的额头,为他整理头发。
许念恩拍掉他的手:“我跟你说正经事呢。”
陆朝暮被他激起了凶性,翻身压着他,不满道:“咱俩睡一起那是风月事,床还没下你就跟我说别的男人?”
许念恩的脸一下子红了,像个小蜗牛似的往被子里钻。
陆朝暮一把掀开他的保护壳,死死盯着他,冰蓝色的眼眸里闪动着令人畏惧的可怕占有欲:“咱俩在床上只谈风月,不许说别的男人,女人也不行。”
许念恩低声嘀咕:“咱俩也没什么风月好谈的。”
“你要气死我。”陆朝暮翻身躺下,眼睛看着床顶。
许念恩趴在床上,用一根细白的手指捅他的胳膊:“那侯爷是答应了?”
“我不答应,我也不躺了。”陆朝暮起身下床,大步走了。
刚出门,莫离就迎上来,道:“侯爷,周行死了。”
“死了?”
“寅时咽了气。”
陆朝暮看了眼身后的屋子:“督公不愧是宫里出来的,这时间把握的如此巧妙。”
等到陆朝暮出去,许念恩收敛笑容,眼中流露出难以遏制的悲伤。他趴在陆朝暮刚才躺的地方,手指轻轻抚着床单,紧咬嘴唇。
“督公?您醒了吗?”田尔端着水盆进来,看着紧闭的床帐,轻声唤道。
许念恩快速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道:“醒了。”
洗漱完毕,莫离请他去对面用早饭。
许念恩好似没看见陆朝暮一脸阴云密布,自顾吩咐田尔:“江琮做得不错,有功,以后他跟你们一样,在我身边伺候。你现在就去把他叫来吧。”
田尔垂头恭敬地回了声“是”,退下时偷偷瞄了一眼吃菜包子的陆朝暮。他感觉侯爷不像在吃菜包子,倒像是在撕咬情敌的血肉。
江琮来得快,一进门先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地给许念恩行了个礼。
许念恩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起来吧,旁边等着。”
“是。”
陆朝暮根本没看他,一心一意给许念恩夹菜盛粥。
许念恩吃过饭,端了一杯茶慢条斯理地喝了几口:“江琮,你以后就跟着我,和我一起操练。”
“是。”
陆朝暮重重将茶碗放在桌上,目光不善地盯着恭敬谦卑的人。
许念恩转头看他:“侯爷有什么问题?”
陆朝暮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字:“没问题。”
“那就这样说定了。”
陆朝暮走到许念恩身边,旁若无人地拉起他的手,道:“去军营,一会儿明京派来的人就到了。”
许念恩稍微挣了几下,没挣开:“侯爷,放开我吧。”
陆朝暮像个纨绔一样,霸道蛮横:“就这样走。”
江琮亦步亦趋地跟在许念恩身后。
——
欧阳俭下了马车,提着官袍下摆迈着小方步,疾行到陆朝暮面前,行礼道:“下官欧阳俭参见侯爷。”
陆朝暮微一抬手:“大人请起。”
“谢侯爷。”
陆朝暮带领同州文武官员在军营门口迎接朝廷特使,大小官员都穿官服。陆朝暮打头,没披铠甲,头戴乌纱帽,一身麒麟补子团领衫,腰系束带,脚蹬粉底皂靴,衬得他愈发英姿飒爽、精神焕发。
欧阳俭提前穿了官服,乌纱帽、孔雀补子团领衫、束带,一样不落,他的样貌已过不惑之年,面容严肃端正,蓄着山羊须,给人一种古板的感觉。
陆朝暮脸上端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边走边关怀道:“同州山高路远,欧阳大人一路上舟车劳顿,委实辛苦。”
“多谢侯爷关心。”欧阳俭朝他拱手,“下官受命而来,不敢言苦。”
许念恩在陆朝暮身侧,跟着他们往帐子走。陆朝暮与欧阳俭寒暄着进了大帐。
刚一坐定,欧阳俭开门见山道:“侯爷,下官奉皇命前来查察除夕夜中毒一案,这一个多月过去,不知侯爷可查出下毒之人?”
陆朝暮高坐帅位,将供词给莫离,莫离立即捧着供词奉给欧阳俭。
“本侯派人连番审问,总算查了个水落石出,这是周行的供词,大人看看。”
供词写了满满五页纸,从唐游少时经历到如何假冒周行之名进同州军,再到如何传递消息、如何下毒,交代的清清楚楚。
欧阳俭看完供词,道:“侯爷,下官可否见见这个唐游。”
陆朝暮脸上笑容不变:“这个怕是不行,唐游熬不住酷刑,已经死了。”
“原来这样。”欧阳俭也不强求,“那此事既已了结,下官会据实奏报。离京之前,朝廷收到州府的奏折,说茶马司大使张彬夜遇山匪,不幸殒命,皇上洪恩,命下官接掌茶马司正使一职。”
同州官员纷纷向他道喜,欧阳俭一一回礼,又说:“关于茶马互市,皇上说今年胡羯犯我边界,致我军民死伤惨重,所以茶马互市暂时封市。”
“一切听凭皇上安排。”
正事说完,陆朝暮又说:“欧阳大人远道而来,本侯做东,今晚在贺鸿楼摆宴,为大人接风洗尘,也趁此机会,认识一下各位同僚,大人觉得如何?”
欧阳俭笑着说:“全凭侯爷安排。”
待其他人退下,许念恩走到陆朝暮身边,道:“今晚我就不去了。”
陆朝暮明白他的忧虑,入席的都是文官,大多瞧不起太监,而且许念恩作为监军,大部分时间都在军营,与茶马司来往不多。
“好。”陆朝暮把腰间的小锦囊解下来递给他,“这位欧阳大人一来就任茶马司正使,皇上这是防着我们同州呢。”
“先是我,再是欧阳大人,皇上是怕同州成为一个听命于你的铁桶,一个监军、一个掌财,同州的命脉就牢牢握在皇上手中。”
陆朝暮搓了把脸,感叹道:“帝王之道,制衡之术啊。”说完这个,陆朝暮想起来,“我应该还生你气,怎么跟你讨论起这个来了?”
许念恩端过桌上的茶碗,递到他面前,笑盈盈道:“侯爷乃大丈夫,别跟我一个小太监一般见识啊,奴婢给您奉茶,不生气了行吗?”
陆朝暮接了茶,茶碗盖轻轻撇着浮沫,忍俊不禁:“你还学会自嘲了。”他喝了一口,表情夸张得有点搞笑,“啊呀,不愧是美人尖儿亲手端的茶,真是回味无穷。”
许念恩哈哈一笑。
“能逗美人一笑是我的功德。”
许念恩轻轻捶他:“贫嘴。”
“说正事,晚上我在贺鸿楼给你单开一间包间,等我结束我们一起回家。”
许念恩吃着花生,道:“你自己也能回家,干嘛要我在贺鸿楼吃啊?”
“京里来人,我定要喝酒,万一喝醉了呢?”陆朝暮从小锦囊里掏出一个柿饼,抓过他的手放到他手心里,“晚上我们坐马车过去,我先下车,过会儿你再进去,那样就没人知道你来了。吃饱了过一会儿再出去,在车里等我,我会让莫离烧好炭盆,冷不着你。”
许念恩舔了一口柿饼上的糖霜,咂咂嘴,忍不住又舔了一下:“你最近都没看看狄小姐,人家毕竟是客人,一会儿我和江琮去校场,你去看看她吧。”
陆朝暮眉头微蹙:“我们在说晚上的事儿,你怎么能拐到狄小姐身上。”
许念恩瘪瘪嘴,两手拿着柿饼,咬了一小口:“就突然想到了。狄小姐是客人,你是主家,再怎么也不能不闻不问好几天啊,说出去总归不好听。”
“我知道了。”
许念恩带江琮去了校场,回头见陆朝暮真走了,看着身边的胡羯男人,问:“江琮,你喜欢我?”
江琮的脸一下子红透了,跪在地上磕头:“奴婢痴心妄想,请督公饶恕奴婢这一次,奴婢愿意做牛做马报答督公。”
许念恩淡淡道:“起来吧,你帮咱家做一件事儿,咱家就不计较了。”
江琮掷地有声道:“但凭督公吩咐。”
听许念恩说完,江琮惊得眼睛都瞪大了,他的心跳快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这哪里是帮督公,这分明是圆了他的痴心妄想!
许念恩看着陆朝暮离去的方向,哀伤道:“听明白了?”
江琮的欣喜一下子被浇灭了,他注意到许念恩看的方向和凄婉的神情。他奉上高台的观音娘娘,心里只有那个他不得不推开的人。江琮怅然地低声说:“奴婢听明白了。”
许念恩缓缓闭上了眼睛:“那就好。”
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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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