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朝暮睡不安稳,担心许念恩睡着了又发梦魇,几乎一个时辰醒一次,跑到对面墙根下听一会儿,没动静再回来继续睡。
卯时刚过他就爬起来了,到院子里练了会儿枪,又打了几套拳,一直到霞光升起,天边云被照成一片金黄,许念恩才睁开眼。
田尔端着脸盆进去,许念恩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
洗了脸,许念恩对着铜镜搽脂膏,田尔伺候他穿衣、束发:“督公昨晚睡得好吗?”
“挺好的。”
田尔握着那一把绸缎般的发,笑着道:“我刚才进来时,看见侯爷在院子里打拳呢。”
“他起这么早?”
“可能习惯了吧。”田尔冲门外看了一眼,附在他耳边低声说,“督公,我觉得侯爷可能对你有别的心思。”
许念恩抹脸的手一顿,苦笑一声:“你多想了,他是侯爵,我是个太监,他怎么会对我有心思。”
田尔纠结一晚上,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昨天在马车里,侯爷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许念恩垂头,不敢与镜中的田尔对视,低声说:“能说什么?能做什么?”
田尔蹙了蹙眉,有几分不相信:“侯爷下马车后耳朵是红的,通红的那种。”他看着许念恩,“督公,你的脸颊耳朵也是红的,不过没那么红就是了。”
“冻的,我怕冷你又不是不知道。”
“也对,是我想太多了。”
许念恩无声地松了口气。
陆朝暮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人还没出来,忍不住敲了紧闭的房门。
田尔正好给他簪上簪子,应了一声:“来了。”
门打开,陆朝暮往内屋看了一眼,正经严肃道:“督公呢?”
许念恩缓步出来,冲陆朝暮盈盈一笑:“侯爷有何事?”
陆朝暮推开挡门的田尔,一脸笑意地进门,直冲许念恩面前,直勾勾地盯着他,柔声道:“我让厨房准备了早饭,我们一起吃。”
许念恩与他对视,漂亮的桃花眼仿佛夏夜中的星子,承载了一池温柔:“好。”
“走吧,去对面。”
许念恩跟陆朝暮走了,完全忘了等在一边的田尔。
田尔看他俩旁若无人的样子,愤愤地跺了跺脚,回去找麦福。
陆朝暮带他进了昨晚吃饭的外间,一张圆桌上摆了七八种早点。
许念恩惊道:“侯爷,这太多了。”
陆朝暮领他到圆凳旁,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不多,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多准备了些。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他朝门口吩咐,“莫离,端上来吧。”
“端什么?”许念恩夹了一张糖油饼,咬了一口问道。
“牛奶。”
仆从立即端着托盘上来,是一碗冒气的热牛奶。
仆从将牛奶放到许念恩面前,许念恩看看陆朝暮。
陆朝暮面前是一碗有点凉的豆浆:“以后每天早上晚上都喝一碗牛奶。”他拿了一个包子,道,“我已经吩咐常伯了,我不在的时候他会端给你。”他的表情极严肃,几乎是下命令一般,“必须喝,我会让常伯看着你。”
许念恩看着这碗乳白的奶,忍不住掉了眼泪。
陆朝暮看他哭连忙把包子放下,笨拙地给他擦泪,软声哄道:“怎么哭了?我刚才也没凶你啊。”
许念恩吸了吸鼻子,水雾朦胧的眼睛不解地看着他:“侯爷,您为什么要对我好?”
陆朝暮咕哝了一句:“不为什么。”
许念恩想从他的眼睛里找到答案:“如果您找到许青女了,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你和他……”陆朝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僵硬道,“别想那么多,先吃饭吧。”
许念恩看着陆朝暮躲闪的目光,小心翼翼道:“您是真心想对我好还是把我当做许青女才对我好?”
陆朝暮“啪”地放下筷子,瞳眸寒冷如冰,直视着他的眼睛,逼问道:“许念恩,我再问你一遍,`念恩`这两字真是你父母起的吗?”
许念恩像被他这锋利逼人的气势吓到了,一个姿势呆愣了好久,迟钝地点点头。
“那你父母念的是谁的恩?”
许念恩垂下头,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掉,他咬着嘴唇,小声说:“我不知道。”
“对不起,我…我不该逼你。”陆朝暮单膝跪在他身侧,拉着他的手让人转过来面对自己,用自己的衣袖给他擦泪,“别哭,我吓到你了,是我不好,你别生气。”
许念恩很快收拾好情绪,挥开他的手,拉着他的胳膊:“您快起来,奴婢怎能受您的跪。”
陆朝暮不动,试探着问道:“你不生气了?”
许念恩根本拉不动他,轻轻“嗯”了一声。
陆朝暮还是没动,傻乎乎地冲他咧嘴:“那你笑一笑。”
许念恩含羞带怯地浅浅一笑,陆朝暮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只剩下春日的明媚温暖。
陆朝暮坐回去,许念恩道:“是我不好,先提起这事儿。”
“别自责了,快吃饭,吃完还得去军营。”
许念恩咬了一口甜油饼,暗下决心:“无论是许青女还是许念恩,都不能毁了侯爷,我得想个办法,让他死心。”
——
军营。
同州官员聚集在大帐议事,陆朝暮坐在帅位,道:“这次召集诸位来商讨一下战后事务。呈报明京的折子本侯已经写好,今早发了出去。这次胡羯在我军中投毒,本侯已经命人彻查,只是还未有结果。”
危素道:“侯爷,这次大战同州城损失惨重,下官看城墙有好几处龟裂破损,加固城墙迫在眉睫。”
“危大人说得在理。”
危素一脸愁容:“现在还是冬天,土都是冻的,刨都刨不动,这可怎么修啊。”
“再难也要修,同州城墙是我们抵御胡羯骑兵的最后一道防线,城墙要是塌了,想把他们赶出去就难了。”陆朝暮喝了口茶,“不仅是城墙,军中人马也有许多损失,有些兵士没熬过毒发,也有不少阵亡的。督公。”
“奴婢在。”
陆朝暮道:“阵亡的人数还要督公核查一遍,由督公上奏朝廷,为他们的家人发放抚恤。”
“奴婢职责之内,自当尽心。”
陆朝暮道:“军营将士损失近四成,募兵之事也要尽快,补充军中人数,勤加操练。”
周行道:“侯爷,这几天末将带领兵士掩埋尸体,胡羯死亡人数超过六万,我们受了重创,他们可能连老本都搭进去了。”
陆朝暮道:“今年冬天太冷了,胡羯这次攻城把家底都拿出来了,城没攻下,必然元气大伤,我们得防着他们孤注一掷。答儿密带领残兵杀回马枪的事儿也不是没干过。孙豫。”
孙豫行礼道:“末将在。”
“募兵一事儿就交给你了。”
茶马司大使张彬总偷瞄许念恩,被他察觉才看向陆朝暮:“侯爷,按照往年惯例,正月初十就要开互市,今年是否延后?”
陆朝暮沉思片刻:“延。”
“那延到何时?”
“这事儿张大人写折子递到明京,让皇上裁定。”
“是。”
陆朝暮看了一圈在座的文官武将:“诸位还有何事要议?”
众人互相看看,都没说话。
陆朝暮道:“这次保卫同州,大家辛苦了,本侯打算在两日后给兵士庆功,另外本侯会在贺鸿楼设宴款待诸位。”
“多谢侯爷,下官定会准时赴宴。”
陆朝暮点点头:“今天就议到这儿,都回去吧。”
众人纷纷起身:“下官告退。”
“许督公、杨凡,你们俩留下。”
“是。”
——
狄英见众人都走了才进大帐,正好和要出去的三人碰了个对面。
狄英道:“你们去哪儿?”
陆朝暮看着许念恩,笑了笑:“带他去看操练场地。”
狄英惊讶道:“阳献,你真的要把内宦当正规军操练?”
“那当然。”陆朝暮护着许念恩,道,“你要去就一起,不去就一边玩去。”
狄英跟在他们旁边:“我也去看看。”
陆朝暮带他们去了军营一角,对许念恩道:“这个地方军营外面看不见,你的人在这儿最合适。”
许念恩看了一眼场地,点点头:“侯爷费心了。”
“杨凡,同州指挥使,以后由他带着练。”
杨凡俯身行礼:“末将杨凡参见督公。”
许念恩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声音又轻又柔,仿佛一片下落的羽毛:“杨指挥使可是自愿的?若不愿意,不必勉强。”
杨凡坚定道:“末将自愿。”
“那咱家先谢过指挥使。咱家带来的人身体瘦弱,底子不太好,要劳烦指挥使多多费心。”
“督公言重。”
“他们若有不听话的,指挥使不必看顾咱家面子,军纪严明,该如何就如何,只一点,别打残了。”
“末将明白。”
“哥!侯爷!”
许念恩寻声看去,一个身穿劲装梳着高马尾的爽朗女孩跑过来,恰恰停在他们面前,一双有神的大眼睛看着陆朝暮。
狄英道:“阳献,这是我妹妹,狄珏,你三年前见过。”
狄珏向陆朝暮行了个礼,脆生生道:“小女见过侯爷哥哥。”
陆朝暮下意识看向许念恩,许念恩看起来颇为愉悦地打量灵动开朗的狄珏。
陆朝暮道:“狄姑娘请起。”
“谢侯爷哥哥。”
陆朝暮僵着嘴角扯出一个笑脸:“军营重地,不论私情。狄姑娘还是叫本侯官职吧。”
狄珏有点不满:“三年前在边州,侯爷哥哥可不是这样说的。”
陆朝暮哪记得自己三年前说过什么,还未开口辩解,狄珏就说:“那时侯爷哥哥说你和哥是好友,我这才叫了`哥哥`。”
狄英把狄珏拉到自己身边,低声说:“这不是在家里。”
狄珏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狄珏又围到陆朝暮身边,把许念恩挤了出去。
看热闹的兵士都来起哄,陆朝暮冷着脸呵斥:“都滚去训练!”
狄珏笑道:“侯爷,你说我来同州会请我吃火锅,我正好饿了,咱们走吧。哥,你也一起啊。”
大庭广众,陆朝暮不好让狄英难堪,回头不舍地看了一眼许念恩。
许念恩站在原地,嘴角含着笑,目送他被狄珏半强迫拉走。
等他们走远,杨凡看了一眼还在笑的许念恩,轻声说:“督公,他们走远了。”
许念恩收了笑容,沉沉地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问他:“你觉得侯爷和狄小姐般配吗?”
“侯爷英俊潇洒,狄小姐活泼可爱,挺般配的。”
许念恩笑了一下,轻声呢喃道:“般配就好。”
杨凡不太明白:“督公问这个干什么?”
许念恩看向他:“侯爷二十六了,早就到了娶亲的年纪。”
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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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