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朝暮坐在大帐中,满面愁容,面前是张白纸,上面写了“念恩”“青女”两个名字,他盯着这四个字发呆,苦苦思索:“世上应该不会有两个人有一模一样的习惯。他真的不是青女吗?”
他叹了口气,当年他与青女都还小,又只相处了两个月,所以并不是完全了解。他又想:“督公身上看不出青女儿时的样貌,除了那双桃花眼。儿时与长大后的容貌会差这么大?如果他不是青女,我为什么总想看他?小年还带他回了家?难道真的是我发癔症?在他身上找青女的影子?”
陆朝暮搓了把脸,愁得要命,又无比后悔:“我今天着实不该那样说,被他当成轻浮浪子,还把人气哭了。可我无心之失,也跟他道歉了,他怎么还生气?过分的是,他要我娶亲!我心里有人了,怎么可能娶别人?!”
他正百转愁肠为情苦之时,莫离急匆匆跑进来,焦急道:“主子,出事了。今晚的饭菜有毒,营里已经倒了一大片了。”
“什么?!”陆朝暮连忙出了大帐,营地里哀嚎一片,所有吃了饭菜的兵士都倒下了,他们捂着肚子,时不时呕吐,霍川带着几个医兵穿梭在人群中诊治。
莫离担忧道:“主子,饭菜您没吃吧?”
“没有,”他看向莫离,“你吃了吗?”
“没有。老将军说今晚要送饺子来,我一直在等饺子。”
陆朝暮知道这个除夕不太平,胡羯人说不定马上就到城下了。
“营里还有没中毒的吗?”
莫离摇了摇头。
“我们现在还有多少能用的人?”
“副总兵和游击将军带去巡查互市和边界的那些人马、城墙的巡查兵、还有回家过年的小兵。”
“加起来有多少人?”
“不到一万。”
陆朝暮往霍川那里走,要问问兵士的情况,吩咐道:“孙豫就在同州城,速速叫他回来。周行巡视边界现在还没回来,说不定遇到了辫子头,可能指望不上了。把回家过年的兵士全部叫回来,找人去知府衙门,让危素召集所有衙役解差,原地待命,把火器营里所有的火铳、弓箭、大炮全部搬上城墙,准备火油、火药、强弩,以防不测。”
“是。”
“打开城中所有药铺,带城内所有郎中到军营,让他们和霍川一块儿救治。”
“是。”
莫离转身要走,陆朝暮道:“等等,”他顿了一会儿,还是下了命令,“你亲自去总镇府,让督公点好他的一千人,原地待命。”
“是。”
“侯爷!”一个背后别着小旗的斥候喘着粗气、跌跌撞撞跑过来行礼,指着外面黑黢黢的原野,“侯爷……侯爷……不好了…胡羯…胡羯大批人马带着云梯和…和冲车正在往同州移动……现在距城门不到三十里。”
陆朝暮神色一凛:“他们有多少人?”
“夜里太黑,看不清。”
陆朝暮咬牙道:“娘的!他们这是蓄谋已久。莫离。”
斥候过来时莫离还未走,听见斥候这么说,他看向陆朝暮。
陆朝暮转身往大帐走,快速命令道:“刚才说的这些兵马全部调到城墙上,上缴百姓过年的烟花爆竹,送到城墙上。告诉危大人,让他找几个衙役通知百姓关门闭户,任何人不得出门走动,否则按通敌论斩。”
“是。”
陆朝暮急匆匆写了封信,盖上印信,交给他:“八百里加急送往边州,找边州总兵官狄英求援。”
“是。”
——
同州参将陶大正、指挥使杨凡等一众将官早已在帐内等候他下令。
陆朝暮看了他们一眼,干脆利落道:“我们现在兵马不多,加上督公带来的一千人,也不过一万多人,这次守城会格外艰难,望众位能与本侯同心协力、击退外敌。”
众位将领异口同声、掷地有声道:“誓死追随侯爷杀敌!”
陆朝暮点点头,拿出令牌:“陶大正,你点两千五百兵马守东门;杨凡,你点两千五百兵马守西门;孙豫点两千五百兵马守南门;北门由我带两千兵马;其余人马为城内接应。”
陶大正担忧道:“侯爷,北门正对辫子头的骑兵,两千人马是不是太少了。”
“督公带来的一千多人跟本侯守北门。”
“是。”
“下去准备。岑明度,军械营里还有多少棉甲?”
“回侯爷,新甲四百五十副,其余的都是正在修理的。”
陆朝暮道:“让中毒的兵士脱下棉甲,点一千六百副甲胄和棉盔送到北门,让内宦穿甲上城墙。”
“是。”
众人散去,陆朝暮也出了大帐,刚迈出去,就听见天空传来“嗖”的响声,他抬头看,正巧看见一朵爆开的硕大烟花,流光溢彩、转瞬即逝。
城内百姓正庆祝新春,对即将而来的危难毫无知觉。
陆朝暮找到霍川,霍川正给一个小兵施针。
陆朝暮问:“是什么毒?”
霍川没看他,手上动作不停:“草乌头。”
陆朝暮骂了句:“娘的!这是要我所有军士的命!”
商恪手中提着食盒,在满营的哀嚎中找到陆朝暮,一脸担忧道:“暮哥儿,他们这是中毒了?”从军多年让他快速做出了推断,“胡羯要攻城?”
陆朝暮点了一下头,连忙推着他往大帐走,“您在大帐待着,千万别乱跑。”
商恪挥开他的手,冷下脸来,怒道:“这种情况,我待的住吗?给我找副棉甲来,我和你上城墙!”
陆朝暮无奈道:“师父,您都这么大岁数了,别给我添乱了。”
“老子能跑能跳,拉得开弓拿得起刀,怎么就是添乱了!”商恪指了指躺的一大片人,“你现在也没啥人手,老子不帮你难道还能缩在后面?别说废话,给我找副甲。”
陆朝暮的确缺人,他师父精神矍铄、腿脚利索,纵使千万个担忧,还是让他上了城墙。
陆朝暮看着穿甲的商恪,叮嘱道:“你跟我守北门,听将令,不能擅自行动。”
商恪能重上战场,热血沸腾,爽快道:“知道知道,你是总兵官,听你指挥。”
“走吧。”
——
同州城墙,兵士动作麻利又有条不紊地准备迎敌器械,墙根儿下摆的满满当当。
商恪和小兵们一起搬收上来的烟花爆竹,原本热闹喜庆的同州城陷入紧张的寂静,只有士兵来回跑动的声响和将军严肃的指令。
陆朝暮边巡视边找许念恩。
在人影纷乱中,他终于看见那个瘦削坚定的身影,他怀里抱着一大堆收上来的烟花,放在地上,又连忙转身,打算搬下一趟。
陆朝暮越过人群,拽过许念恩,把他拽到巨大的军鼓背后。
许念恩一看是他,上午那句戏词又浮现在脑海,还未等他涌上怒火,头上就罩了个头盔,是陆朝暮的。
“侯爷…唔……”
许念恩嘴里被塞进去个东西,他还没尝出来是什么,就听陆朝暮低声快速地说:“督公,长生果,长命百岁。”战场之上生死难料,这种未知的境地使他又加了句,“岁岁平安。”
许念恩咬碎那两颗花生,唇齿间溢满炒花生的香甜。他的眼睛湿润了,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温柔如水地注视着他:“长命百岁,岁岁安康。”
陆朝暮在这短暂的相处中冲他笑了一下,又叮嘱道:“万事多加小心。”
说完他转身走了,没有任何留恋一般,高大的身影涌入潮水般的人群,坚定又威严地指挥兵士保卫他们的家园。
许念恩的嘴角含着笑,泪却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他刚才在陆朝暮那双蓝如碧空的眼眸中,看见了担忧和歉意。
他擦了泪,又去搬了一摞爆竹。
——
陆朝暮的脸上察觉到一丝凉意,他抬头看向墨黑的夜色,无月无星,悄然落下片片白色,好像空中仙女悠然自得地撒下洁白的花瓣。
又下雪了。陆朝暮伸出手,一片破碎的雪花落在他的手心,被那暖人的温度缓缓融化,雪水似乎沿着条条脉络洇入他粗糙宽大的掌心。
黑夜中传来雷鸣般的踏地声,陆朝暮打了个准备的手势,兵士整齐划一地举弓拉弦。
踏地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促,最终冲破远方浓雾般的夜色和层层雪幕,在火把数不清的微光中出现在他们面前。
胡羯骑兵首领是答儿密,他们把云梯和冲车包围在中间,脸上带着肆意的笑容,仿佛下一刻就能征服这座巍峨屹立的城池,让它俯首在自己脚下。
答儿密看见城墙上一排黑洞洞的炮口,仿佛正在苏醒的巨兽张开血盆大口打了个哈欠,他打手势让骑兵停下。
答儿密驱马往前走了几步,用不流利甚至可以说几分蹩脚的同州话冲城墙上喊:“陆朝暮!我知道你没兵了!只要你开门献城!我会让你做胡羯的大将!还会给你数不尽的黄金美女!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陆朝暮站在北门城墙的正中,对旁边的商恪道:“师父,辫子头能不能利索点,要打就打,不打就算,每次都来这么一招。还美女,能比督公美?
商恪拉了个满弓,不屑地笑着说:“这话对。他说的荣华富贵跟放牛种地差不多。”
答儿密等了一会儿,四周寂静无声,只有寒风掠过的呼啸声。
答儿密快没耐心了,陆朝暮终于舍得开口,冲他喊道:“答儿密!你现在退兵!我放你条活路!如果不退!”他拍了拍冰冷的炮筒,“大炮伺候!”
答儿密知道同州军都中毒了,现在是进攻的最好时机,他自然不会放过,软的不成,他要来硬的了。
他举起弯刀,说着胡羯语,振臂高呼:“攻城!”
鞠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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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危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