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朝暮带领骑兵一刻不停地赶往老挑村,未到村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百姓绝望的哭喊和胡羯骑兵放肆的大笑,其中夹杂着兵器碰撞击打的砰砰声。
“侯爷!侯爷!”
陆朝暮在策马飞奔时听见身后传来许念恩的声音,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并未理睬。
老挑村村口,陆朝暮正要带领骑兵进村,身侧出现许念恩那张艳若桃李的脸。
陆朝暮并未停马,只微微勒了勒马缰绳,让□□的盗骊稍微降速。他眉头微蹙,摘下护脸的玄铁面甲,不悦道:“你来干什么?”
许念恩没有铠甲,身上还是那身曳撒,脸颊被似刀的北风割得通红,眼睛却异常明亮,刚才全力追他现在喘得厉害,在喘息的间隔里急道:“侯爷,奴婢怀疑胡羯有诈,老挑村这几个村子都很穷,他们的目标很可能是与老挑村方向相反的谷镇。”
陆朝暮听了这话先是一惊,随后面上的不悦与厌恶几乎要化为实质,冰冷的语气堪比泼水成冰的温度:“行军打仗是本侯的事儿,不劳督公费心。本侯作战十多年,不需要督公在这儿瞎指挥。”
说完一夹马肚子,一声坚定有力地“驾!”随风而散,盗骊得到号令,像离弦的箭一般蹿了出去,带领身后的众多骑兵进入老挑村凹凸不平的街道,转瞬淹没在茫茫夜色中。
许念恩渐渐停了马,麦福和田尔也停在他身边。麦福道:“督公,我们怎么办?”
许念恩一瞬间感觉天旋地转,他努力拽紧缰绳,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头,让自己保持清醒,铁锈般的腥味很快在口中漫开。
田尔担心道:“督公,我们回去吧,您这身体真的受不住啊。”
许念恩暴呵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管我身体!”
田尔讪讪地住了嘴。
远处的厮杀与滚滚马蹄声隐约传入耳中,像远在天边的闷雷隆隆作响。许念恩下令:“进村!助侯爷杀敌!”
“是!”
村内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尸体,百姓和胡羯骑兵的尸体沿着街道往村内延伸。
麦福下马捡了三把胡羯弯刀,分发给许念恩和田尔。
接刀时,一片雪花落在他冰凉的手背,许久未化。许念恩像被这冷雪烫了手,快速收手,抬头望了一眼不见星月的夜空,洁白的雪片从万里高空跌落,被狂风一卷砸向地面,碎成细小的白玉屑。
许念恩握紧弯刀,坚定地看向乌黑延伸的街道,既是鼓励麦福和田尔,也是鼓励自己:“我们来到同州就是为了保家卫国!不要怕!胡羯的弯刀砍杀我们的百姓,我们必须向给这些无辜的人一个交代!跟随侯爷!杀退敌人!冲!!!”
许念恩一马当先,冲入嗜人的墨色,田尔和麦福紧随其后。
厮杀声越来越清晰,甚至能看见骑兵手拿火把移动的光影。
雪落在身上,许念恩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他带着麦福和田尔冲进混战中,趁一个胡羯骑兵不备,挥刀刺入他的胸膛,正中心脏。
那胡羯骑兵还没反应过来,只在临死之际看到弯刀一小截雪亮冰冷的刀刃自胸膛而出,上面猩红一片,微黏的血拉成细丝滴在马背上。
他们三个被胡羯骑兵发现,和百姓一样,被骑兵围了起来。许念恩侧头惊险地避过一击,看向挥刀的人。
挥刀的胡羯骑兵看见朦胧光影中的许念恩一身红衣,眼神冷酷,可面容俊秀,面颊上沾了几滴血,手中一柄滴血的弯刀,妖艳狠绝、动人心魂。他忍不住用胡羯语调笑道:“大燕竟有这样的美人,该让老子好好享用一番。”
许念恩听不懂,但是他懂这个胡羯骑兵下流的眼神和猥琐的笑,他举起弯刀朝那人砍了过去。
胡羯骑兵抬刀抵挡,刀刃相撞发出刺耳的刮擦声。许念恩不喜欢听这声音,眉头微微蹙了蹙,显然胡羯骑兵更不爱听这声音,那一副难以忍受的表情像是吃了屎。
许念恩把刀一滑,刀刃摩擦之声更甚,在一旁杀敌的麦福听到这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反手一刀,削了那胡羯骑兵的头。
两刀分离,刮擦声戛然而止。
许念恩和田尔从小在宫内长大,连群架都没打过,体力比上山下田的百姓还不如。打了一会儿体力有点跟不上,但现在已然没有退路,他们不咬牙冲就只能被胡羯骑兵的弯刀杀死。
遭劫掠的百姓看见陆朝暮带领的骑兵像看见了主心骨,原本四处逃窜的身影全部停下,拿起锄头铁锹木棒,呼喊着冲入混战。他们未经训练,也不讲究打法,只要能干死这些杀千刀的辫子头,什么下三滥的招数都用。不少胡羯骑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铲了屁股,惊叫一声紧接着马匹哀嚎着倒下,整个人摔到地上,和扑上来的百姓扭打在一起。
陆朝暮手持铁钩枪,一枪横扫过去,四五个胡羯骑兵痛呼着摔下马,红缨稀疏的血挡像喝足了血,随着他的动作肆意飞舞,在夜色中划出流畅的弧线。
胡羯骑兵知道陆朝暮打仗异常凶狠,不会和他一对一单打独斗,四五个骑兵挥着弯刀围杀他一人,这时铁钩枪的优势尽显,枪头是一把尖刀,刀背上有一勾刃,两处的刀刃锋利轻薄,可砍可钩可刺,大力挥动时产生的冲击力和惯性足以削掉头颅、豁开铠甲、勾人下马。
陆朝暮三两下解决围困他的骑兵,一边挥动铁钩枪一边纵马往巷道深处跑,跑过之处胡羯骑兵哀声遍地、尸体堆叠。
“答儿密,去死吧!”陆朝暮愤怒地吼道,铁钩枪伸长了用力朝前刺去。
答儿密正被几个骑兵纠缠,脱不开身,征战多年的本能感受到来自身后的威胁,千钧一发之际回身挥刀,格开陆朝暮的攻击。
陆朝暮纵马上前,举起铁钩枪劈头砍下,愤怒沉闷的声音自面甲后传来:“我大燕境内岂容你放肆!”
答儿密不欲恋战,当即带领剩下的骑兵撤退。
胡羯骑兵擅长在草原驰骋,丝毫不擅长巷战,他只想抢点粮食就走,没想到陆朝暮来得这么快,硬生生拖住了他们的步伐。
陆朝暮带人一路追出老挑村十几里地才停下。骑兵们看着答儿密仓皇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时不时出言讥讽。
陆朝暮吩咐莫离:“带人清理战场,把咱们的人和胡羯人分开埋葬,确定一下死了多少兵,报给许督公,给战士的家人发抚恤金和粮食。还有,武器铠甲全部带回营里登记修补。告诉里长,死的老百姓让家人认领。”
“是。侯爷,我刚才看见许督公了。”
陆朝暮想起许念恩追来指手画脚的事儿,不悦道:“他不回总镇府,来这儿干什么?”
莫离还未开口,就见许念恩驱马到陆朝暮身侧。
陆朝暮一眼就看见他脸上的血,怔了怔:“你……”
许念恩像被抽了魂,手中的弯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还未等所有人反应过来,他毫无预兆地栽下马,彻底没了意识。
田尔和麦福吓得魂都要没了,连忙下马。他们终究慢了一步,他们下来时陆朝暮已经把许念恩抱进怀里,探了一下他额头的温度。
陆朝暮道:“他发烧了,快回军营。”
说着把人抱上盗骊,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一路飞奔回营。
——
许念恩不知道这是哪儿,空空荡荡的,除了一望无际的黑暗只有簌簌下落的大雪。可这雪并非白色,是带着腥气的血红色,一层层铺在地上,绵延向远方,成了一片可怖的血原。
他叫了几声,无人应答,仿佛这里只有他一人。他穿着大户人家杂役的粗布衣服,赤着一双雪白的脚。他不知道该往哪儿去,只好踩着这条血路往前走。双脚淹没在雪里,像踩进粘腻湿滑的血水中,冰凉的触感似乎沿着血脉传遍四肢。
他感觉自己一直在走,但不知走了多久,雪越积越多、越下越密,阻挡他的步伐。渐渐的,淹没他的脚踝、小腿、腰腹。他行动越来越困难,有时会倒在雪里,尝到一口铁锈味。
他想:“我可能会死在这儿。”
雪淹没了他的口鼻,窒息感愈发浓烈。他累了,不想再挣扎了,闭上眼睛等待死亡时,感觉身上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又扎了一下。
许念恩微微动了动手,缓缓睁开眼睛,血原消失了,看到的是木头屋顶和白色顶布。
陆朝暮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醒了醒了!”
许念恩的意识渐渐回笼,看见陆朝暮、田尔和麦福都围在他身边,武定将军闻了闻他的脸颊,细声细气地“喵”了几声,随后窝在他枕边,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手中拿着长针毫不留情地扎在他身上。
陆朝暮那双晶蓝的眼睛温柔地看着他,流露出如释重负的喜悦。
许念恩与他对视,微微弯了弯唇角。
田尔抱着他的手,半跪在床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嘟囔道:“督公,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昏迷七天了。”
麦福的眼睛也湿润了,他隐秘地擦去泪珠,笑道:“只要醒过来就好了。”
“我…”许念恩沙哑虚弱道,“想喝水。”
田尔立刻擦干净眼泪,捧了一杯温水回来,用小勺一点一点喂给他。
喝了几口,缓解嗓子的干哑,许念恩转了转眼珠,道:“这是哪儿?”
田尔道:“军帐。那天侯爷把你抱回军帐,让霍大夫诊治,霍大夫说你不能挪动,就一直在这儿住着。”
“我怎么了?”
霍川轻咳一声,道:“回督公,你体内的噬华之毒原本就会使人越来越虚弱,来时路上舟车劳顿、染了风寒,再加上您打仗时精神紧绷,又突然松懈,这多重作用,才会骤然昏厥。”他叹了口气,继续道,“还好醒来了,如果今天还不醒可能真就回天乏术了。”
“多谢霍大夫。”
霍川摆摆手,道:“老夫还有几句话。”他伸手搭了搭他的脉,缓缓道,“督公是不是夜间睡不安稳?经常多梦、惊悸、盗汗?”
“嗯。”
“这是心思郁结,如果不能化解心结,再加上噬华的毒,督公的身体会越来越弱,不出十年就油尽灯枯了。”
田尔连忙道:“霍大夫有法子治吗?”
霍川无奈道:“医者医身难医心啊。”
鞠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杀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