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晋未多做停留,只惦记着要把草药拿回去给那少女,便即刻赶路回到了那两山间游医的住处。
看见楚晋归来,那少女显得十分惊喜,眼中甚至还噙着泪水微微发红,她激动地跑上来盯着楚晋看了几圈,确定了楚晋没缺胳膊断腿才肯退回去。
“老先生,这株草是不是你所说的灵药?”,楚晋将草药拿出给老者过目道。
“正是此药,楚将军果然英勇无比!”,老者语气难抑惊讶,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株褐色的小草,他心道那乌月不愧是圣兽,难道是识得此人正是天狼降世,居然未动他分毫。
“这便好,有了这草药姑娘的母亲便可得到医治了。”,楚晋难得露出了舒怀的笑容。
“多谢楚将军,救母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少女别过头有些心虚道。
“姑娘不必谢我,姑娘与先生于我有救命之恩,恩人有难,楚晋理当竭力相助。”,楚晋道。
少女与老者听到楚晋这话皆愣了一下,表情也严肃了不少,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对了,先生与姑娘名讳我还不曾得知。”,楚晋道。
“老朽姓白,小徒小名瑶儿,吾等鄙名不足挂齿。”,老者道。
“楚晋铭记,来日若再有机会相逢必当好好答谢二位救命之恩。”,楚晋望了一眼山坳间的太阳,此去寻那草药估摸着只花了半个时辰,此刻启程去一个山头外的驻地正是时候,便匆匆告别了老少二人往雪地里赶路去了。
楚晋走后老少二人皆长舒了一口气。
“太白老头,扶光终于有救了。”,少女道。
“我们马上就该回天界了,摇光星君。”,老头道。
“可惜这天狼君到最后也不知道是扶光救了他。”
“扶光不想让天狼君知道那便随他去吧,但我想……天狼君应该早已察觉到了那日带他来此处的人并非你我二人,那日我说是你将他背到了此处他应该并未相信,只是他也明白多问无益。”
二人看着楚晋渐渐走远的背影,便拿着那株依旧在发烫的褐色小草走入屋旁的林子内,未及林深,二人蹲下身在地上清理开积雪与一层新土,露出一块木板,掀开木板,冷气阴寒,一阵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这木板之下赫然是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窖。
“杜公子,昨夜你出来了?”,摇光对着黑洞洞的地窖内说道。
“嗯……他走了吗?”,一个十分虚弱声音应道。
“刚走远。”,摇光道。
“瑶儿姑娘,可否请你帮我把那钥匙拾来,我想……”
“你又把自己锁起来了啊。”,摇光点亮一个火把走上前去,一个面色惨白,身形瘦削的男人出现在火光下,他的手脚皆被铁链锁住了,衣服上布满斑驳的血迹。
那男子未回应摇光的话,只是望着地窖入口的地方。
摇光找到被扔到地窖角落的一串钥匙递给男子,男子伸出一双修长白皙却瘦到露骨的手接过那串钥匙,帮自己打开了锁铐,又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跑出了地窖。
“诶,杜公子,我们找到药解你身上的毒了……”,摇光话没说完那男子便跑了出去。
“终是近在咫尺,却似远隔万里。”太白看着杜衡跑走的背影不禁轻叹了一声。
杜衡顾不上气喘一路跑到林子外,望着远处还未完全消失的一粒背影,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了些许干涩的笑意。
“杜公子……楚将军他已经走远了。”,摇光在后面追了上来。
男子半倚在身后的树上重重地喘了几口气,垂眸不语,阳光撒在他眉目间,在脸颊上落下睫毛长长的阴影。
摇光心叹这东君果真是生了副好皮囊,原在天界,这司春之神兼太阳神东君扶光的美貌便是鼎鼎有名的,都说他所到之处有万花绽放绿柳如烟,馨香三日不绝,容貌更是清绝昳丽,此神正如他所掌管的那轮耀眼的太阳,令众仙子神女羞于直视。即便如今在人间遭巨狼族毒害,需日日饮血,身上却依旧不曾沾染半分腥秽之气。
说来也怪,那日摇光与太白下凡寻找东君,按照太白为东君算的命数,东君此生应无大灾,虽父母早亡但此后年岁皆平安无恙,及弱冠之年更是桃花运旺盛,此后婚姻圆满,子嗣承欢膝下。但他们找到东君的时候……别提什么婚姻圆满,孑然一身不说,还身中恶毒,被异族囚禁折辱,可以说是在苟延残喘,在这世上只剩下一个亲近之人,那便是他收养的弟弟,而这个弟弟,居然就是他此次来人间要对付的人:天狼君!
摇光与太白一度以为是东君来人间的时候搞错了任务,他是来捉那天狼君回天界防止他在人间作乱的,不是来助天狼君长大成人的!还有这东君的命数怎么就莫名其妙地变得这么悲催了呢?
太白也从地窖里跟了出来,他捻着白色的髯须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男子,他的相貌虽与曾经在天界看到的神君扶光别无二致,但他此刻眉间的忧思和独属于凡人的情愫却不似那个清高的神明。
“杜公子,我们寻来了能解你身上血毒的草药。”,太白将草药拿出递给杜衡。
杜衡接过草药细细端详,露出了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随即他似乎想到了些什么,表情逐渐变得有些惊惶。
“杜公子,我与师父确认过了,能解你身上血毒的就是这种草药。”摇光只觉得奇怪,她不明白这扶光看到救命的草药怎么一点不激动。
杜衡认真地听着摇光说的每一个字,又看向太白似乎想确认这药是不是真的。
太白眉头微蹙,向杜衡点了点头。
“是……他去找来的。”,杜衡的语气不像是询问。
杜衡怎么会不明白,眼前这两个人若是能找到解药又何必将他留在这医治将近一年的时间,而恰好是他将阿晋救来这里的第二天两人便说找到了解药……这解药很难说与阿晋没有关系,可他怎么会不知道,这药被巨狼族的圣兽看守着,只有流着银国皇族血脉的人以血为诱饵引出那圣兽才有机会得到解药,阿晋又是怎么得来的这解药?自从中了血毒,他对血的味道便异常敏感,他想起今早在地窖中确实闻到了阿晋血的味道,也正是那味道让他差点失了控制,难道……他想起当年第一次在县衙看到楚晋时的场景……那个被千夫所指的小男孩,像一头受伤的小狼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舔舐着伤口。
杜衡只知道楚晋自幼无父无母,当年是被人从白月镇旁的一座山脚下捡来的,来他府上之前一直在四处流浪,他把这孩子带到了半大,后来也是他把这孩子送上了战场……白月镇,不正在宸国与银国的交界处吗?
太白看着表情复杂的杜衡,心里明白此刻有些事已经瞒不住了,只得点了点头道:“不错,此药正是楚将军带来的……”太白停顿片刻又道:“楚将军长年与银国将士作战或许常有机会从银国人手中得到一些奇珍异宝。”
杜衡听太白这么说神色才稍有舒展,也是,这几年阿晋在边境厮杀,这药或许是他从银国战俘手中得来的……至于今早,许是阿晋不慎受伤了……杜衡这么安慰自己。
摇光在一旁听得冷汗直冒,这下差点就把天狼君的身世给暴露出来了,得亏太白神君机灵。
杜衡将草药咽下,这药灼热无比,似要将他五脏六腑都熔化了,但同时一直盘桓在腹中与心头的恶寒也消散了,只是气血翻涌,杜衡只觉脑中一阵胀痛,很快便没了意识。
太白和摇光将杜衡扶到屋内躺下,留下一张此处通往宸国的路线地图后未等杜衡苏醒便打道回了天界。
“太白老头,这天狼君当真是个贪婪残暴的神君吗,我多年在北斗宫中闭关,有些三界轶事都不曾听闻,你说一些关于天狼君的事情给我听听吧。”,回天界的路上,摇光突然道。
“神的力量是由人的信仰而生的,天狼长年被人间野心勃勃的掠夺者供奉,故而常常掺和人间的战争,因此天狼在人间一直代表着**与杀伐,在天界名声自然也不好,不过关于天狼君做的事情……具体我也不清楚,至于他的个性,我也是最近和其他神君打听来的。”,太白道。
“你是和哪个神君打听的?”,摇光问道。
“从住在天狼君隔壁的几个弧矢星官那听来的。”,太白道。
“……”
摇光感到十分无语,天界谁不知道那几个弧矢星官与天狼君不对付,哪有专门和一个人的死对头打听这个人的。帝君此次没有让弧矢星官下凡对付天狼君也是怕这两方见了面分外眼红,在人界闹出太大动静。
另一边杜衡在屋内醒来发现老少二人已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张地图和一行字“有缘再见”。体内恶寒已散,这几年对血异常灵敏的嗅觉也恢复了正常,只是此刻嘴里残留的血腥味突然让他极度恶心,他忍不住干呕起来,毒是解了,但那些不堪的过往便如这满嘴的污秽挥之不去,只是稍稍忆起便让他恶心不止。
杜衡看见床头整齐地叠放着一套素色的袍子,那是楚晋走时换下的。
前几日他把楚晋从雪地里背回来后先是把楚晋身上沉重的甲胄卸下,又将湿透的内衬换了下来拿去火上烘烤,一时只得将自己的袍子为楚晋换上。
然而他在整理那套战甲时意外在接近胸口的地方发现了一个牛皮缝制的口袋,口袋防水,并且设计得十分精巧,里面放着的一封信也得以避免了被雪水浸湿,他鬼使神差地将口袋中的信纸展开,却看到了他再熟悉不过的字迹……那是他寄给阿晋的最后一封信,不料竟能被收藏至今!
“七郎一直都是个十分重情义的孩子啊。”
杜衡回忆起多年前的一个春社,他带着尚年幼的楚晋去赶庙会,清晨到那城隍庙中上香许愿时楚晋突然眨巴着那双乌溜溜的眼睛问他:“知箫哥哥许了什么愿望?”
“愿国泰民安。”,杜衡笑答。
“那哥哥自己呢?”
“我……此生没什么太大的抱负,应是平平淡淡就过去了。”
“那我能一直和知箫哥哥在一起吗?”
“哈哈……七郎以后要好好成家立业,怎么能一直和我在一起呢,不过你我兄弟情分此生不变。”
“成家立业……那知箫哥哥也要成家,也要……娶妻生子吗?”,寒冬腊月里楚晋那张小脸蛋上却硬是憋出了一抹绯红。
“男女婚嫁乃人生大事,我以后……自然也是要成家的,七郎日后也定能觅得良人。”,杜衡只当是小孩子对婚姻没什么概念,“七郎许了什么愿望呢?”
“我……我希望知箫哥哥一直平安顺遂。”,楚晋低着头有一些不好意思道。
“哈哈,你这孩子……那七郎自己呢?”
……
“七郎,哥哥没用,害你担心了……”
杜衡将信纸重新叠好放回战袍的牛皮口袋内,坐在昏睡的楚晋身旁沉默了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