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未曾在屋内见得那绸带吗?”,少女敛了笑容问道。
“醒来便未曾看到了。”,楚晋道。
“许是在近日忙乱里丢失了吧。”,少女沉思片刻道。
楚晋显得有些失落,转身便要回屋子里去,又被老者叫住:“楚将军真不去找那灵药试试?或许将军便是那有缘人……”
“在下还有要事在身,过几日便走了,况且先生在此处多时都未曾寻得,我便不尝试了。”楚晋未再多言,再次谢了老少二人便回屋去了。对于这二人的一番说辞楚晋是不相信的,那少女力大于常人是事实,但细想来那日背着自己来此处的人身形虽瘦削但身高应与自己相仿,从身形来看那老少二人皆不符合。这二人虽处处有意隐瞒但并未表露敌意,况且自己得救是真,或许是多有不便透露的地方吧。
楚晋在屋内四处端详,屋内陈设简洁素净,桌上摆放着几个大小不同的杵臼,应是捣药用的,床榻旁放着一个铜制的香炉,里面还燃着安神香。楚晋想起那夜在屋内听到的踉踉跄跄的脚步声,难道是那人见自己醒来所以仓皇走了?或是那人亦身负重伤?再想起雪中相遇那日,那人发现自己仍能活动时惊而避开的举动,楚晋觉得那人应是极不愿露面的,许是在有意回避自己。
楚晋的战袍被放置在一旁的衣桁上,而他已在这几日昏迷期间被人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素袍。楚晋忙去查看那件战袍,在贴近胸口的地方有个他特意缝制的口袋,他看见里面还安然躺着那封被叠成几折的信,这才松了口气。楚晋小心翼翼地将信取出展开,熟悉而隽秀的字迹有些斑驳,落款的日期已是三年多以前:“吾弟楚七,见信如晤。予体安无恙,弟莫多挂念。听闻近日塞外战事愈紧,弟当勤炼筋骨,勉习兵法,谨慎于军场……院中梨花已如雪,月色溶溶,盼战息之日,弟归来,与弟共赏。——杜知箫”,楚晋确认信没有被雪浸湿后又将信小心翼翼地叠好收了起来。这是楚晋收到的最后一封来自兄长的信,楚晋收到这封信时,宸国与银国的战事已是如火如荼。
四年前,银国埋伏于京城内的一支细作队伍肆虐京城,企图攻破皇城,虽后来被皇城御守捉拿镇压,但此事引得皇上龙颜大怒,下令边境军队与银国全面开战。此后不久楚晋寄回京城给杜衡的书信便再无回信了。边塞本就书信难及,战争爆发后路上好些驿站被毁,军中好些战士都与家中断了联系,义父见楚晋整日神情恍惚还常常责备他分心,多次为此对他施以军罚,但奈何兄长安危总在心头挥之不去。
楚晋坐回榻上,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现在穿的这身袍子是谁的?这袍子自己穿来虽稍短些,但绝不是那老者或那少女的尺寸,应是一个仅比自己略微矮些,但更清瘦些的男子穿的……这男子或许就是那日背着自己来此处的人,这间屋子大概就是那男子的住处,可是为何他始终不愿露面?还有那条发带,上面的刺绣,虽最后没能细细辨认那刺绣的图案,但总让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楚晋看着身上的袍子,不知怎的想起六年前与兄长分别之时,那时自己还矮了兄长一头,不知如今个头是否赶上兄长了,犹记那日兄长提手轻抚过他的头发,用温柔至极的声音喃喃道:“下次再见时,七郎应要长得比我高了。”,楚晋心中一紧:如今与兄长却是天各一方,天地杳杳,日月茫茫,岁岁年年相念,却不知重逢何期。
又入夜了,雪山中夜晚格外寒冷,那一老一少在大一点的木屋里住着,楚晋则仍一人住在小一些的木屋里。楚晋倒是不怕冷,为了练就在极寒之地作战的体魄,义父时常让他去雪山冰泉中沐浴静坐,这事传开后他便成了军中士兵口中不怕冷的火球。说来也怪,仅是在雪暴中埋了几日竟让他昏睡了那么久,照以往经验来说是不应该的,楚晋细细思索,问题应出在那加了料的安神香上。
另一边的屋子内,一老一少皆盘腿静坐。木屋顶竟不知何时开了个天窗,老者抬头,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东南方向的夜空,雪山之上,星河璀璨,而其中一颗巨大的星星正闪耀着蓝白色的光芒,使周围的星宿都黯然失色,只是这颗蓝星的光芒不一会又暗淡下来,似欲灭的烛火光影闪烁,过一会又恢复了光芒,如此循环往复。
“这天狼星着实耀眼,也难怪那天狼君那么爱闹腾,神如其星,爱显眼。”,少女道。
“哼,这天狼君也是玩性大,害得老夫我一把年纪了还要来这苦寒之地当差。”,那鹤发童颜的老者十分不满地抱怨道。
“老头,我问你一个问题。”,少女调笑道:“你何时年轻过?”
“你!”,老者气得脸色通红,“小丫头片子好没礼貌。”
“哈哈,多有冒犯了。但是老头,那灵药到底在何处,再不离开这地方我就要被扶光那张整日郁郁寡欢凄凄苦苦的脸逼疯了,我随时都觉得明天的太阳要没力气再升起来了,日后待他恢复记忆了我必要好好侃侃他……”,少女耷拉着一张脸,表情苦恼得可以称为狰狞,白日那副娇羞可爱模样荡然无存。
“不是说了,那药我们找不到,那天狼君也是蠢,我都暗示成这样了,怎么也不去寻那灵药!”,老头恨恨道。
“呵,你那十六字真言谁能听明白,再说,说不定这天狼君是个无欲无求的人,早已看淡生死了呢。”,少女道。
“不可能,那天狼乃是野心与**的化身,怎会拒绝此等仙药。”,老头道。
“你与那天狼君熟识吗?”,少女道。
“这……除了今日说上了几句话,以前倒是未曾亲自接触过,他行踪诡秘又好杀伐,一言不合就闹得三界鸡犬不宁,我与他厮混做什么。”,老头道。
“那你之前怎敢断言他会去寻那灵药?”,少女十分无语,原来这老头也与自己一样第一次接触天狼君。
“我曾向各方神君打听,都说那天狼君残暴贪婪,我想他听见这山中有稀世灵药应当很感兴趣才对,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可这,现在除了他还有谁能去把那药带来”,老头很是不悦。现如今扶光被那巨狼族所害,只有巨狼一族的圣草能医治他,原本打算引诱那天狼君去雪山中寻那圣草回来,到时候再偷偷用普通草药将那圣草掉包了,拿了真正的圣草去医治扶光,不料这天狼君听完山中有灵药后竟不为所动,而那圣草被巨狼族圣兽乌月所守护,只有巨狼族首领一支的血脉,也就是如今的银国皇族才能召唤乌月,同时带来那圣草。老头在凡间不能随意干涉凡人的事,故而在雪山之中守株待兔多时,此番终于等来了天狼君——是的,老头发现这天狼君作为银国皇族出生却意外流落宸国,成了个凄惨的孤儿,银国皇室要是知道他们的皇子正在宸国做将军怕是要气得吐血。
“要我说,便把扶光带去他面前给他看一眼,这天狼君如今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凡人小子,今日交谈时他也十分有礼数,若是看到把他养大的兄长那般凄惨模样,应会去把那圣药找来的。”,少女道。
“不可不可。”,老头摇头道。
“你这老头,整日这个不可那个不可,我觉得你是完全搞错了,今日与那天狼君交谈,我看他性格根本不似你所料的那般贪婪,对那灵药也压根提不起兴趣……若是明日他依旧不想去寻找灵药那扶光该怎么办,要我说我们便直接了当地请他帮忙得了,就说……我们要拿灵药去救人,他又不知道那人就是扶光,好歹我们也救了他一命,或许就答应了呢。”,少女道。
“也只能如此了……”,老头沉思片刻道。
“……话说回来,为何我们不能让天狼君知道扶光如今便在此处?”少女又问道。
“我也想告诉那天狼君……可扶光不想让他知道啊,此事我们不可强行插手,若改变了因果我们也会受到天罚。”老头无奈道。
“以前在天界只知道那东君扶光性格清高,现在成了凡人也是这般放不下脸面。”少女不爽道。
“毕竟如今他也只是个活了二十多年的凡人,凡人最重情,他……许是不忍让兄弟难过。”,老者喟叹道。
少女沉吟良久,想起白天天狼君突然问起那条绸带,其实在天狼君醒来之前,扶光在确认天狼眼疾已愈之后便将绸带拿走了,当时少女只觉得扶光很有洁癖或者舍不得发带,现在想来难道是不愿让天狼发现他在此,可是他们都已分离六年,只凭一条发带天狼又能发现什么呢?少女不解。
“老头,你说那天狼君会不会已经猜到扶光在此了……”,少女道。
“其实今日那天狼君问起扶光君的发带时我便有些怀疑……他若是自己猜到了也无妨,我们不干涉便是了。”,老头神情复杂,他不解这人间几十年里扶光与天狼君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当年帝君发现天狼君又欲下界作祟扰乱人间安宁,那天狼君好杀伐,若是不加以制止必要在人间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故派太阳神东君扶光下界与其制衡,最近他察觉天象有变,日光式微,应是东君在人间有难,便前来协助,然而到了人界却发现这二人关系竟不似他想的那般敌对,甚至以兄弟相称。
另一边在小屋内的楚晋早已把老少二人说的灵药忘得一干二净,思量着雪山风暴今晚已暂时过去了,明日一早或许便可启程去追赶军队了,随后又将兄长最后寄来的那封信细细读了两遍后睡去了。
第二天清晨楚晋起了个大早去看屋外的雪势,此刻天地一片肃静,晨光熹微,暴雪渐小,按以往经验,一次雪暴之后山间的雪势会暂小甚至平息,下次雪风暴来临应要等到三四个月之后了。楚晋算了算路程,打算待那太阳至山脚出现时便启程赶路,去一个山头外的原军队驻地歇脚。
楚晋正欲出门却发现门外雪地里有一些快被雪完全掩盖的足迹,痕迹非常浅,依当前的雪势来看这些足迹再过个一刻钟便要完全被雪掩埋了。楚晋随着足迹走了一路,发现足迹从小屋的窗外一直延伸到远处的林子里,随后便消失了。
楚晋仔细观察这行走的方式与脚步之间的间隔长度后认为这应是一个人的足迹,而小屋的窗子正在床旁,也就是说在他尚在熟睡时竟有人到他床边的窗外逗留,随后又走进了林子里。楚晋心中一惊,或许是安神香的缘故,他竟丝毫未察觉此人的到来,他想起了那日在雪地里故意隐藏气息,又将他救起,背着他走过了一个山头带来此处医治的人,会不会又是他,而此人在天尚未亮时走进林子里又是要往何处去……楚晋越发觉得此人迷雾重重。
楚晋又回到屋子里等待太阳从山脚升起,他在军中每日观察日出,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近几年来那太阳光微弱了不少,然而军中其他士兵却都说未有察觉,楚晋只好当是自己出现了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