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张五是这一片出了名的无赖,平时和他有酒肉之交的人不再少数。
自从两人入狱后,是不是总有人前来寻麻烦。
我借祸当福,给了他们一些银子,让他们帮我看着些店铺。
萧惊风知道这事后,点头称赞道:“你倒懂废物利用。”
谢久富是我难以摆脱的麻烦,不可否认,我依旧怕他,但我也能让他怕别人。
此后不出我所料,没过半个月,谢久富便又来了。
我拿着那张契约扇了扇风,反问道:“你和我又没关系,我凭什么给你钱?”
他气得红了脸,又破口大骂了几句,我听不过去,抬手叫人将他架走。
他自是不愿,挣扎时挨了些拳脚,趴在地上好一会儿都没起来,
萧惊风倚着门,啧啧叹道:“饲狼驱犬,你倒是大胆,不怕狼反咬你一口?”
我摇头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谢久富毕竟是是我血缘上的父亲,不论他做了什么,只要不犯法,说出去便是家务事,官府也管不了的。
对付这样的人,只能用更无赖的办法。
萧惊风哦了一声:“还真有。”
我看向他,表示愿闻其详。
他却笑了笑,叹了口气道:“算了,你不会想听的。”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自从萧易走了后,他总变得神神叨叨的,我越发看不懂。
“哦。”我兴致缺缺的应了声,他伸手拦住我进门的脚步,“你不喜欢我?”
我摇了摇头。
他问:“那你为何……”
“萧掌柜,这世上很多事,不是单凭喜欢,便能走得长远的。”
我轻轻拨开他的手,进了门,冲着尚在门外的他道:“你是我命运之外的人。”
他如高山,我如沼泽,云泥之别,难越鸿沟。
我还是不够勇敢。
谢久富又来了几次,连我这条街都没跨进来,便被人揍得鼻青脸肿。
往复几次,他也渐渐不再来了。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这段时间来生意不错,除了打发谢久富府那几个泼皮外,竟意外存了一些钱。
快了。
我重重吐了口气,将将银子放进木匣中。
窗外忽然刮起夜风,吹得街旁枝叶沙沙作响。
我起身关窗,却无意中瞥见了墙角的几道人影。
他们衣着寻常,腰间却都别着一把长剑,一眼便知不是普通人。
不过他们是谁,都与我无关。
我合上窗叶,转脚去看锅中还未成型的豆腐,担忧地想,若是后半夜雨未停歇,我怕又要成落汤鸡了。
果真,那风没刮一会儿,便下起了雨。
我将背篓用油纸遮好,满心忧愁地开门,却见门口倚着一把绯色油纸伞。
我曾在萧惊风的手上见过它几次。
当铺大门紧闭,往日里彻夜不熄的烛火如今也灭了。
夜色已深,想来是已经入睡了。
我撑开伞,密集的雨点砸在伞面,噼啪作响,我的心却渐渐安定下来。
送货归来,天色微亮。
当铺的灯还没有亮起。
我将伞立在门口沥水,想着晚些再还回去。
可出乎我意料的是,那门直到黄昏都没再打开过。
宋婆婆看出我的心不在焉,打趣道:“担心了?”
我摇头否认:“萧掌柜做事有分寸,我担心什么?”
“你这丫头啊,口不由心。”她摆了摆头,“萧掌柜也是,看着人机灵,却像个闷葫芦似的。”
我愣了愣,脑中又想起那日萧惊风的话,然后低头掩盖住了眼里的情绪,继续挑着黄豆。
一连多日,对街当铺门口都冷冷清清。
我每次进入出门时,都会不经意识看一眼,可是那门再未开过。
夏光凝滞,荒草生池。
直到某日,我看见枝头金黄,才发现已然入了秋。
冷清的当铺忽然在某一日又热闹起来,我急匆匆出门,却见几个人在换牌匾。
新来的掌柜是个慈祥的大叔,我装作不经意问他萧惊风去了哪里。
“回京城成亲去了,”他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仿佛新人是他自己,“听说那新娘子漂亮得跟朵花似的,萧掌柜好福气啊。”
“是吗?”明明应该祝福他的,我却挤不出半分笑意来。
“谢姑娘,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我摆了摆手,想回去,新掌柜却叫住了我:“萧掌柜走得匆忙,许多东西都没有带走,谢姑娘你看看有没有需要的?”
我看了眼那堆在角落的杂物,蹲下身去捡起了几本书。
秋风乍起,一连将最上面的诗经连着吹开了好多页。
蝇头楷字在风里萧瑟起舞,多情却寂寞。
“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我回到檐下看了会儿书,又望着街上来往不绝的人群,低低叹了口气。
宋婆婆从一旁叹出头来:“我们春枝啊,都成深闺怨妇喽。”
“宋婆婆!”我佯装恼怒地看着她。
下一刻,宋婆婆面上难得正经起来,她问我:“春枝啊,你想去京城吗?”
我愕然地看着她。
她道:“你不是寻常人,不应该一辈子埋没在高阳镇,况且你那个父亲又……”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高阳的确不是我的归宿。
这几个月来虽有风波,但也存了些积蓄。
我拿着那些银子,准备去完成我离开这里的最后一件事。
赵府与记忆中大相庭径。
幼时逢年过节,我总要随着母亲来看看外公外婆。
如今他们不在了,我也找不到路了。
我假装不经意间感叹道:“我记得从前这条路是通向后院的,如今到成了去前堂的路,真是沧海桑田啊。”
领路的小厮脚下一顿,而后眼神闪躲道:“姑娘说笑了。”
我心下了然,捏了捏袖中薄帕。
我随小厮来到一处偏院。
“姑娘,进去吧,少爷正等着呢。”
我深吸了一口气,进了屋。
赵觉深正浅嘬了口茶,见我进屋,忙起身来迎:“表妹感染肺痨,我还担心了好一阵,幸亏你如今无事,快过来让表哥瞧瞧。”
“多谢记挂,”我躲开他的手,将钱袋放在桌上,“这是借的三两银子,加上利息,一共五两,表哥您点点。”
“不急,”赵觉深笑眯眯的反手,轻轻把钱袋推在一旁,“表妹,过来让我看看。”
他的眼神令我感到不适,我忍住恶心道:“若无其他,我先告辞了。”
我刚转身,原本大开的房门忽然被人关上了。
“赵觉深!”我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的愤怒不但没令他退却,反而让他享受起来:“别着急啊,表妹,表哥只是想同你叙叙旧而已,瞧你着柳眉倒竖的样子,真动人啊。”
我偏头躲过他伸过来的手。
他神情蓦然一狠,转手钳住了我的下巴。
我恶狠狠地看着他:“开门!”
他笑了笑:“做梦!”
或许是见我太不情愿,他又软了些态度,“表妹,你当一个寡妇有什么好,天天为着那点儿豆腐起早贪黑,不如跟着表哥,穿不完的绫罗绸缎,尝不尽的山珍海味。”
我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佯装心动道:“真的吗?”
他欣喜道。“表妹,你同意了。”
“当然。”我低头将无数恨意收敛起来,换上顺从的笑意,一手搭在了他的肩膀。
他低头欲图吻我,我却羞怯地用手帕捂住他的口鼻。
他只当做我在和他**,未生戒心,直到几息后,他‘咚’一声倒在了地上。
那手帕上抹了药,他怕是能一觉到天明。
我费力地将他拖到床上躺好,又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才扣响了房门。
守门的人见是我,先是心虚,而后往里探了探脑袋。
我知道他在找谁,忙做出一副疲惫不已的神态来:“表哥已经睡了,我先回去了,你们记得催他起来用午膳。”
俩人点了点头:“谢姑娘提醒,我知道了。”
刚出赵府,我便脚步不停地去报了官。
毕竟我的目标,从来都不是赵觉深。
当年,赵夫人刚嫁到赵家时,母亲尚待字闺中,两人同处一屋檐下,难免产生争执。
赵夫人性格泼辣,时间长了,连外公外婆都头疼不堪。
母亲不胜其烦,便想着早早脱离苦海,谁知又入了另一个火坑。
当年母亲病重,赵家不但袖手旁观,甚至连本该属于母亲的几家铺子也尽收囊中。
我自然不会放过他们。
污辱妇女,罪至流放。
我倒要看看,没了赵觉深,赵家那毒妇还能猖狂到几时。
但赵觉深强迫未遂,知县又收了赵家一笔不菲的银两,便装模作样将人关了几日。
赵觉深出来后,行事愈发招摇起来,竟一连数日在我门口流连。
我自然料到了这番结果。
赵夫人历来泼辣强势,不满她的大有人在。
我白日才递了封信过去,不到二更,赵家那素来与世无争的赵小公子,便在星夜扣响了我的房门,偏头乖巧道:“表姐,听说你在对付我哥?”
我们一拍即合,他向我送上一份名单。
我虽是有意为之,可赵觉深做过的恶桩桩件件,又怎么数得清。
多数受害者惧怕世俗的眼光,不愿指证。也有部分人是畏惧赵家的权势,不敢指正。
这个时代把女子的名节看得比天高,所以我奔波数日,也效果甚微。
直到某日,我坐在石桥旁叹气时,一个小乞丐拉住了我的裙角。
我低头,透过她满脸的乱发看见了双清亮的眼眸,便知我的第一个伙伴到了。
我为她取名云生,藏在了我的豆腐坊间。
有一便有二,更何况我身后还有另一个赵家人推波助澜。
没过数日,便又有几位受害者站了出来。
人证物证俱在,知县想借此狠捞赵家一笔。
但赵家自从赵觉深掌管了多数铺子后,生意本就不景气,再加上赵家那位侧夫人吹了些枕边风,赵老爷可算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小儿子身上。
赵家不愿再花重金救人,知县又暗中收了赵家的另一笔好处,当即案板一拍,将人压入大牢,流放于蜀地。
母凭子贵,赵夫人如今没了依仗,在赵府的日子也不大痛快,于是来找我的麻烦。
云生知道她是赵觉深的母亲后,冲上去险些咬下一块肉来。
我同周掌柜借了几只恶犬,日日拴在门前。
渐渐地,她也不敢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