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待林初安坐稳,季兰则不疾不徐吐出两字,人面如冠玉,声音也像珠玉坠盘。
一路上季兰则将此行的目的娓娓道来。
自南方而来的流民众多,出于安全和秩序的考虑,只得先安置在城郊,而上京城内已被妥善安置在城郊的流民沉寂了两天,不知为何又开始接二连三闹事,也不能因此撤了城外的粥棚,可花着朝廷的钱还闹事也是让朝廷闹心。
圣上命户部再拨出银子赈济,户部主事竟言已无银两可用,圣上大怒,当即将其下狱,流民城外闹事已成烫手山芋无人敢接。
“所以圣上在无人可用时想到了公子你?”
季兰则闻言莞尔,“是我主动请缨。姑娘曾与他们一路同行,可否出面安抚众人情绪?”
“公子高义,我又受了公子照拂,公子既开口我自然是没有理由推辞,可朝中官员、城里乡绅都觉得棘手,我一介布衣,又是女子实在是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单是在城门口为了救下阿饼就让自己躺了半月有余,权贵们都避之不谈的事情更是一滩不知道有多深的浑水。
闻言季兰则只是笑意更浓,安抚道:“姑娘为救稚子不顾自身安危已经让季某钦佩,请姑娘出面只为让流离失所的百姓们安心”。
不一会儿马车便抵达粥棚附近,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
闹事的流民也悉数回了粥棚休息,两人行走之间有人认出林初安,互相之间窃窃私语,有人憋不住冲出来将林初安撞倒,大声质问道:“那小娃娃叫人带去哪儿了!”
乱世之中,自保已经是艰难,他们害怕的不是消失的阿饼,而是怕自己成为下一个消失的人。
林初安的身子还有些虚弱,向想扶起她的季兰则摆摆手,独自艰难起身,踉跄了几下勉强稳住身形,缓缓扫过众人,入眼皆是愤怒和质疑。
“大家放心!大家听我说!阿饼丧母刺激过大,不记得母亲已经去世,他从我怀里醒来,便认定我是他阿娘!我实不忍心告诉这么小的孩子真相,便冒认了这个儿子。我孑然一身讨生活便带着他入季府做工,请诸位见谅!”
众人闻言,虽不敢全信,但也消了三份怒气。
天色将晚,季府的下人们抬着几大木桶的粥鱼贯而入,林初安将粥帮忙分发着。
“我知大家思乡之情,若不是天灾不测定不愿背井离乡,季府长公子已经接手此事,请大家再耐心等待数日,一定会给大家安排好去处!”
众人看向施粥队伍尽头处也正在不停分发物资的季兰则。
“空口白话谁不会说,你口中的季府长公子认吗?!”
“如她所说,我定会对大家负责,请大家宽限几日。”
那人嘴里虽然还在骂骂咧咧,可终归卸下了防备和气势。
马车返回时将入夜,马车之上两人却毫无困意。
“思乡之情确实难捱,姑娘对如何安置这些难民有何想法?”
“我……不敢僭越。”
“凡是于这些难民有利姑娘但说无妨。”
“既如此,我有些拙见。我与他们一路走来,背井离乡,行路之难,思乡之情,常常溢于言表。倘若能带领他们回去重建家园,定会有不少人响应跟随。若是有人想要留下,帮他们或寻亲或寻工,也能安置一部分人。”
“倒是可行。”
“只是……”
“只是不论灾后重建或是城内安置,都需要大量钱财,而户部账上亏空。”
“正是。”
季兰则看向林初安,微笑安抚,“今日姑娘已经是帮了季某大忙,多谢。”
三日后,花侍卫又来寻林初安去季兰则书房。
“花侍卫,公子身边可有位叫花花的管事?近来受她照拂颇多,想同她道谢。”
“没有,都是公子的意思”,像是想到了什么默了一瞬又说,“我就是花花”。
林初安尴尬笑笑:阿饼!人家花花明明是一位武艺高强的侍卫啊,哪里是什么貌美如花的大姐姐!
一路上听闻,下狱的户部主事被查抄,府中发现大量财宝已经充入国库,而后官员贵胄响应募捐号召,为灾区重建做些善举。
两人到时,季兰则正好停下笔,将方才写的信笺收起。
“想要返回家乡的人不在少数,朝廷也拨了款,不知姑娘以后作何打算?也跟随队伍回乡吗?”
林初安默了一会摇摇头,“我不回去了,家中已无亲友,回去也没有意义。我想在上京城寻份差事”。
季兰则了然,“那姑娘想可愿继续留在季府,随侍我左右?”
“自然愿意!”她求之不得。
季兰则闻言点点头,打趣道:“花花明日会跟返乡的队伍一起出发,护卫左右,有你在他倒是可以放心去了。”
已经处理完流民的事情,而后两日季兰则竟也丝毫没有闲暇,每日都处理事务到很晚,而林初安则会侍奉左右添茶磨墨。季府的规矩繁琐且不可逾越,何时起床、进食、更衣、沐浴,都有固定的时间,雷打不动,在这里住久了的人或许都会变得麻木。
季兰则发现林初安不仅识字,甚至可以说是饱览群书,两人得空时竟还会就一些事情进行策论。
一日,宫里的明月公主差人送来一只鸟,那鸟通人性,叽叽喳喳像是能跟人对话交流一般。二人竟就“笼中鸟”一题针锋相对。
季兰则认为,笼中鸟吃喝不愁,被关在笼子里看似安逸长远无可忧虑,有思想却如同没有,别人如何逗弄它就如何给出反应,可一旦在主人这里失了乐趣,粉身碎骨,一只笼中鸟不过是贵人手里的玩物而已,可它没有机会飞出去。
林初安认为,笼中鸟待在笼子里何尝不是一种主动的选择。为了验证,林初安将鸟笼子打开,鸟一下子飞了出来,却在屋中徘徊了两圈又钻进了笼子里,笼子里待久了连飞出去都不会了。
两人看着又飞进笼子里的鸟,林初安道:“它若愿飞出来,我也愿替它打开笼子。”
季兰则却笑笑不语,转而回到案前,坐在这个自从父亲离开后十几年不变的位置。
院中阵阵秋风吹过,已经带了些凉意,林初安拿着准备好的礼单清点着礼品。
明日是李府长女出嫁的日子,李府在今日大摆宴席,上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送去一份贺礼。
季兰则装束完毕推门而出,林初安迎了上去递上礼单,“已经检查过,没有问题。”
季兰则扫了一眼,将礼单还给林初安,“走吧。”
李府也称得上是望族,在上京也有不俗的地位。曾经,上京城中有清流八大家,其中在朝为官的分别是林氏、赵氏、孙氏,最后才是李氏。林氏祖上是有名的望族,受祖宗荫庇,后三姓皆是寒门出身,因此四大姓氏尤以林氏为首,门生众多,门庭兴旺,林氏家主更是被誉为有宰相贤能。
可不知为何一夜之间三大士族接连凋敝。后有传言三大士族居心叵测欲架空年长的先帝,幸而先帝早就吩咐身边常侍有所准备,欲诛三士族以清君侧,可终究于心不忍,念其世代之功,只判流放之刑,也为当今幼帝登基积下善业。自此四大士族三姓没落,而当时最末位的李氏却依仗揭举之功和拳拳报国之心却一路青云,深得倚重。
李府的排场也相当对得起如今的身份,长女出嫁向城中百姓布善三日,宴请全城,当初为流民捐款之多也榜上有名,是上京城中公认的大善之家。
李府外早早有小厮列队相迎,林初安跟着护送礼品的队伍送达库房,将烫金礼单交给账房先生后便想绕过假山的另一侧回前厅,却不料被一声刁蛮的嗓音喊住。
“站住!”声音的主人跑到林初安面前端详一会,大吼道:“就是你!”
林初安不明所以,看着眼前泼辣的小娘子倒也觉得眼熟,猛然间想起这人她在街上见过,还结下了梁子,如今真是冤家路窄倒是在李府碰上了。
那日林初安本是去街上为季府公子购置些物什,正巧就碰见一个卖菜的大爷被眼前这人掀翻了摊子,那一摊子菜不知是平常人家多少日的口粮,不仅如此,眼前这人更是不依不饶,眼看拳脚就要往老大爷脸上招呼,林初安便从远处地上随意捡了个石子牟足劲朝这人扔去,用做过农活的手劲招呼了此人一下便扬长而去,听着身后气急败坏得喊叫却找不到人真是痛快。
“姑娘何事?”林初安装作无辜,疑惑地问对方。
眼前人看林初安装模作样气不打一处来,伸出手就往这里扑过来,林初安侧身闪了过去,那人又调转方向接着扑过来,抓住了林初安的头发乱扯一团,林初安也不手软,用的力气更大,疼的这人吱哇乱叫。
“怎么,上次挨打没记性,这次还来找打!”
此话一出,对方更是扬言所有婢女和小厮不许插手,“我要亲手撕碎这张嘴!”
四周围了一圈小厮和婢女,闻言都停下上前的脚步,看着扭打作一团的两人无从下手,只能焦急观望着。
其中一个婢女见状连忙向李府长女的房间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