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饼!阿饼!”人群中传来妇女焦急的喊声,带着点木讷的哭腔和抚慰,“阿饼乖,别睡着,马上就进城了,进了城就有吃的了,别睡……”
女人怀里抱着个瘦如枯槁的孩童,那孩童听见声音,勉强撑开些眼皮,动了动起皮皲裂的嘴巴,断断续续发出些气声,“我……不睡……阿娘……不哭……”
近日黄河水患严重,下游决堤的水不知道冲没了多少村落,流民四散,林初安在去上京的路上正巧遇到这一批流民,有些想来上京投靠亲戚,有的希望官府能大发慈悲给些赈济,而她也正好可以混入其中。那孩子像是饿了多日,已经不大清醒了,只能缩在母亲怀里,偶尔吐出些癔语。日头正盛,距离上京还有半日脚程,天黑前进了上京那孩子便能获得一线生机。
林初安隔着有些拉手的粗布包袱摸了摸,她的包袱里还剩下半张饼,看了看前面的母子俩,林初安并没有说话,仍旧跟着流民队伍往上京的方向行进。这样的世情下,她若将饼拿出来分与他人,或许能救那孩童一命,可她必然会成为其他流民的目标,若今晚不能顺利入上京,夜间她的包袱就会不翼而飞,若运气好她能安然无恙只是损失些钱财,若运气不好她自己的安全都是问题,只剩半日路程了,进了京那对母子自然会平安。
“城门!是城门!”前面不知是谁激动得喊了起来,众人疲惫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光彩,蹒跚赶路的步伐加快了些,须臾过后众人便到了城门下。
“兵爷……求求你放我进去吧,我的孩子快不行了……”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在城门口被拦了下来,眼见城门就要关了,她无计可施只能跪下请求守城的官兵放他们母子进去。
那官兵刚开始还客气说话拦住他们不让进,见来人跪下皱着眉头不耐烦得将母子二人往城外轰。那母子被推搡着摔坐地上,孩子低声呜呜哭了起来,那妇人焦急安抚了两句,见守城官兵那有了空子便一股脑想冲进去,守城的士兵忙去拦下,粗暴地想将母子再次轰出去,没想到那妇女的劲大的竟将其中一人撞了一个趔趄。
众多流民都被拦在城外心中早就不满,见状也都纷纷想要强行入城,混乱中只见带头向前冲的母子身影停滞在空中,随后直直向后倒去,那妇女两眼圆睁,一杆长枪已将那妇女的心窝捅出一个洞来,血溅到孩子的脸上引起更吵闹的哭声。众人见状更加义愤填膺,拼命想要往城里冲,守城的士兵聚的更多,对城门口的乌合之众进行屠杀,只要有流民试图进城便会立刻丧命在他们的长缨枪下。
眼见一个个冲锋在前的流民如数倒下,夹杂着汩汩而流的鲜血和孩童凄厉的哭声,林初安被人群搡着挤到那孩童身边将其抱在怀里,想要逆着人流想要带他离开斗争的中心。看着眼前的人一个个倒下,后方的人像是找回了理智,停住动作不敢再往前,生怕也跟地上所有人一样落得个一枪夺命、立刻进阎王殿的下场。混乱间,林初安被一脚踹飞出去,眼见一杆红枪向她刺来。
“全部住手!”一声厉喝响起,在失去意识之前,只见一人高举令牌,骑马踏风而来,迎风勒马而立。
再次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昏黄的床幔,“嘶—”,胸口撕心裂肺得疼,林初安慢慢放缓呼吸,不敢再牵扯到胸口处的伤口。
“如此伤势,姑娘切莫再动!”听到那处声响,一名老者忙来到床前探了探脉,呼出一口气。
“伤势如何了?”不远处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是那个在城门处厉喝之人。
“体内应是还有些血瘀难散,按这个方子服药,日后仔细调养着,幸而这位姑娘底子好,过段时间便能痊愈”,大夫将写好的药方递给旁边的侍女,便跟着那人离开了。
那人吩咐府里小厮将大夫送出,自己转身去了府里的另一处。
季府书房内,有一人端坐案前,执朱笔,批公文。
“那个丧母的孩子呢?”
“抱给了下人们,吃了些东西倒是睡得很熟,还不知道他母亲出了事,属下已经着人查过,这孩子家里的人全死在了水患之中。”
“流民现在如何?”
“按公子的意思,只协助城防安置。”
“人如何了?”桌案后那人并未抬头,手中动作依旧。
“捡回了条命,据说一路上独自一人,在上京无亲无友”,那人站在桌案前,恭敬回话,又加了句“是个女子”。
“花花”,闻言桌案后的人眼睛微微眯起,眼睫投出一片倒影,想起他的马车赶到时所见,那样瘦弱的身子将哭闹的孩子护在怀里,混乱中挨了一脚摇摇欲坠。
“若是孩子醒了哭闹就送到那女子身边带着,安排个活计一并留在季府过活吧,日后若是自有打算放了便是。”
花花回了声“是”,躬身退下,想要去查看一下阿饼的情况,甫一出门便见一侍女匆忙跑来,“公子在办公,如此慌乱,成何体统”,他一声厉喝对面侍女立刻稳了身形,只是呼吸仍有些急促,一只手顺着气,忙道:“花侍卫!公子车上抱下来的那个孩子醒了!”
“醒了便醒了,这也让你慌成这样。”
“可他醒来后我只一个不留神,他就不见了。”
花花知道公子对这个已经变成孤儿的孩子有些在意,听见阿饼不见也皱了皱眉头,“四处找过了吗?”
“院子四处都找了,并没发现踪影。”
“再带上些人一起去找,院外也去找,动静小一些,别惊扰公子。”
一行人找一个孩子许久也不见着,院外吵嚷的声音传到屋内,林初安掀开眼皮,向来点蜡的侍女询问之下才知道,她晕倒之后被季府公子带上马车带了回来,与她一起从马车上抱下来个孩子,而这个孩子现在不见了!
那个与她一起来的孩子不会有别人了,知晓阿饼不见林初安也艰难起身,顾不得侍女的阻拦也去院里各处寻找阿饼,那孩子没了母亲不知道能跑哪里去。
夜渐渐黑了,林初安接过侍女递过来的火把,向身边经过的每个能藏孩子的角落都照过一遍,耳边若有似无能够听见低声啜泣,却不知道到底从哪里传来。
“阿饼!”林初安焦急喊着孩子的乳名。
抽泣声戛然而止,四周安静了,像是受伤的小兽躲在暗处窥探,远处有火光和嘈杂的人声逼近。
“在这里!”
人群里传来一声惊呼,接着仿佛是被撞倒了发出吃痛的声音,林初安看见那群火光向自己的方向逐渐靠近,火光前不远处是一只小小的身影狂奔,火光闪动下依稀可以分辨出阿饼的身形。一记撞击感袭来,林初安狠狠摔在地上,眼前一片漆黑,耳边传来小孩子慌乱的喊声,好像是“别死……阿娘……”
手好重,抬不起来,动不了,有什么东西压住了她。林初安缓缓掀开眼皮,余光瞥见床侧一小儿枕着她的手而眠。阿饼睡得并不安稳,嘴里低声嘟囔着。
阿饼近来伙食改善,脸上有了些肉色,与初见时的骨瘦如柴判若两人,力气也大了许多。林初安卧床半月有余,每日会有下人按时将汤药端来,阿饼总是小心接过服侍她用药,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看着时辰到了点就出去了,再见他时便是晚间服药的时间。
她向人打听了才知道,阿饼在府里领了差事,做些杂活,据说还是“花花”亲自交代安排的,给他们母子都安排了差事,到了上京孤苦无依,如今入了府也算是有了生计和依仗。自从上次阿饼喊她阿娘后,全府上下都认为她与阿饼是母子,林初安并未反驳,她观察阿饼这些许时日,这个孩子好像把进城前的事情都忘记了,只记得在城门处晕倒前是在她怀里,心底认定了她是他的娘亲,提醒一个孩子丧亲之痛实在过于残忍。
阿饼叽叽喳喳说着“花花阿姐”如何如何,眼里满是感激和喜欢,林初安问他这个“花花姐姐”长什么模样,阿饼居然摇摇头说从没见过,但一定跟阿娘一样是个极漂亮的人。
据说“花花”还亲自交代过,季府下人众多不用急着来领活,等伤好些再去领差事即可,近些时日安心修养,林初安心想这位“花花”管事倒是人心善的很,改日见了定要好好向这位花姑娘道谢。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即便管事的发了话,也不能心安理得在屋里躲清闲了,她必须要尽快站稳脚跟,留在上京城。
敲门声响起,林初安示意阿饼安静坐下,自己去开了门。
“公子请姑娘走一趟”,是那日救下她的侍卫。
林初安跟在侍卫身后,并未去书房,转而到了季府小门,小门停着辆马车,得到侍卫的示意,林初安上了马车。马车帘从内被掀开,里面人微微一笑便叫人如沐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