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济国的春天来得突然,比它更突然的是王京附近漫天的大雾。
当凌晨起兵的立花将军发现从地平线蒸腾而起雾气后,高兴的仰天大笑,“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比他稍晚起兵的李若松也看到了雾气,有那么一刻,他打算取消今日的行程。但李三爷宽慰道:“这边靠海,湿气大,春天雾多,一到中午就散了。”
看着只是朦胧地浮在地上半尺左右的雾气,李若松浅笑自己的胆怯,已经拖不下去了,他们的粮草已经等不到休静的增援了。除非他们退回平城,眼下他们只有最近的金元可以打打秋风了。
李三爷多次提议他直接向王京进发,不要错过这天赐良机。但他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到底差了什么,是宋应元,还是秦慕琅?总之他觉得自己变的优柔寡断踱步不前了。
……
秦慕琅终于被马重重的甩了下来,那肇事的马立刻狂奔逃远了。
吉娜立刻下马,一边扶她一边道:“我们回去吧,你又帮不上忙,只能给他添乱。你看看你自己什么样子了。”
秦慕琅气的一把推开她,“要走你走,我死也要死在他身边。”说完自己撑着地爬起来,大概地上有锋利的石子,她手这么一撑,被扎了一下。抬手一看,又是几个口子,鲜血点点和灰土混在了一起。
吉娜一看,叹了口气,直接把她抱上自己的马。
秦慕琅看着柔弱不堪,却倔强地很。平日里曲线救国是她常用的招数,但若绕不过,她那抵死不从的脾气,吉娜是见识过的。知道劝不住的她,索性陪她一起。但秦慕琅还是按住了她,很郑重对她说:
“吉娜,你记得远远地把我放下,就回去吧,你犯不上赔上性命。”
吉娜用她那粗糙的双手把秦慕琅的头发理了理,“就你这副摸样,他见了也要吓死了吧。管好你自己,我肯定比你活得长。”
然后默不作声地上了马。
“吉娜,我知道我没用。”
她这番以退为进的自我批评让吉娜的心一下子就柔软了下来。她看着没用却倔强的她,内心五味杂陈,脸一黑,吼道:“那个黑大师不是让你不要大喜大悲吗!控制着点情绪,不要成天生生死死的。”
秦慕琅一呆,她突然明白了吉娜的对她和牧云格的选择,颤声道:“你,牧云格……”
吉娜一听秦慕琅提起牧云格才发现自己早已背叛。混乱的思绪让她不顾秦慕琅尚未坐稳便一夹马腹,狂奔了出去。
她不知怀里的秦慕琅已经下定了决心,【吉娜,你放心,我会把她还给你。】
……
太阳渐渐升起,但大雾没有退场的架势,反而越来越浓,形成白色的雾海,无声无息之下波涛沸荡的蔓延,几乎达到五步之外不辨东西的地步。
在迷雾中穿行的李若松心下有些后悔。但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他们正面遇到了日桑人。
让李若松觉得庆幸的是,人不多,才五百人。日桑人作战勇猛,不惜命地冲到他们马前挥舞着刀剑。可惜他们低估了明军的装备。
李若松亲兵的三眼火铳齐发,火舌和硝烟让第一批冲上来的日桑士兵无声倒地,后面的人见前人就这么电光火石般倒下了都怕的退了退。可他们主将的呵斥声随即到了,他们眉头一皱只有继续向前。
又是一阵急促的枪声,血色终于染了雾,血雾扩散开来,让尸体的四周红色一片,再也无人敢再向前了。
李若松却下达了进攻的命令。他的骑兵们踏着尸体,染着血雾向那群吓怕的日桑士兵袭来。
密集的箭矢隐没在雾气中成了无声的杀手,随着他们在不远处集体坠落,一大片尸体又出现在他们的前方。骑兵就这样踏着尸体织就得地毯,不断向前,向前。
阵中的李若松突然感到一丝不安,他刚想下令,让他们不要轻敌冒进急着追敌,却发现自己身边连环儿都寻不着了,更别说号令全军了。
他被这团雾裹得严严实实,浓密的雾絮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突然雾团中惊现一把雪亮的大刀直接向他劈来。他侧身避过,刚伸手去拔刀,那刀又朝他劈来。就在他闭上双眼,觉得此命休矣之时,那刀停在了半空中,不再有下落之势。
随着轰隆一声,哐当一声,一人带着他的大刀应声倒地。
“将军,你还好吗?”
环儿终于出现在他的雾中。可当他刚看清环儿,就发现他耳畔冲出一只狼牙棒。李若松把环儿一拨,那力道把环儿连人带马扯了个踉跄。
此时李若松已大刀在手,朝那狼牙棒处劈去。只听啊的一声,鲜血溅了他一脸。
热血带着血腥气让他厌恶,他下意识用手抹了把脸。就在那一刹那,他突然发现不对,他们明明在追赶敌人,为什么敌人会突然出现在部队的后方。只有一种可能,前面的敌人是饵,是故意诱他们追击的。
他越想越怕,如果前面的是饵,定是等他们全力追击阵型松散时再从两翼伏击杀出。对他们进行致命的夹击。
想通后,李若松已经来不及害怕,他在一边奋力的对抗新冲上来如蝼蚁般前赴后继的敌人,一边大喊:“我们遇伏了,全军聚集。”
可回答他的却是突、突、突不断的枪声。看来敌人已经不用再扮演示弱的角色了,他们已经掉头反击了。
……
吉娜不傻,她故意策马绕到了附近小山坡上。利用这个高度优势,她们可以远远的俯瞰将要冲进的战场。
浓雾如厚重的棉被覆盖在她们目力所及的所有地方。遥远的厮杀声让她们明白前方就是战场。雾中的血腥气,让她们身子一凉。
“别去了。”一边说,吉娜一边调转马头。秦慕琅趁她拽缰绳的时候,直接翻滚下马。
“你要干什么?”一边说,吉娜一边下马来拽她。
秦慕琅立刻退了退,拿出从吉娜身上偷来的刀,抵着自己道:“下面的路,是我自己的路了,你可以走了。”
吉娜最受不了秦慕琅这样,她宁肯这刀对着的是她。“你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没有我,你还没找到他就被人给杀了。别这样伤害自己,把刀放下,我们等宋应元,他快到了,你再等等,好不好?”
秦慕琅满是泪水的眼睛笑了笑,轻轻的摇了摇,泪水借势撒的到处都是。“我等不了了,死在路上也好过在这里煎熬。”
吉娜缓缓走近,伸手去抢她的刀,“那让我带你去,我能保护你,求求你,让我陪泽你。”
秦慕琅抬眼看了看她,眼神冰冷,把的刀再向自己了些,一道血痕立刻渗出。
吉娜吓得不敢再向前了。
秦慕琅声嘶力竭地哭喊道:“你走,你给我走。”
吉娜被她那声嘶吼,吓得哭了出来,她拿起缰绳递了过去,“你骑它去吧,至少可以跑得快一点。”
“你呢?”秦慕琅不敢相信。
吉娜怕她不接,哄着她道:“我走回去好了,应该走不到半路就能碰上宋大人了。你放心。”
秦慕琅终于接过了缰绳,她眼睛盯着吉娜默默地收起了刀,上了马。
但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吉娜,“吉娜回蒙古吧,别来找我。”
吉娜那强演的笑容终于绷不住了,一把坐在地上,拍着地,大哭道:“谁来找你,给你收尸吗?你以为你是谁呀?看你现在成什么样了?还要陪他死,人家有夫人的,轮不上你。再说我看他倒不一定会死。你肯定死在路上。一定见不到他。”
听到吉娜那些狠话如此得她真传,秦慕琅背过身笑了,心里默念【谢谢你,吉娜。对不起,对不起。】默念完吸了吸鼻子,一拽缰绳,向着迷雾冲去。
……
青馆的安宇这几日一直睡不着,半夜醒来的他总是第一个来到城楼最高处,远远眺望王京。
王京他曾经的故乡,他生长的地方,就算现在只能看到城墙上勉强露出的一些屋檐,他也能猜出这里是哪里,哪里是哪里。他的心早像一只急需归家的小鸟般飞回去了。
但这只小鸟的归途上还有日桑人这个障碍。他不懂战局,不明白为什么日桑人为什么在他们目力所及的山间部署那么多兵力,却从没有过来侵扰过他们一次。
更不明白如此群狼环伺下,他的金元大人居然毫不在意。过得甚是惬意,每日半躺在屋里不是煮着热茶,便是逗着他的小鸟,过着逍遥惬意的生活。
耐心有限的安宇终于忍不住了,“将军王京近在咫尺,为什么我们不发动进攻。”
金元掀开茶盖闻了闻茶香道:“这几日你不都看见了吗?他们多少人,我们多少人。”
“那你写给平城的奏疏……”
“你没感觉拿下平城后所有人都有些畏战?我要如实写,谁还来攻打王京?我们这不也危险了吗?”金元一把盖上了茶盖。
安宇嘴巴张开,吃惊的看着眼前的大人,“你谎报军情,他们贸然前来,是要死人的。”
金元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拿起逗鸟的细棒来到安宇面前,敲了敲安宇的孱弱的胸膛道:“你看,以日桑人的兵力,吞下我们易如反掌,甚至可以说是顺手的事。但他们没有,对吧。”
安宇不解,但还是诚实的点了点头。
“但他们没有,他们还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旁若无人的部署他们的陷阱,你说为什么?”
安宇的大脑宕机了,他吃惊的看着金元大人,“他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金元苦笑的点了点头。
安宇愤愤不平之外,还是不解,“就算他们看不上我们,难道不怕我们告诉明军吗?”
金元已经默默走远了,他无法回答安宇的问题,更不可能上报什么明军。他的任务实在卑劣,他要守在这里,看鹤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