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适来扶楚辞:“小辞,听少爷的话。他刚醒来,你想让他再动气吗?你这孩子,平日里挺懂事的,怎么现在这么倔?”他在他耳边低声道,“要请罚也得等少爷好了,有力气不是?”
楚辞泪眼朦胧地看楚凌歌一眼,少爷闭着眼睛,并不看他。他支撑着爬起来,双腿麻木,幸亏有乔适扶着,否则一定会倒下去。
他举手擦掉眼泪,这动作颇有些孩子气,乔适看着又不禁心软。到底只是个十九岁的男孩,忠心是有的,只是有时候太冲动,欠思考。
轻轻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慰,扶他回到床上,替他盖好薄被,试试他额头,触手很烫。他不禁吓一跳:“小辞,你发烧了,我去问问夏少怎么办。”
楚辞摇摇头:“我没事,乔管家,我知道自己的状况。”他向他露出笑容,“您给我一粒退烧药就行了。这会儿去打扰夏少,我过意不去。”
乔适犹豫了一下:“那好吧。”
楚凌歌听到声音,睁开眼睛,侧过头,向楚辞的方向看过来。他无神的眼睛里含着担忧之色,乔适回头看到,凑过去请示:“少爷?”声音极低。
“好好……照顾他。”
乔适心疼地道:“少爷您……”尾音转为低低的叹息,“是,少爷。”
楚凌歌放心地睡了过去。楚辞服了药,也闭上眼睛睡着了。这一睡去,又是噩梦频频,梦里,他浑身筋骨都在疼痛。他隐约知道那是发烧引起的,可他的意识放任着自己。
他只知道,他的少爷醒来了,他没有生命危险。
第二天早上,夏元夕敲门进来,乔适去开门,面露喜色:“夏少,我家少爷昨夜醒了。”
夏元夕微笑:“你没来找我,我就知道他安好。”看看床上两个人,感慨道,“他们俩,都是生命力超强的。”
“可是,小辞昨晚发烧了,我给他服了退烧药。”
夏元夕走过去,摸摸楚辞额头,楚辞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夏少?”嗓音仍然很沙哑。
“这是致幻剂的毒性导致的,还好这种致幻剂对神经的侵蚀只是暂时的,你不会再出现类似的狂躁现象,也不会再有幻觉。发烧是好事,能够排毒,我回医院一次,配好药剂再来给你输液。”
“谢谢夏少。我家少爷……”
夏元夕拍拍他的肩:“别担心,我去看他。”
这时候楚凌歌也醒了:“元夕。”他向他微笑,“辛苦你了。”
夏元夕露出他典型的笑容,温文儒雅:“能够笑得出来,我就放心了。楚家人命大,你们主仆俩,都是金刚不坏之身。”
一边说,一边给他作检查:“各项指数都平稳下来了,现在只需静养,不能动,不要太劳神,案子的事,让罗大队长去管好了。”夏元夕道,“要杀你的人绝不是小鱼小虾,他们做案的手段太高明。我医院里各处探头都被他们避过了,住院部的探头也被他们预先破坏了,这显然是精心谋划好的。”
楚凌歌道:“关键是,他们对小辞在医院里的情况了如指掌。”
“你上次问我要值班护士名单,后来又叫我换掉那个葛娟,是不是她有问题?”
“她是烈火堂主葛鹏的远房侄女,她有个男朋友叫聂威,是白嘉木身边的亲随。”楚凌歌身体还很虚弱,语速很慢,可字字清晰。
“白嘉木?烈火堂?你是说白家?”
“是,烈火堂是白家的地下拳击场。”
夏元夕吃了一惊:“你是说□□?”
“是,我的学者大人,你生活在你的医学世界里,根本想不到现在还有□□吧?”
夏元夕张口结舌:“我们阆然市朗朗乾坤,政府难道不管吗?那个罗大队长,据说很厉害的。”
楚凌歌苦笑:“黑暗对面是光明,光明背后有阴影,这世上有黑有白,还有灰色地带。大学士,你别想得太单纯了。”
“哦。”夏元夕微微皱眉,“那你是怀疑白家了?”
“我没证据。”楚凌歌道。
“那就不要多想了,养好身体要紧。”
“好。”楚凌歌叫乔适,“乔叔,请给元夕安排早餐。”
乔适道:“我早就安排好了。夏少,请跟我来吧。”
夏元夕点头:“凌歌,我吃完后回医院一趟再过来。”
“好的,多谢。”
“少爷,我一会儿就送早饭上来,您饿了一天一夜了。”乔适道。
“我没事。”
他俩下楼,楚辞终于等到和少爷单独相处的机会,他从床上爬起来,脚下虚软,背上粘粘的,是夜间出了冷汗的缘故。
他到少爷床前,屈膝想跪,却被少爷喝住:“站着!”虽然声音低哑,气势却未减,楚辞怔住,呆呆地看着他。
“你是我什么人?”楚凌歌问。
“回少爷,我是您的仆人。”因为怀着极深的内疚,楚辞从心理上又回到了过去那种视少爷为天的状态,他的膝盖微微颤抖着,两条腿支撑不了自己的身体。
楚凌歌只觉得满心苦涩。小辞,你把自己当仆人?那为什么要违背我的命令,擅自作主?而我,是把你当成爱人的啊。爱人之间,为什么还要隐瞒呢?
“很好,你还记得你是我的仆人。”他唇角扯起一个嘲讽的笑意,“那好,你就跪下吧。”
楚辞跪了下去,伏低身子:“少爷,我错了,请您责罚。”
“你跪在这儿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错在哪儿,什么时候起来。”楚凌歌道。他觉得心里凉凉的。
“我趁少爷上洗手间的时候,拿少爷的手机,给楚暗发了短信,叫他撤岗。”
“你想干什么?”
“我想,我一个仆人,怎么敢劳动少爷派人保护?”
“是这样吗?”
“是。”楚辞低头道。
楚凌歌恨得牙痒痒,到这个时候你还不说实话吗?他不再说话。
两人就这样保持沉默。
乔适推门进来,看到楚辞跪着,不禁一愣:“少爷?”
楚凌歌回了个眼神,示意乔适别管。乔适拿了洗脸水、牙膏牙刷过来,伺候楚凌歌洗漱,然后给他喂粥。
喂完,楚凌歌对乔适道:“乔叔,你昨晚一夜没睡,肯定累了,去补个觉吧,我这儿若有事,会叫暗卫的。”
乔适道:“少爷,我昨晚靠在椅子上睡着的,我不碍事。”
楚凌歌和声道:“你的身体毕竟比不上年轻人,不能太过操劳了。家里还有一摊子事要你操心,还是去休息一下吧。”
乔适只好点头离去。
房间里静到极点,楚凌歌慢慢把头转向楚辞,楚辞垂着头,他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他忍了忍心里的怨气,低声开口:“小辞,你抬起头来。”
楚辞抬起头。楚凌歌从他脸上看到极度的自责、愧疚,还有些许惶恐。这个表情,像极了他在云黎时犯错请罚的样子。
可他从来没有真正罚过他,除了他去刺探军情那一次。
“小辞,你再说一遍,到底为什么要支开暗卫?”
楚辞的睫毛颤了颤,抬眸看少爷,眼神有些飘忽:“我想,我一个仆人,哪里会有什么危险,所以……”
楚凌歌眼神一暗:“你,继续跪着吧。”
“少爷……”楚辞嗫嚅,有些恳求的味道。
“你是我什么人?”楚凌歌再问。心头却恨恨地道,小辞,你再说一声你是我的仆人试试?
“您的仆人。”楚辞答。
“那你就这样欺骗你的主人?”楚凌歌说完,抿紧嘴唇,偏过头。
楚辞抬起双手,往自己脸上掴去。他打得又快又重,每打一下,就在脸上留下一个深红的印子。才打了四下,他刚刚长好的嘴唇就又碎了。
楚凌歌被掌掴声惊醒,大吼一声:“住手!”这下用力过度,胸口剧痛,他伸手捂住伤口,冷汗一下子冒出来,脸色煞白。
“少爷!”楚辞大惊失色,颤声喊,“少爷息怒……”
楚凌歌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慢慢抚上他的脸颊,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小辞,你爱我吗?”
楚辞呆住,傻傻地看着他,他不明白少爷为什么问这句话。
“你爱我吗?”楚凌歌再问。
“我,我爱您。”楚辞讷讷地道。
“那么,我在你心目中究竟是主人还是爱人?”
楚辞不明白:“少爷,我爱您,可您也是我的主人啊。”
楚凌歌气得眼前发黑,他在医院里跟他说的话都白说了,这死小子还活在古代,还死守着古代的规矩。
门外传来敲门声:“家主,属下端木彦,可以进来吗?”
楚凌歌冲楚辞道:“起来,去请端木堂主进来。”
楚辞道了声“是”,站起来,走到外间,开门:“端木堂主,请进。”
端木彦当然知道楚凌歌的状态,可出来开门的是这个伤号,他未免有些奇怪。看到楚辞脸上新鲜出炉的掌印,他还以为是少爷在惩罚他。不明所以,但也没有深究。
进到里间,他单膝点地:“属下参见家主。”
楚辞垂首站在一边。
楚凌歌看他一眼,道:“小辞,你到外面去。”
楚辞一愣,他突然意识到,少爷开始把他隔绝在外了。这,才是真正的惩罚。
他走出少爷的卧室,掩上房门,站在走廊上,深呼吸。
眼角忽然瞥见一条人影,穿着翠色的上衣,是云朵。她一闪之后,躲到楼梯口,偷偷向这边张望。
楚辞心念电闪,他在走廊当中跪了下去,跪得笔直。
他虽然上身笔直,可低垂着头,像在忏悔。头还有点晕,可胸口不再那么疼痛。
一双平底白鞋出现在他眼角的视线中,是云朵。
“楚辞。”她悄悄唤他。他抬起头,眼神迷茫、脸颊红肿,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
“云朵……”他哑着声音唤。
云朵手里托着茶盏,上面放着茶杯和茶壶,新沏的茶水散发出芬芳。
“你是来送茶的?”他望着她,“端木堂主在里面。”
“那你怎么跪在这里?”云朵关心地问。
“被少爷罚的。”楚辞低下头,语气消沉。
“为什么?”云朵惊愕地道,“你都伤成这样了,少爷为什么罚你?”
“我刺伤了少爷。”楚辞眼角发红,无限愧疚,看到云朵愈发震惊的眼神,他连忙解释,“可我是被人下了药,我无心的。”
云朵似是明白了,眼里露出同情之色。楚辞又道:“你别说出去,否则,所有下人都要鄙视我的。”
云朵安慰道:“怎么会?你又不是成心刺少爷的。”语声一转,“少爷这样罚你……也太狠了点。”
楚辞慌道:“你千万别这么说,被少爷知道,会连累你的。”他呆呆地看着地面,喃喃道,“我们都是下人,少爷要打要罚,都是天经地义的。”
云朵轻轻跺了跺脚:“楚辞,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呢!就算是仆人,也有人格和尊严啊。少爷这么不讲道理,胡乱罚你,你怎么还能忍得下去?”
楚辞苦笑:“云朵,我的一切,都是老爷少爷赐的。少爷是我的主子,他决定我的命运。”
云朵无语地摇摇头:“你啊……”
她去敲门,很快听到里面传出声音:“进来。”是端木彦。
很快云朵出来,又同情地看楚辞一眼,轻手轻脚地走了。
楚辞留意到她躲在楼梯口,又向他这边看了会儿。他保持跪立的姿势,可是样子更加颓废无力,仿佛快要撑不住了。
云朵终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