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商把鹰安置在炕上,用被子盖得严严实实,把火烧旺,煮了一罐水放在床边,让他渴了就喝。
“难受了就和我说。”
“嗯。”鹰闭上了眼,兽皮被下冰凉的手脚逐渐暖和了过来。
岑商去隔壁看了一眼山,他的情况比鹰糟糕多了。把注意事项告诉他妈妈后,她重新回了自己家。
去炕边一看,鹰已经睡着了。她很担心他会发烧,一直守到傍晚才休息。然而不幸的事情发生了,第二天醒来,鹰整张脸热得发红,张着嘴呼吸。她喊了两声,人一点反应没有。
他发烧了,之前照顾她的时候都没有得病,这次沾了冰凉的河水,没能躲过去。
她在原地转了两圈,即便心中急得不行,仍强迫自己恢复冷静。
抓紧织了一小片羊毛巾,沾水放在鹰头上物理降温,在水杯中添加少量盐,试图还原生理盐水的配比,所有能想到的方法她都做了,但情况并没有好起来。
中午的时候鹰醒过一次,她给他喂了煮得非常软烂的白肉,鹰只吃了一点就闭上了眼睛,浑身软绵无力地靠在她怀里,身上热得像个小火炉。
岑商终于慌了。她知道如果再不采取些有效手段,鹰可能真的会死于这场高烧。
在远古时代,死亡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穿越过来以后她更是亲眼见过很多次,已经从最初的难受到逐渐接受了自然的残酷。但面对眼前生命如油灯烛火一样微弱的鹰,她发现自己还是无法接受他的死亡。
在她见过的猿人里,唯独鹰让她感受到了人的温度。只有在和他交谈的时候,她的情感才会穿越万万年,回到现代。
鹰是她活在这个蛮荒时代,作为人的精神支柱,如果以后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和她讨论驯化、玫瑰和死亡,她大概会变成一个奉行弱肉强食法则,彻头彻尾的远古人。
不!至少她希望能保留心中人的感情。
“我不会让你死的,一定要等我,鹰。”岑商让他躺下,她没有一点儿胃口,仍尽力填饱了肚子,又找来之前感冒痊愈的珠帮忙照顾他。
珠问:“你要做什么?”
“我很快回来。”
不等珠再问,岑商跑出门,把狼拉到一边,低声问:“我要去一趟山洞,你能陪我去吗?”
狼停下磨弓的动作,惊讶地问:“去那干嘛?”
“鹰高烧不退,我要去河边围栏挖降烧草的根茎。”去年从原来斑的领地移植过来了几颗降烧草,入冬后它们就枯萎了,不过深埋在地下的根茎还没有,同出一源,她推断根茎应当也具有草叶的部分药效。
狼抬头看了一眼灰暗的天空,道:“天很不好。”路途很远,很危险,又是冬天。再说鹰生病和他有什么关系,不如说鹰死了正好。
岑商知道她不能强人所难,但她忍不住想如果是鹰会怎么做?她知道他一定会去的。
她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和其他人说我离开一天,有事明天再找我。”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朝向南方离开,背后的藤筐很大,遮住了她的大半个背影。
狼睁大眼睛,没想到她为了鹰要冒这么大的险,生气地追上去,拉住她,大声说:“你会死的!别去!”
“我不会。”岑商不是一时冲动,这一路她走过很多次了,很熟悉。而且她随身带着木盾、石矛和匕首,还有很多工具和危急时刻能派上用场的东西。白天的动物本来就少,晚上还没赶到的话可以爬到树上用绳子捆着自己睡一觉,顶多是累一点。
狼却觉得她才是病得不轻,她说的所有理由都改变不了冬天外出的危险和辛苦。还有,狼知道,如果真的很安全,她就不会选择一人走。
“你回去吧。”岑商继续前行,她必须抓紧时间。
狼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刻着商和鹰名字的房子,好不容易按下心中翻腾的仇恨和怒气,拿上自己的弓箭,喊道:“等等,我陪你去!”
岑商抽了抽鼻子,立刻变了副表情,朝他笑道:“谢谢你,狼,鹰也一定会感谢你的。”
狼一点儿也不想说话。
他们根据记忆往南走,岑商还是第一次在大冬天长途跋涉。她穿着最保暖的衣服:兽皮衣裤,袖口裤口都用绳子绑住防止漏风,脚下套着两双羊毛袜子,头上是兽皮长耳帽。但仍然阻挡不住这股逼人的寒气。
现代的城市会形成温室效应,乡下的温度明显更低一些,而现在的气温比现代的乡村还要恐怖。
很快脚就冻僵了,沾了水汽的袜子变得邦硬,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冰块上。她一直在想躺在炕上好像永远也醒不过来了的鹰,只有这样,她才能咬着牙继续走下去。
太阳下山,天空一寸寸变暗,两人同行,岑商胆子变大了,选择燃起火把,抓紧继续赶路。狼双手持弓,一直戒备地看着四周,一旦听到什么风吹草动就吹哨提醒。
半天的路程,两人尽可能提快了速度,趁天完全黑透之前,终于抵达了原来住过的山洞。
岑商没进去,直奔河边围栏。
因为无人打理,围栏被野生动物撞毁了一部分,里面的鸡圈和炉窑都被族人刻意毁去了。
开辟出来的那小块土地上覆盖着一层白霜,岑商拿出黑曜石匕首,搓了搓冻僵的双手,在东北角挖了一会儿,果然被她找到了降烧草的白色根茎,里面还储存着一些水分。
“太好了!”她赶紧把能找到的所有根茎都挖走,装进兽皮口袋里扎好。
晚上太危险,再急也不能拿两条人命开玩笑,所以虽然心急如焚,岑商仍选择去山洞休息一晚。
木门还在,围墙破损也不大,院子里一片狼藉,东西七零八落到处都是,都是搬家的痕迹。
灶台保存完好,狼砍了点木柴,烧起火,岑商把带来的块茎埋在柴火下面,烤熟了直接吃。
外面太冷,两人缩回了山洞内,一进来就都愣住了。
“怎么这么冷?”狼搓了搓身上,他明明记得上一个冬天过得又暖和又安全。
岑商也有点不适应,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房子和火炕哪里是一个漏风的山洞能比的了的:“吃完赶紧休息吧,明天早点走。”
两人各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沉默着吃完了块茎。狼问:“为什么一定要救鹰?”
她抬头看着狼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换了是你,我也一样会救。”
狼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仿佛都闪着亮光,他小声问:“真的吗?”
“真的。”
憋了一路,现在他终于觉得没那么生气了。
“以后,你不要再做危险的事,我帮你做。”他说,“我肯定听你的。”
他说的真诚又恳切,岑商朝他露出一个微笑。你以后会明白的,作为人,我选择这样做的理由。
第二天,两人尽早上路,途中倒是遇见了几只狐狸一样的小型野兽,它们看见人就被吓跑了,剩余时间都很安全。
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族人已经找疯了。
离族群还有一段距离时,岑商就看见了不远处晃动着好几个熟悉的身影,狼挥手吹哨示意,那边几个人迅速跑过来,为首的疤生气地扑倒他,大喊大叫。
“去哪了?怎么不说!!”
因为说了就走不了了。岑商默默想,事情紧急,她丢下一句,“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我先去给鹰熬药,之后再解释。”趁乱跑回了家。
“怎么样了?”
珠尽职尽责地照看着鹰:“还在烧。”
赶紧把降烧草的根煮成一锅药,用杯子喂给鹰。最紧要的事情忙完,她才察觉自己脸皮发皲,绷得难受。暖和过来的手指又痒又涨,红成了十根大萝卜。
珠让她赶紧上炕,岑商换了身干燥的衣服,躺进被窝里。
她明明累得要死睡意却很朦胧,感觉眯了没多久就醒了,但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珠端来了第二顿饭。
醒来第一件事是去看鹰,他还在睡觉,但额头的温度已然降了下来。
岑商呵呵傻笑,声音中逐渐带出了哭腔。是高兴的,总算没有白费功夫。
她吃掉了碗里的一整只煮鸡腿,觉得精神好多了,找到疤,好好解释了一遍事情的来龙去脉。
疤用上了自己学过的所有骂人的词语,把她狠狠训了一顿。
前世做女儿的经验告诉她,这种时候千万不要顶嘴,一定要做出万分悔恨的样子,不然这事儿绝对没完。
她良好的态度平息了疤的怒火,万幸没挨打。珠过来叫她:“鹰醒了。”
果然,鹰正坐在炕上喝水,她用兽皮给他裹成一个大粽子才满意:“你觉得怎么样?”
鹰突然扑过来抱住了她:“商,我不走。”
他很少这样情绪外露,话也有些莫名其妙,岑商往前回想,在他昏睡的时候,她好像是说过什么“不要离开”的话。
有点肉麻……
尴尬之后,岑商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不要骗我,不然我就……我就……”
最终她也没“就”出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