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争论不休,场面僵持住了。
索看见了人群中的商,高声喊住她:“商,你说是谁做的?”
“这个问题也不难解决。”岑商让男人把陶罐碎片拿过来,对索二人道,“给我一个陶罐。”
两位制陶师使用的材料和含水比例均有差别,虽然外行人看不出来,但他们很快发现了区别。
索从很久以前就尝试过在黏土中添加砂土,他发现这样做出来的陶罐更加容易成型,且更坚固。
砂土陶罐的断面是粗糙的,但眼下碎掉的陶罐断面却很细腻,证明没有添加砂土。
索激动到跳起来:“这是……”
“等等!”岑商打断了他,“我现在问一个问题,谁愿意承担赔偿?”
另一个制陶师在沉默了一会儿后,说:“我。”
“好。现在问题解决了,都散了吧。”
看热闹的人群陆续散去,索不理解:“那不是我做的,是他!”
“真的吗?你敢用自己的生命保证这一点吗?”
原本理直气壮到有点生气的索被她铿锵有力的问话惊了一下,他忍不住开始回想: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制作黏土砖,他确实没能每次都加砂土……
“现在他已经主动承担了损失,你们的重点应该是避免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岑商道。
听到这话的二人仔细一想,都拼命点起了头。商说的很对,他们能分辨谁做的,但族群里其他人却不能,明明自己做的质量更好,如果以后再出现混淆,那他的诚信就没了!
两人异口同声地问:“怎么办?”
“很简单,你们可以定下一个专属于自己的标记,并将其刻在陶器上,这样其他人一看就知道到底是谁做的了。”
“哦哦哦!”两人眼前一亮,对啊,他们怎么没想到这么好的办法。
索在陶罐上刻下三条交叉的短线,这是诞生于史前的第一个装饰和商标。
今天的小小冲突在族人口中飞速传播,有人找到岑商求证,问她怎么分清陶罐是谁做的。
她本来就不想把这回的事闹大,解决纠纷,预防问题发生才是最重要的。而且真说出真相,那个制陶师以后八成得丢了饭碗,现在族群需要更多的技术人员。
“你们弄错了,我不知道。”岑商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不知道为什么,她说出这句话以后,他们看他的眼神变得更奇怪了。
三天后,岑商从珠的口中听到了一个荒谬的故事。
“焰说你是大地的神,知道怎么烧出青铜,当然也知道陶罐是谁做的。”珠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他说的对吗?你是神?”
但凡有一部手机能拍下她此刻的表情并上传网络,那她就能成为黑人问号表情包的最佳模仿者:“我是你生的,你说呢?”
珠也觉得这个说法哪里怪怪的,但:“可是你知道那么多事,疤都不知道。”
“……”对远古人而言,她的存在在某种意义上确实超出了人的范围。
她模棱两可的沉默引来了始料未及的后果。
每天早晨都有不同的人找她索要水,岑商好奇地问他们要做什么,得到了五花八门的回答。
“妈妈发烧,喝了治病。”
男人把水倒在伤口上清洗,“以前试过,这样好得快。”
虽然确实如此,但大哥你用任何水都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啊喂!这是科学,不是神学!
还有女人一口喝光,摸着肚子,期待道:“孩子。”
“……”生育果然是迷信的重灾区。
岑商不否认神学曾经在人类的历史上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但在她而言,始终还是没法真的相信它确实存在。毕竟所有神话系统都不能解决一个问题:如果神真的无所不能,那世界上为什么还存在邪恶和污秽?如果神不是无所不能,那他也不值得被推崇到如此地位。
如果说还有第三种可能,神无所不能,但他就是不想管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呢?
既然这样,那他们为什么还要舔着个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所以说,有迷信的时间,还不如多造一块陶砖,至少它实打实会让房子盖得更快一点。
于是在某天第二顿饭后的课堂上,岑商问了一个问题:“谁认为我是神?”
焰坚定地举起了手,紧随其后举手的,有十几个人,占到了族群人数的一半。
“什么让你们这么认为?”
焰说:“人造不出青铜。”
“水治好了我的病。”
“天生火,人不能,商能,商是天,是神。”
论据一个比一个咯噔,根本站不住脚,岑商逐个击破:“冶炼出青铜的是你;多喝水对大多数疾病都有效;火的产生原理是摩擦生热,只要掌握方法,猴子都能复现。”
一番话把几人都说懵了,斑却在此时反问了她一个问题。
“为什么建地窖?”
她下意识地解释:“为了保证大家冬天可以吃到蔬菜和水果,地窖可以延长食物的保存时间。”
“你怎么知道的?”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岑商暗笑,这可难不倒她:“因为我观察到冬天让食物腐烂变慢,保存在罐子里的食物也是。所以我推测冷和干净能让食物保存更长的时间。大家也要多多观察自然现象,并好好想想如何利用它们。”
刚才发问之前斑明明觉得商一定回答不上来的,可事实是他反驳不了她的话。虽然反驳不了,可他也没有被完全说服,她的回答不太对,但究竟是哪里不对他却想不出来。
“斑。”课程结束,商叫他,“跟我来。”
走到高炉前,一同过来的焰砸碎了一个形状奇怪的模具,从里面拿出一个更奇怪的东西。
很长很窄,一侧布满了牙齿一样的突起。
从前没见过,但肯定是一样工具,它的形状可以用来做什么?斑冥思苦想。
焰处理完刚取出来的青铜器,简单打磨后交给岑商。
她拿着两头,来回拉动。
这个动作……斑眼前倏然一亮:“劈木材,是吗!?”
岑商交给了他,纠正道:“这个动作叫锯,你手里拿的是锯子,没错,它是用来锯木头的。”
斑如获至宝,他迫不及待地锯起了一根手腕粗的木头,事实让他震惊了。这不仅是速度的快慢的问题,他可以很好地用它锯出自己想要的厚薄和大小,断面很平!
斑急切地说:“你一定是神,”
“别别别,我说了,你要多观察。你还记不记得降烧草?它的叶片就是锯齿状的,不注意会割破手指,锯子就是模仿它发明的。”
斑根本不信,他终于想通了。观察和实际使用之间的距离有多大,他相信每一个从事手艺活的族人都知道。
他想过用额外的木头支撑屋顶,商直接说出了那叫“立柱”。她是直接从脑子里把它们拿出来用的。
所以在他心里已经确定了一件事,商一定就是神。
不过他也看出来她不想让别人将她看做神。为什么?明明这样能让人尊敬她,她不是想做首领吗?斑又陷入了下一个难解的问题中。
有了青铜锯,斑如虎添翼,他开始重新制作家具。
第一个是凳子,原来用斧头做的长短宽厚不一,凳子腿有长有短,表面粗糙,坐起来总得扎几天屁股。但是现在呢,之前的问题都不存在了,只是有点毛糙而已,用石头打磨一下就能使用。
规整的凳子很快受到了族人的欢迎,尤其是长时间坐着工作的人更加需要,斑收到了不少人的交换请求。
原来他之前的想法都是错误的,他不是技术不好,只要有更方便的工具,就能做出更好的东西!
用过锯子,斑就不能再忍受失去它。不过锯子是族群的,他只能使用,商开出的交换条件是用积分兑换,一天一分,要价不菲。
不过斑属于积分富翁,欣然答应。
岑商也不容易,她得想办法消耗这些人的积分,否则一个虚构的概念稍有不慎就会崩盘,毕竟它不是食物这样的刚需。
地窖在稳步建设中,目前坑已经挖好了,他们正在垒砖。
岑商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发现了一些小问题,提醒道:“线松了,拉紧。”
“注意缝隙泥料填充要均匀。”
建筑队长一一检查更正的时候,理上气不接下气地从远处跑过来,大声喊:“有人掉水!快来!”
岑商一惊,赶紧抓住她问:“谁掉水里了?在哪?”
理缓了口气,说:“山,在那边!”
她指的地方离族群稍微有点远,冰面上能看到几个黑色的人影。
“快,你们几个赶紧去看看!”
建筑队的人撒脚狂奔,岑商跟在后面紧追。
到了地方,岑商认出这是匡妇钓鱼常来的位置。现在河面已经结冰,但当中却破开了一个窟窿,鹰趴在边缘,一手拽着一只脚不放,那头是泡在河水中扑通的山。
鹰在苦苦挣扎,他年纪小力气也小,眼看快支撑不住了。冰面不时发出碎裂声,眼看他也要掉进去。
鹰很危险!
岑商急得不行:“快拉上来!”
幸好族人们身形矫健,两个小孩也不重,很快把他们俩都抱上了岸。
山浑身滴水,冻得皮肤发青,浑身哆嗦。
鹰一言不发地站在一边,刚才贴着冰面的脸颊通红,表情迷茫。
他应该要讨厌商以外的所有人,但为什么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一点都没有犹豫地抓住了山?
商抱起了自己,胳膊勒得他身上发痛,声音都变了形:“我不是让你不要来水深的地方吗?!”
鹰抬起头,商满脸都是焦急。
他伸出没有被冻得冰凉的手擦了擦她的眼角:“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