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船笛参差起,风定池莲自在香。梅若华想着既受了师父恩惠,应当送些小玩意儿给他,于是在早起去往弹指峰的途中,飞身跃向莲塘,摘了些粉白清香的荷花,并着三色堇和一些不知名的花草,紧紧抱着轻快地奔往了峰下。
苍郁葱葱的古松旁,有一座精舍,梅若华轻轻推开了门,顿时一股草本清香扑面而来,她见这里放一只案几,布置得和师父卧房里相差无几,只是少了些珍奇古玩,换成了丝竹管弦,大大小小摆放在各处,虽不多,倒也古朴雅致。
她用眼睛在四周逡巡良久,终于在角落里寻到一只陶瓶,但见它烧制得并不好看,而且质地粗糙、色泽黯哑。
她却也不在乎,小跑至溪边装了些清水,就开始忙活起来,用一早准备好的木叉固住荷花的根茎,其他的花草装作点缀,似一阵轻烟紫雾笼于芙蓉之下。
虽这器皿简陋,倒有种返璞归真的高洁之感。
晨光渐渐透过竹林洒了下来,她听着鸟雀清脆悦耳的叫鸣声,不禁在案前挥毫写着:“枕簟溪堂冷欲秋。断云依水晚来收。红莲相倚浑如醉,白鸟无言定自愁。书咄咄,且休休。一丘一壑也风流。不知筋力衰多少,但觉新来懒上楼。”
一帖写完,忽觉有人逼近,她抬了眼,见是师父,蓦地脸红了,自穿越至今自己的字一向练得差,刚刚随兴而写,这张鬼画符要被看去,定被责骂,于是急忙将此藏在身后。
黄药师见她一副窘迫不堪的模样,不禁莞尔,修长的身子走了过来,伸手要拿那张白笺。
梅若华感到来自身高上的压迫,还要躲,只见师父歪着头定定的看她,似乎不肯罢休,于是她只好讪笑一声,递了过去。
黄药师接过淡淡看了几眼,又取出一张白笺来,他走上前,突然环住了梅若华,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了她的小手,梅若华登时脸红了,心中砰砰砰跳个不停,她手心淌着汗,看着师父将一支狼豪放在了她手中,接着沾了墨在纸上来去挥洒着。
梅若华感受着那只结了茧的大手传来的丝丝温度,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幼安公忧国忧民,一腔热血力图北伐,只可惜壮志难酬.....”
她侧目见师父好看的眉皱了起来,神色颇是感伤,心里想要安慰也不知从何说起,难道要告诉他南宋必将灭亡的命运吗?想着想着她也觉得有些想哭了。
“若华喜欢幼安公的哪首词?”黄药师叫了她小名,温润的问道。
“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梅若华想起了自己学得最好的一首,答道:“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予,山深闻鹧鸪。”
黄药师见她摇头晃脑背书的模样甚是可爱,一阵阵响亮的声音中全无颓败忧愁,倒是天真单纯的不谙世事之态,心中也渐渐宽慰了许多。
一首词写罢,梅若华拿将起来,朗声问道:“师父,可将这张字送我?弟子要拿回去好好临帖。”
黄药师笑着点点头,应允了,侧目看到案几上摆放了一只陶罐,错落雅致的插了几朵莲花,姿态高远,亭亭玉立,与点点紫堇相映成趣,香气也是沁人心脾。
他赞赏道:“难得你有这份心,为师也有一份礼送你。”
黄药师笑着从袖中拿出一支竹箫来,递与她。
梅若华眼睛一亮,接了过来,见是紫竹制的,细细端详下箫身竟刻了两株梅花,姿态傲然如霜,却也极是动人,她抚着红玉流苏,嫣然笑道:“谢谢师父。”
黄药师看着她点点头,说道:“随我来。”
于是身影一闪,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梅若华心中一愣,忙追出门去,远远见到师父一袭青影正立在山下,悠闲的看了过来,她只好提气快步跑了过去。
黄药师见她气喘吁吁跑来的样子,无奈帮她理了理额前碎发,冷哼道:“轻身功夫还需多练。”
梅若华听此红了脸,见师父又有如一阵风起,霎时消失在了面前,只留下回声道:“为师在山上等你。”
她顿时懵住了,看着眼前有如被斧子劈开的陡峭山峰,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如此每日的爬山练习之下,梅若华的轻身功夫确实小有成就,这天她早早来到了峰顶,算下日子已是八月,离华山论剑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她孤身一人站于高处,等着朝阳升起,此刻阵阵海风袭来,让她不禁生出些飘飘欲仙之感,梅若华向湛蓝而又辽阔的大海张开怀抱,迎着风转着圈,一身淡黄色的绸衫翻涌起伏,裙裾飞扬,更显身姿灵动,容光照人。
她抽出一管竹箫,悠悠吹奏起来,那箫声时轻时快,如戛玉敲冰,听起来意气风发,令人心头颇是舒畅,似是一名少女梦想着自己将要仗剑行侠江湖,快意恩仇,立刻就要上马腾飞出去般的豪迈爽利。
一曲未尽,天边朝阳缓缓升起,将海面映照得波光粼粼,颇是壮观。
只听身后忽有人加以变调,也跟着合奏起来。
梅若华心知是师父,便放下箫,朗声和道:“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念着便转身去看他。
师父看起来心情很好,一曲终了,哈哈大笑道:“超风,你学得不错,这支曲子可是自你所创?”
梅若华浅浅一笑,有些得意,摇摇头,道:“不是,是我以前听人弹过的。”
“可知道曲名?”黄药师上前帮她理了理吹乱的发丝,问道。
她想这是小说世界应也不影响往后的历史,便说:“大约是叫不谓侠。”
“看样子你是迫不及待想要出岛了?”黄药师打趣的看了她一眼,倒叫梅若华不好意思起来,她不禁便微微点了点头。
只见师父又笑了起来,目光宠溺的看了看她,说:“好,既然如此,这月底就出发。”
梅若华听此心底又是高兴又是不安,她轻轻扯住师父的袖子,欲言又止,最终只微微叹了口气,撇过脸去。
黄药师用玉箫轻轻敲了下她乌黑的头,问道:“怎么?学艺不精害怕吗?”
她轻蹙起了眉,捂着头说道:“师父,别小瞧了我。”
“好,为师就先试你几招。”说着黄药师身形一闪,欺身一掌向她逼来。
梅若华急忙向左跃出,一支竹箫化而为剑,只见青光点点,使得正是落英神剑中的一招江城飞花,但见黄药师却理也不理,只听嗤嗤两声向她虎口击去,她忙收住攻势,一个回身闪过,接着又是一招雨急风狂,此时她箫已别至腰间,双掌八虚一实,越来越快,如桃林中狂风忽起、万花齐落一般,姿态飘逸,迅猛的向师父打去,黄药师见此又是不动,只一支玉箫尽数挡去,又伸出掌轻轻向她头顶心拍来。
梅若华急忙翻身踢开,如此勉力与师父过了二十多招,便再也支撑不住,轻轻受过一掌摔将下去。
黄药师转而一个飞身接过了她,放下后,轻轻笑道:“不错,算有长进。”说着向山下走去。
她心知要不是师父让着,以现在自己这个水平,拼死了三招之内便会认输。
“师父,何故要提前一个月出岛?”她整理着衣衫,屁颠屁颠跟在黄药师身后,问道。
“你可听说前不久武林中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只为争夺一本奇书?”黄药师也不隐瞒,缓缓说道。
梅若华心中微微发颤,她自然知道,只是很快她便摇头否认道:“弟子不知,是什么奇书?”
“据传是天下武学总纲,名为九阴真经,是北宋文人黄裳在刻录《万寿道藏》时所悟,载有破解各大门派武学的方法。”
“这本书怎么了?”她装做不懂问道。
“全真教掌教王真人为免江湖仇杀不断,提出了「华山论剑」,胜者为天下第一,并可拥有《九阴真经》。”黄药师声音犹疑起来,接着说道:“只是,前不久这部经书被盗,再次落进了武林。”
梅若华心中暗惊,若是如此,提前一个月下山岂不是为了找寻真经?
“唉...’”她不禁叹了口气,没再答话,黄药师却问了起来:“小小年纪,为何这样长吁短叹?”
“只是,这样又要死很多人了。”她轻轻答道。
黄药师在前冷哼了一声:“若是你,觉得如何处置最好?”
梅若华想了一阵,忽然有了主意:“若是我,必定将它印个千本万本的,让大家都来练,这样就谁也不稀奇啦!”
黄药师听着这样的孩子话,不免觉得荒唐,心中也感叹这小丫头竟如此慷慨,自己见过许多所谓的名门正士,最多只不过是保证自己绝不练此功,或是绝不做为害武林之事云云,多数真是虚伪至极,为自己的贪婪找借口罢了,如今见她颜色率真而诚恳,倒真是令人耳目一新。
梅若华见师父回头看了自己一眼,随即便撇过头去,神色复杂,片刻后声音传来:“你这法子虽好,可贪欲是无穷无尽的,又怎能做到天下大同。”
她听师父这么说,觉得自己确实是失虑了,这个时代比不上现代,手机一打开便能接收新的信息,也不能将九阴真经刊印在教科书上,因为受生产力的桎梏,所以或许真的行不通。
但思来想去,她还是提醒道:“总之要是弟子得手了,非得留个备份才行,这样一来遇到仇家可以保命,二来丢了也不怕。”
是了,梅若华想道,就算师父你将来有个能过目不忘的妻子,绝顶聪明,也最好留下备份的抄本才行。
只听师父呵呵笑了几声,停下来等她,她见此蹦蹦跳跳着一跃上前。
黄药师怜爱的拍了拍她头顶的两朵小髻,笑道:“这里明儿起就不用来了,为师会在试剑亭里亲自指点你们武功,若是想出岛就好好练。”
梅若华听此乖乖点点头道:“好的!师父。”
远处陈玄风从竹林旁用奇怪而复杂的眼神看着两人,他心里暗想,师妹也快到及笄的年纪了,怎还不懂何为男女大防?他心里想着得早日提醒师妹才对,于是将其他大胆而怪异的想法沉了下去,只当自己胡乱吃醋。
翌日,梅若华径自来到了试剑亭,见最近老是躲着自己的陆乘风正在晨练,她一时高兴忙展开轻功就要扑过去。
陆乘风感到来势汹汹,慌不迭就要逃走,不料来人竟脱口问道:“陆师弟,你到底说也没说?”
如此叫了好几声,陆乘风心中有愧,不想让她出声了,就扔了个桃儿过去想堵住她的嘴。
梅若华本来扑了个空,身子一时没刹住竟兀自和那颗鲜桃一起,向小径旁突然闪来的一抹修长身影扑了过去。
顿时空气中啪的一声桃香四溢,就在梅若华将要被弹飞出去之际,一只有力的胳膊箍住了她,就这样那一颗桃子再次被拍烂在了一袭青衣上。
梅若华额上突突直跳,她知道来人正是师父,只见他面无表情的松开了自己,无奈道:“总是毛毛躁躁的。”
梅若华心中紧张,忙道:“弟子知错。”
黄药师将脏了的外袍顺势脱下,扔到了她身上,扬了扬眉,一对深眸里隐隐藏了些笑意,道:“将这件洗了,算是赔罪。”
梅若华应声接过,心里却跳的急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