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对此次“魂穿”还未完全缓过劲儿的李慕儿在房中对着烛影沉思,脑袋里可谓一团糨糊,虽已是身心俱疲,却并无丝毫睡意。
“系统啊,现在几点啦……”
“根据上一次打更梆子响,现在大概是亥时一刻,大概相当于渺数世界的九点十五分。”
“这古人或者这个宗门的人,那作息未免也太规律了吧,看天色一暗,就陆陆续续各自回房了。”她百无聊赖地抬眼,看向窗外,“这方向挺好,还能看见月亮。诶,你不能根据斗转星移,判断时辰吗?”
“呵,呵呵,原主不会的,你就想我会啊,哪有那么好的事。”
“万一呢。唉,她为什么不会啊,我对星象其实还挺感兴趣的。”
“大户人家每间房里都有漏刻,而且她并不信甚至排斥命数啊这些的,还学那‘斗转星移’干什么?对她来说,看星星就该只是纯粹的欣赏。”
“唉,因为这‘命’已经把她逼得几乎只相信自己了……”
“好啦主人,想这有的没的,你还是准备好好走接下来的路吧——当个普通人,忘记原主的身份和她懂得的一切,学着和他们一样,昼观日影,夜听梆声,一日三餐都在亲身经历的烟火气里创造,以更好更快地融入寻常生活。”
“然后你就可以向上级系统交代了?”李慕儿见缝插针道,“你能不能别把自己想要早点退休的愿望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充满诗意?干嘛呢,这儿不就是没有手机,没有外卖,要用大烟灶做饭,甚至连知道具体时间都很难吗,就我这适应能力,保证很快就能给自己一个无比清净的世界。”
沉默几秒,系统忽然“哼”的一声,“主人,嫌我吵是吧,我看你是忘了那君澄境说的,这副身体十二正经皆受损,就靠奇经八脉撑着命了!只有身体恢复,你的灵魂才能真正与其相融,而要修复那十二条正经啊,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放心,我还能陪你挺长一段时日呢~”
“我真的是,谢谢您嘞……”李慕儿垂下头,看向面前那本正朝她大敞着怀抱的《医方集解》,“学医……?啊——”她仰天“哀叹”,长舒一口气,猛地站起身,“不行了,我得出去走走,否则可得憋坏。”
打开房门,刚呼吸到室外混合着各种植物清香的空气,她却突然一顿,“那是,啥呀?”看见那片在夜色中尤为醒目的青绿色微光,她第一反应仍是对陌生事物的疑惑,但同时,配套的感觉竟已不是害怕,而是好奇。
经过短暂辨认,她确定了光源,是那个凌霄花架。
“主人,要出房门,你还是再披件外衣,一为了身体,二为了面子。”
“好嘛,我突然觉得,你有点像我外婆~”
花架下,君澄境轻轻挥起萦绕在指间的青绿光斑,委婉地“拒绝”了那想要对他进行“摸头杀”的枝条,脸上浅柔笑意,就像真在面对着一个调皮捣蛋的小孩:“别闹。是,许久没陪你了,我的错。”
目睹他这与白天几乎判若两人的模样,李慕儿虽然努力控制着,但还是难免有一丝笑声从喉间溢出。
“谁?”君澄境眉头一蹙,那些原本在他脸侧自由伸展的枝叶也因此受到惊扰,立马规规矩矩地缩回了正常的位置。
“呃,我。”李慕儿硬着头皮走过去,试图组织语言,可最终却直接将其换成了脸上一个略显无措的尬笑。
君澄境站起身,掸了掸衣袖,“经过两天劳顿,难得李小姐还有如此闲情逸致。”
“呵呵……毕竟第一次离开家,发觉自己居然有择席的毛病,那个,过几天就没事了。”
于是就有那么几秒的时间,两人耳边,只听得夜风吹过。
“门规和日常作息都了解清楚了吗?”
“还……行吧,每天卯时正刻起(要是轮到做饭,还得早不少……),洗漱,吃饭,晨读,然后就是各种事务,每人各司其职,没谁会是闲着的,但我因为刚来,要等下个月初重新安排,才能分到事做。”对于这个问题,李慕儿真的已懒得用脑,回答几乎就是复述,而且只挑最为简易的那段。
“可你若真闲不下来,不妨在医馆跟着抄方?许多典籍你应已是烂熟于心,以此基础,读经不如读案。”
“不不不、别别别!”李慕儿连忙摆手,拒绝“捧杀”,“你怎晓得那些经典我都烂熟于心?而且我平常所读,几乎不离诗书礼易,即便偶得一本与岐黄之术有关的,那也是囫囵吞枣,难得精髓。——所以还是得累你,就多教我这一个外行?”
“嗯!主人你终于聪明些了,记住,有的时候,‘自黑’就是自保!”
听到脑中响起这阵“噪音”,她突然有点想打人,但却根本没有具体的目标。
君澄境轻轻一笑,“李小姐实在谦虚。多虑,让你抄方,并非就不教你书上的东西了,医学没那么容易。”
他的回应,起初本已让李慕儿的心放松下来甚至稍微一暖,可听到句末,她忽然想起了书上似一点都不想和自己“这个灵魂”做朋友的那些知识,复又深感疲惫。
“主人,加油,她可以,你也行的!”系统难得“雪中送炭”了一次。
对于它的鼓励,李慕儿虽是感到特别奇怪,还觉得接下来肯定有坑,不过倒也将其当成了一个“台阶”,让自己振作起来。她对君澄境轻轻一笑:““嗯,谢谢。开始学了,我就会认真学的。世上又有什么是容易的呢。”
君澄境点点头,神情仿佛带着几分赞赏。“明天开始治疗、学习,早点睡吧。若还是静不了心神,翠墨还没睡。”说完,转身就走。
看着他的背影,李慕儿脸上还是浮现出了几分吐槽的意味,不过这次,已仅仅只是停留在表情上。
她最终在即将跨进自己屋里的最后一刻转了脚步,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随即,门开了。“慕儿姐?你还没睡呐。”翠墨随口说着,让开身请她进去,下一秒便低头继续专注于手上的活计,并无一丝客套,不知是觉得没必要,还是因为现下根本没这空,无意间倒减了李慕儿不少的顾虑。
“睡不着,看你也还点着灯嘛。在干嘛呢?这是……何枢的衣服?”她忽然难为情地尬笑出声。
“嗯,说是在期和被一个小孩坐住了袖子,他没察觉,猛一起身,就成这样了。唉,他老是这样,呆头呆脑,只盯着眼前,就不懂管顾其他了。”
李慕儿似应和着笑笑,心里嘀咕:“她真的信啊……我不信。”
翠墨像是想起什么,忽然抬头:“对了慕儿姐,从期和到这儿,你见过何枢拿出一个鹅黄色的钱袋子吗?”
“啊,有的,他还在期和请我吃了煎饼,到这儿又请我喝了一杯饮子呢。”
“张伯那儿吧?那定是落他摊子上了。”翠墨露出几分无奈的笑,摇摇头,“唉,这个人,还跟我道歉说可能是丢在期和了。”
“呃,那钱袋是?”
“我给他缝的。”翠墨略显羞涩地一笑。“自和境师兄从后山回来,我看他整个人就昏昏傻傻的,把这忘了也不奇怪。哼,至少还记得来跟我道歉。”后面一句,她虽是不忿地说着,声色却是娇嗔,没有一点“杀伤力”。
李慕儿渐渐出神,已暗自有了一番打算。撑着脑袋,观看翠墨用细密的针脚将衣服“爆缝”处修补得完好如初,她想起以前自己“手残”的毛病。“活儿真好,你母亲教你的吧。”
翠墨正拿剪刀剪断线头,咔嚓一下,可巧掩盖了她听到这个问题时,手上动作的停顿。她温和淡然地一笑:“慕儿姐,我没有爹娘,或者说,是没见过他们。其实宗门里的所有人——除了你,都是被抛弃,或遭难,无依无靠,被师父师叔从各地收养于此的。”
“是、是这样啊,对不起,原来你们……”
“没事啦慕儿姐,在我们这儿,至少对我来说,这只不过是一个无悲无喜的事实罢了。自两位祖师爷开始,宗门一代代弟子的身世都是如此,大同小异,所以最初对外的名号并不是医馆,而是‘济幼堂’。”
“……这样,既是行善了,而且更不用担忧宗门的秘密会外泄?但也难保那些孩子个个知感恩的人呐……”
“是也出过几个不肖之徒,最终都是被缚言咒废了修为,或被师尊断了经脉。以此为鉴吧,后来就几乎没有出过有损宗门周全的事了。”
听她说着,李慕儿的心情愈加复杂,不觉已影响到了面部表情。翠墨立马自我怀疑,刚才的话是不是又让她产生了什么误解,“我、我没在故意唬你啊!你放心,缚言咒没那么容易被引动的,而且等到你真心忠于宗门、精心医术时,它自会解除的。”
“……我没觉你在吓我。我只是奇怪,为什么这么如临大敌呢,何不开放自身,和其他宗派一样广招门徒,不更能造福众生吗?”
翠墨摇摇头,“好的事物一旦成为众所周知的,便难免被趋之若鹜,因而就不得不面对那驳杂的人心。恒芜之精据说是祖师爷从某个异族那儿学来的,嘱咐此术需要传衍,但不可泛滥,倘若滥用,轻则一己遭到反噬,重则能使自然生灵都动怒,前者多了,后者就是不远了。因此我们一门两派,每代最多只收纳三十二名弟子,再多就怕不可控,更别说‘广收门徒了’。”
李慕儿感慨地轻促一笑,点了点头,深以为然。“那如果要离开宗门,是不是挺难?”
“不,让孩子们来到这儿,根本就是想为他们消灾解难的,又怎么能因此反而为难他们呢。想离开或已可以出师的人,只要在师尊面前起誓,永远不做有损于宗门的事、不提及自己师出何处——但这也就是走个过场,我们这儿的宗旨:人人之间,信任是最重要的。”
李慕儿垂下眼,呼出一口气,“你说除了我,其实不然,我也算是无家可归的,即便想回去,那也只是盼着能救一个人。”
“慕儿姐,境师兄会尽早帮你修复好经脉的,那时你回去,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啊。”
“嗯,希望她还能等我吧……”